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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琴簫初逢事不遂

羅刺寇本就傷痕累累,金瘡藥也止不住噴涌的鮮血,施令威將他硬生生扔在了馬背上,這一下更是顛簸,且不說駿馬奔騰而起,單這一下,他便覺被東方不敗三掌擊得移位了的內腑一陣翻騰。但這也沒有法子的,魔教眾人于路追殺,施令威能做的,只有盡全力將他自東方不敗手中救出,這細節麼,便顧不得那許多了。

行有盞茶功夫,羅刺寇丹田內微微又生出一泉真元來,內腑受傷,又在馬背之上顛簸,他也不敢運轉真氣,只好忍耐住後頭的惡心,將一口有一口的鮮血,咬著牙慢慢從嘴角溢了出來——吞回有傷內髒,任它自主噴出,卻也能教內傷更重,慢慢溢出,雖說也是飲鴆止渴,卻能暫且緩得一時的活命。大敵當前,生死關頭,羅刺寇自不會以自由和尊嚴去換取活命,但倘若在此之外能有活命的機會,他也甚為貪婪。

施令威快馬奔走間,山路不甚崎嶇倒是好的,回頭看時,羅刺寇兩只手緊緊抓著馬鞍,人還沒有昏迷,便先放下些心來,笑道︰「小兄弟,你這本領雖好,俺卻並不十分佩服,單這膽略,俺行走江湖里,以你的年紀,見的卻是獨一份。」羅刺寇勉強笑道︰「本領不濟,膽略再好,又有甚麼用?到頭來若非施大哥,只怕這祁連山下,便是我埋骨之處了,倒是多勞你擔著干系,只怕那東方不敗,再也饒你不得了。」施令威笑道︰「那又有甚麼干系?你這小兄弟都能拼著一死也不肯屈膝,莫非俺竟要被你比下去麼?」想了想又道,「說起來,也是俺連累了你,童百熊那廝,不是個玩意,東方不敗也不是他爹爹,干甚麼老子心里不忿,嘴上便罵,他也這般著緊?若非俺這一張嘴,小兄弟你自是無礙,待那東方不敗到了,放手大殺便是。」

羅刺寇吐出一口血來,又在傷口處連點三指,笑道︰「施大哥忒得小看小弟了,這東方不敗麼,固然厲害得緊,小弟在沙漠里,也常听他今日在此招惹是非,昨日卻在那里殺了誰個,心中便想,這等人物,能教行走江湖的那許多好漢聞風喪膽,提起名字便噤若寒蟬,倘若遇見,當會他一會才是,便是這童百熊不出手,小弟也要出手打他那麼一架。」

施令威大笑,道︰「好兄弟,你這性子,俺可喜歡得緊哪。你說的不錯,東方不敗,又不是天王老子,今日殺了這個,明天又尋那個晦氣,他縱然是武功天下第一,憑甚麼要每個人都心服口服?偏俺便是個不服的,想迎頭尋他晦氣。」頓了頓,扭頭一看後頭追兵趕來,哼一聲道,「兄弟你且走著,待作哥哥的打發了這幾個走狗,再帶你往山里躲一躲。」

說罷,施令威將金刀掛在馬鞍上跳下馬來,大步往後直走,迎頭擋住那數人去路大罵道︰「王八羔子,爺爺們走自家的路,偏生你恁地多事,好不教人心煩。」

他大步而出,數十丈距離,彷佛只是半步,那數十人吃了一驚,吃他大罵,呵斥連連,卻沒有人敢沖過來。施令威笑罵道︰「兔崽子,既然敢追,爺爺等你,你卻不來。」縱身一躍,飛身而下,順了山勢,騰挪在半空里,眨眼間落在了一匹馬上,飛起一腳,將馬背上那人踢了下去,施令威大笑中,自馬背上大步跨開,連連出腳,一口氣踢翻了七八條漢子,那魔教教眾見此,不敢直攖其鋒,只好勒馬便跑。

施令威掉轉身來趕上羅刺寇,羅刺寇一挑大拇指道︰「施大哥,你這腳法,可是初練的時候便想過有今日這麼一遭?出腳既快,力道又大,可俊的很。」施令威一愕,繼而便笑,道,「兄弟是個妙人,」旋又嘆道,「只是慚愧的緊啊,作哥哥的可沒有你這膽量,大話雖說的好听,但若是知道施令威為人的,自然不屑。實不相瞞,哥哥在漢江頭上,將甚麼青龍幫的十三個惡賊,一股腦全都殺了,這東方不敗當時便在,待哥哥殺了那些賊子,迎頭攔住直言相告,道是俺這身手,不該在江湖里沒個名號,要邀哥哥入伙。」

