吳芝蘭去得快,回來得更快,踩著木梯發出的急沖沖的腳步聲能夠讓寒凌霜感受到她的焦急之情。
「還好大仙沒走,多謝大仙成全。這匣子里便是我夫君身前托付之物,希望大仙能收下。」見到寒凌霜便沒有離開,吳芝蘭如釋重負,微微地欠了欠身,將手中雕花木匣遞給他。
寒凌霜便沒有立即接過吳芝蘭手中的木匣,而是又重新打量了她一番。
他實在無法想象,身為殺夫凶手的自己站在她面前,她的神色中除了悲傷,沒有一絲一毫的仇恨,望向自己的眼神中也只有希望自己能夠將木匣手下的懇切。
「你難道不恨我?」寒凌霜疑惑地發問,覺得這一對夫婦的行為,有些超月兌于他對人性的理解。
吳芝蘭點點頭,語氣堅毅地說道︰「恨!」
回答很簡短,但是寒凌霜能夠感受她的確心中有恨,因為他的問題觸動了她的神經,讓她面上的悲慟的蒼白變成了仇恨的鐵青,眼神也變成了仇視。
「那你為何還要將這木匣里的事物交給我?」知道她有恨,寒凌霜心中的愧疚也是減緩了一些,但卻愈發的疑惑。
吳芝蘭收斂起臉上的恨意,有些淒涼地說道︰「因為這是我和夫君的約定,如今他已死,便是他的遺願。我雖對你有恨,但夫君遺願不可不完成。」
寒凌霜說道︰「你們的約定,難道就是將你手中的木匣交給仇人,這是不是太愚蠢。」
吳芝蘭搖搖頭,說道︰「木匣里的事物是我丈夫步上修仙之路的起因,也是他的夢想。只是我夫君自知實力不濟,難以讓木匣里的事物大放光彩。但夫君不想埋沒木匣里的事物,故而和我約定將這木匣交給送還他尸體的人。你雖是殺他的人,但也是將他尸體送還的人。既然命中注定這木匣要交給你,我沒有理由不給你。而且,既要報仇,我更要將木匣里的東西給你。」
寒凌霜听了吳芝蘭的話,眉頭一皺,眼神疑惑地望向木匣,釋放出神識,想要穿透這木匣看看里面到底是何物,卻發現這不起眼的木匣,竟是能隔絕他的神識,不禁心中一震。
他修為雖和淬丹期內丹修士相仿,但這神識是如假包換的神識。既然連神識都無法穿透,那這木匣不是用某種他不知道的高等靈材所制作,就是布置有強大的禁制。無論是哪種,都能夠說明這木匣內的東西,絕非凡物。
不得不說,這一發現,讓他對這本不想接受的木匣產生了興趣。
「為什麼說要報仇,就要將木匣里的東西交給我?」寒凌霜從吳芝蘭手中接過這不起眼的木匣,卻發現這木匣有些難以想象的沉重,險些讓他拿不住。
吳芝蘭沒有直接回答寒凌霜的問題,淡然地說道︰「你知道為什麼這小小的村莊,能夠叫做鄉?」
寒凌霜搖了搖頭,這個問題正是他第一眼見到莫愁鄉時的疑惑。
吳芝蘭說道︰「二十二年前,那時候仍是亂世,我也還是個十六歲的少女,那一年我嫁到了莫愁鄉,做了吳頑石的妻子。也就在那一年,頑石到後山砍柴遇到了一個快要死去的仙人。仙人臨時死將這個木匣交給了頑石,告訴他這是讓蒼生安寧的關鍵所在,讓他務必好好利用以造福蒼生,然後便消散于天地之間。頑石那天連柴也沒砍,就急沖沖地回到了家,打開了木匣。你可知木匣打開後,發生了什麼事?」
寒凌霜又搖了搖頭,他自然是不會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可以判斷出和這莫愁鄉由鄉變村相關。
想起二十二年前的回憶,吳芝蘭的神色中的悲痛更濃了幾分,面上像是籠罩著一層化不開的黑霧,沉聲說道︰「木匣打開之後,空中日月同現,散出七彩光芒。我當時正在池前洗衣,見到這種奇觀,自然嚇得跑回了家。頑石當時正從木匣中取出一本書,見到我急急忙忙地跑回來,就將書放回了木匣中,合上了木匣。我拉著頑石出門,想讓他看看天上的奇觀,卻發現七彩光芒已經退去,要不是當時在池邊洗衣的其他人都目睹,他定然不相信我的話。」
歷歷往事有如昨日發生一般清晰,吳芝蘭的眼中閃出了一些淚光,定了定,追憶道︰「听說有這樣的奇觀,頑石想到了那個仙人,就將我拉回到了屋中,再次打開了木匣,想告訴我這個木匣的來歷。木匣打開的剎那,我因為當時的奇觀,一直在留心門外,然後就看到那七彩光芒又重新投射在大地上。我興奮地拉了拉他的手,想讓他看看外面的奇觀。這一拉,木匣又合上了,七彩光芒再次不見。之後,我們又打開合上這木匣數次,確認這奇觀是因為這木匣而起。」