羅刺寇心道,那你必定當時是不肯答允的。

施令威看了他一眼,想是從羅刺寇的目光里發覺了他心中所想,點點頭道︰「不錯,當時俺心里想,這廝甚麼鳥人物,俺一身自由自在,那甚麼勞什子的名望,要來甚麼用頭?酒家里吃酒,人家也不看俺是個人物便饒俺多貪一杯,當時話不投機便打,這東方不敗倒也是個人物,明言說是三戰兩勝,倘若哥哥敗了,只消他有法子,便須為他做事,倘若僥幸勝了,那便隨著性子浪蕩江湖去。」說著又看了羅刺寇一眼,看他听的仔細,並無訝異看不起的樣子,略略寬下心來,哈哈一笑又說,「後頭的,以兄弟你的聰明,定然猜到了,這廝武功很好,比之正派的三大高手麼,也只差了那麼一籌,俺哪里是他對手?三五十回合便落敗了,當時心說殺了俺那也不難,要俺甘心作個走狗,那卻千難萬難。只是技不如人,不如避開他當面,便一路往西北來,叵料,嘿嘿,這可真巧的很哪。」

羅刺寇笑道︰「明知不敵,那便讓開,左右也不干大義,往後尋個機會,練好了武功再尋他報今日之仇便是。施大哥,這也是天意巧合,小弟也是自這東方不敗手里逃出命來的,比施大哥堂堂正正走出來,那可狼狽了很多啊。」施令威哈哈一笑,搖搖手道,「兄弟不必往俺臉上貼金,俺行事不問正邪,看不過眼的,便要管上那麼一管,但自家人知自家事,這本領,那是十分不好,勉強在江湖里算是個三四流的人物,也不想著要成就甚麼大英雄。俺雖是毫發無損,卻是一路奔逃,兄弟你年紀既小,武功麼,說不得比作哥哥的也差上那麼一點兩點,但直面魔教那許多好手,坦然自若,這等氣度,作哥哥的這輩子,那是休想趕上了。」

看看羅刺寇面色十分蒼白,手中緊握的半截斷劍當啷一聲掉在地上,吃了一驚連忙跳下馬來察看,這駿馬一挺,羅刺寇失血過多,仰面往地上直挺挺落下,施令威駭然接住,一看脈象已是亂了,忙將一股真氣渡將過去,好懸續住了一口氣來。

施令威左右亂看,山路上馬蹄得得,心知只要片刻那東方不敗必定親自追來,一手掐住羅刺寇,一手拖了紫金刀,舍了駿馬大步往山林里便鑽。若在開闊地帶,東方不敗人手眾多,那是怎麼也逃月兌不了的,只有在密林里,方有一線活路。

他這選擇,本也沒有錯的。一入林來,往外看去,東方不敗和童百熊都未到,那些個尋常幫眾,哪里敢來追趕?徘徊不敢去,卻又不敢來,只好在外頭連聲喝罵,口中言語,哪里能有入耳的?羅刺寇姓名,他們不知,但施令威的名字來頭,他們卻都盡知,一時間,將個施令威惱的火燎心肝,又不好回頭去殺,只好充耳不聞,大步往林深處而奔。

行有一炷香時候,朦朧中羅刺寇氣血翻騰,那真氣催發了血氣,上下震蕩,不片刻幽幽醒轉,只看眼前雪梢,便知是給施令威拎著奔走,不防教草木拂在了傷口處,登時申吟出聲來。

施令威低頭一看,笑道︰「你可醒過來了。」

此時,日頭已落了,一輪明月,皎皎而生,掛在樹梢,有風吹過,彷佛月落人間。

山林里一片寂靜,偶爾驚奇一頭飛鳥,遠遠往四處亂竄。

羅刺寇低聲道︰「施大哥,你這般走,定然走不出東方不敗的包圍圈。」

施令威停下腳步,疑惑道︰「倒也不慢了的——兄弟說的也是,俺這武功,都在刀上,輕功本非所長。既如此,那該怎樣是好?」

羅刺寇申吟一聲,便覺出施令威一身血氣沸騰,那是運功走了太久的緣故。當下道︰「施大哥,這一時半會,東方不敗恐怕也追趕不上,密林之中,他又不知我們是否留了詭計,定當小心才是,你先放我下來,歇息片刻。若是如此奔走下去,倘若教東方不敗追上,你我本非他敵手,便是這走路,只怕也累死你了。」

施令威依言,羅刺寇背靠著一株大樹,伸手抓了樹梢上冰凌丟進嘴里,待融化後才吞了下去,道︰「這祁連山,我沒有來過,往前走是哪里?」

施令威尚未回答,就听頭頂有人冷冷說道︰「前頭是鬼門關。」

施令威一躍而起,羅刺寇靠著樹抬頭往上看,只看慘淡月光下,一抹灰蒙蒙的影子,那人輕功極好,站在樹梢上,隨著夜風的吹動,晃悠悠似蕩秋千,卻不落下來,更能分神說話,造詣只怕比那東方不敗也不差多少了。單這一手輕功,卻將他比了下去。

那灰衣人一言已出,合身便往下落,他的話聲十分沒有生氣,彷佛古墓里走出的活死人,待落地羅刺寇兩人往臉上去看,也吃了一驚。從面容上看,那人年紀足有六七十歲,橘皮似的一張臉,皺紋連額頭都布滿了。這人身材消瘦,卻極高大,花白的須發,深邃雙眼中湛湛有神,盯著兩人看了過來。在他背上,背著一個粗布包袱,長而寬,絕非兵器,卻不知是甚麼。

那人只是冷冷看著兩人,卻不動手。

羅刺寇心想便是他要拖延時間等東方不敗到來,那也該有些時候,正好趁機施令威恢復些體力,自家這真氣也已有生澀凝滯之感,那也是可以勉力提起的,當下向施令威使了個眼色示意稍安勿躁,兩人便在樹下靠著坐下,那人也恍如不見。

他緩緩坐了下來,盤著膝,雙手從身後取下包袱,長袖一拂,里面露出一具古琴來,便在月下,也有古韻流轉,顯是十分難得。那人將包袱皮放在一邊,微微斜著頭,向當空的明月看了一會兒,竟輕輕一嘆,一只手在琴弦上一撥,錚的一聲,如風過松濤起。

羅刺寇卻覺胸口一悶,已被這琴聲所傷,心下大駭,這人的武功,竟厲害至此,單在琴弦上,便能以內力化音來傷人。

施令威卻沒有察覺,他是不懂音律的,這琴聲听在耳中,自然與秦樓楚館中的紅姑所奏一般無二。

那人見羅刺寇竟只是微微哼了一聲沒有嘔血,心下奇怪,又看了一眼過來,對施令威,似乎他早知道這琴聲不會起作用,竟然無視了。羅刺寇生性中,倔強也有三分,這人既是阻擋了兩人的,自是魔教中人,但他先出聲提醒,如今又不出手,只用琴聲來試探高低,那便是看他不起,這胸口的憋悶,雖教他漸漸有喘息不過來的感覺,卻他不願更讓這人小看,更不願教施令威分心,當時強行提起一口真氣,堪堪擋住了這人第二波琴音。

那人微微一笑,低下頭去,枯柴般的雙手緩緩從袖內探出,一手按住琴頭,一手曲著拇指和食指,在那琴弦上,又撥動了幾下,這次奏出的,好似是一首曲子的前奏。羅刺寇听在耳里,心中便生了回應。那人的音調,第一聲,極是低沉,羅刺寇也頗知些樂理,自然知曉這一聲乃是第一弦所發。但第二聲,卻讓他十分詫異,分明那是第二弦所發之音,但卻沒有尋常第二弦發音的高調,和第一弦的聲音配合來听,莫名便有十分沉雄的感覺。

羅刺寇心中奇怪的,只是這樣調和樂調的奇思妙想。原本這古琴上有七弦,第一弦發音最是低,素有「君弦」之稱,將第二弦調至和第一弦同音,那便是「以臣犯君」,倘若教官府里通曉音律的听見,定要治罪。但這江湖中人,哪里會理會甚麼君臣綱常?古時竹林七賢里的嵇康,據說乃是這手法的開創者,自嵇康之後,沒有誰敢用過,這老者竟能得知這樂理?!