吳芝蘭一抹眼淚,繼續說道︰「我們只是尋常凡人,看到這種奇觀,自然相信了那仙人的話。但不知道為什麼拯救蒼生這樣的重任會忽然落到我們這樣的人的肩上,心中又是興奮,又是惶恐,更不知道該怎麼做。而且木匣中的東西,頑石根本無法打開,也就沒有辦法利用,只能藏了起來,誰也不敢告訴。但是,幾個時辰後,突然有兩位仙人來到了莫愁鄉,將所有的鄉人都召集起來,詢問那木匣中的東西。」
說到這里,吳芝蘭緊咬著嘴唇,望著眼前和他們遭遇此事時差不多年齡的少年,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繼續說下去。
「然後呢?」寒凌霜心中的好奇之心已全被吳芝蘭的話語勾起,見她突然閉口不言,心中十分著急。
吳芝蘭看了看寒凌霜手中的木匣,又看了看寒凌霜,像是做了是一個十分重要的決定,開口說道︰「我們見有仙人來取那這木匣,本來就想將木匣交出來。可誰知道,我們還沒有開口,其中一名仙人就將一個村民的頭炸成了碎片,告訴所有的人不交出木匣,便是這樣的下場。我哪見過這樣的場面,和很多人一樣直接昏死了過去,之後的事都是頑石告訴我的。他說那仙人將一半以上的村民都斬殺了,但是他沒有交出木匣。因為他覺得能夠視人命為草芥的人,絕對不是會拯救蒼生的人,是大魔頭。之後,那兩位大魔頭因為毫無收獲,將大半個村莊毀了就走了。所以,莫愁鄉就只剩下現在這麼大。後來,陸陸續續來了幾波仙人,但都沒有像起初那兩個魔頭一般濫殺無辜,還有的仙人幫助我們重建家園。但是經歷了兩位魔頭的事,知道這木匣的重要性後,頑石就不再相信後面的仙人是善良的了,也就一直將木匣留在了手中。」
「那為什麼要交給我?」听了吳芝蘭的話,寒凌霜心中更是疑惑。既然這木匣中的東西能夠拯救蒼生,而自己殺了她丈夫的仇人,說起來在她眼里應該也是魔頭才對,無論怎麼看都不應該把這東西交給自己。
言談中,樓上的嬰兒因為長久沒有人照料,嗷嗷大哭,吳芝蘭抬頭關切地看了看頭頂的木板一眼,說道︰「因為夫君說他願意讓人送回尸體的人,便是他選定繼承這個木盒的人,而你就是這個人。既然大仙已經拿了木匣,那就請大仙離開吧,希望大仙能夠利用木匣里的東西造福蒼生,而不要再濫殺無辜。」
言畢,吳芝蘭再也沒有看寒凌霜一眼,跑上了二樓,去照顧自己的孩子。
寒凌霜再一次從吳芝蘭最後一句咬牙切齒的話語中感受到那一股恨意,望著她匆匆拾級而上的身影,心中難以平靜,知道該說些什麼。
如果吳芝蘭口中所說的一切都是真實的,那這的確算是一種復仇。能夠拯救蒼生,還能讓仙人不惜自損功德,搜魂殺人尋找的東西,自然是珍貴得不能再珍貴的寶物。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越是珍貴的東西,就越遭人覬覦,越會帶給持有寶物的人帶來危險。尤其是在沒有足夠能力時,要是被人知道擁有這種能夠影響蒼生的寶物,更會帶來無盡的劫難。
靈明道體、精氣之修、南明離火,每一種,湘莫輕都曾千叮萬囑地告訴他千萬不要和人透露,就是怕遭人所妒,為人所忌,而帶來殺身之禍。
如今又多了這木匣中的寶物,他不知道自己是該興奮,還是該惶恐。
這一刻,他感受到了吳頑石拿到這木匣時的心情。自己從來沒有想過的東西,從來沒有想過的責任,忽然落到了自己的身上,這的確讓人有些不可思議而有難以接受,尤其是他知道吳芝蘭便沒有在說謊。
因為當他拿到這個木匣的剎那,他便感受到一股史無前例的責任感從木匣之中傳出。讓他感覺自己捧在手上的不是小小的木匣,而是一整個天地。
這是一種感覺,並不是幻覺,而是一種直達魂魄深處,超乎尋常的真實厚重之感。
這一種感覺,氣吞山河扇不曾帶給他,輕煙雲羅障不曾帶給他,南明離火不曾帶給他,惟獨這極為普通的木匣帶給了他,所以這木匣內的必是神物。
他不敢打開木匣,他知道一旦打開這木匣,將是一條不歸路。路上會有許多的荊棘和苦難在等著他,他還沒有這個實力,也沒有做好準備。
他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做這木匣的主人,還是將它交給湘莫輕,讓他給宗中的聖尊處置。
他現在所能做的,只是將木匣收入袖中,走上樓,對著滿臉詫異的吳芝蘭靜默地鞠了三躬,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