心思一岔,丹田內真氣便走了彎路,胸口漲悶至極,羅刺寇待發覺時候,張口一支血箭迸射而出,施令威這才知曉,原來在自己听來只是好教人血脈賁張的調子,竟然含了內力。當時怒道︰「好生卑鄙!」提刀便要砍去。

那老者面如枯木,低頭只是奏琴,施令威大步而來,他便揚手,施令威不知歹毒,單刀四下亂劈,一手豎在胸口抱元守一,仍然要往前去。正在這時,樹後又轉出一人來,青衫長劍,意態十分瀟灑,一把長劍,出時也能看得見招數,不帶絲毫殺氣,彷佛那是一卷書一樣,劍光閃閃,但听幾聲輕響,施令威啊的一聲往後便退,羅刺寇忙迎去扶住一看,在他胸口,一根牛毛針顫巍巍扎著,那持劍而出之人擊落那老者的暗器,回過頭來微微一笑,道︰「不礙事,這位魔教高手的暗器,當是‘黑血神針’,這位兄弟的刀法極好,都格擋在了外頭,中的那一根,只是鑽進了衣服,沒有傷到毫發。」

羅刺寇忙撕開施令威衣服去看,果然沒有傷在體上。當下往那人一看,只見他三十二三歲的年紀,面上三縷柳須,樣貌堂堂,書生氣頗濃,腰間一柄連鞘的長劍,當真是人如滿月之光,神似春秋之風,望而親切,視之親和,舉手投足間,君子之風盎然。

那人一劍擊落了老者的暗器,那老者也是吃了一驚,冷冷一笑,嘆道︰「原來是五岳劍派的高手到了,難怪難怪,這一劍‘太岳青峰’,當真俊的很哪。」

那人原本清朗的面龐,迅速化作一團冷冰,極不願與這魔教中的人說上一句話,冷聲道︰「衡山派劉師兄說你這音律有可疑之處,若非如此,岳某和你這魔教中人,決計是不肯說一句話的。」

那老者也不生氣,皺著眉看著膝上的古琴,喃喃道︰「錯了?錯了?」抬起頭來,看著那青衫客問道,「你懂琴?哪里有可疑之處?」

那人並不說話,樹後窸窣聲起,又轉出一人來,穿著與這青衫客甚為不同,他一身都是綾羅,手中的劍,那華美的很,劍柄上垂著金色穗子,劍鞘上雕以飛鳥祥雲,三四十歲年齡,個頭比那青衫客矮了足有三寸,顯得甚是富態,卻不像江湖中人。

這人一轉身出來,只看了羅刺寇二人一眼,便看向那魔教老者的琴,點點頭表示對琴的贊賞,而後才看著那老者,搖著頭說︰「錯了,錯了,你錯了,君臣之弦,輕易改動不得的。你的琴藝,與劉某不相上下,卻與古賢甚有一段差距,這般調琴,既是好高騖遠,又違背了君臣上下之道,十分不好。」

老者皺著眉想了半天,低聲道︰「嘗聞嵇康初違君臣之弦,方能奏出廣陵散,莫非,莫非古賢也是錯的?」

那劉姓人道︰「不錯,你是錯了。廣陵散,也只是個傳說,自嵇康,已然絕了。」

正邪兩立,他兩個卻口口聲聲說起樂理,樹後又轉出一人來,卻是個中年尼姑,灰衣長劍,月下喝道︰「劉師兄,與這魔教的魔頭,有甚麼好分說對錯的?一劍殺了便是,你且退後,貧尼來了結這魔頭便是。」

羅刺寇心下奇怪,那老者說這三人是五岳劍派的,那麼這尼姑這般脾氣,想便是那位疾惡如讎是非分明又光明正大的定逸師太了,這劉姓老者,想必乃是衡山派的劉正風。或許也不是,但羅刺寇記憶中,五岳劍派里也就一個劉正風嗜好音樂了。

那這青衫客,又是誰?

魔教那老者瞥了老尼一眼,意態甚為蕭索,問那富態老者道︰「老夫神教曲洋,乃是個無名小卒,你既通音律,想必乃是衡山莫大先生師弟、人稱三爺的劉正風罷?」

富態老者道︰「不錯,承蒙江湖朋友抬愛,這三爺麼,在下不敢當的,正是劉正風當面。」

羅刺寇心下道︰「是了,曲洋,劉正風,莫非這兩個人從這里才開始有交集的?那在原來的時空里,他們是怎麼相逢的?而且東方不敗跑來西域,五岳劍派也跑來西域,這可是江湖里的大事啊,怎麼我就沒有絲毫記憶?莫非我這小蝴蝶,已經閃動翅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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