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將至,廣場上人聲鼎沸,何星飛卻似聾了一般,什麼也听不見了。紅紅的地毯,紅紅的燭光,紅紅的衣服,紅紅的燈籠,映的何星飛的眼楮也變成了紅紅的,紅絲下葉兮若朝著徐策微笑的幸福的嘴唇,也是這般紅紅的,一時間天上地下都成了紅色。何星飛暗暗用指甲往肉里掐,直掐的鮮血直流,生生地疼,才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他不停地默默反復念著,不可能,不可能,她不是兮若,她不是兮若,可是那張俏麗的熟悉的臉分明便是何兮若。她此時正透過薄薄的紅絲與徐策幸福地對視著,兩人盈盈地拜了下去。何星飛的心宛如被一柄尖刀直直刺入,反復地一寸一寸地搗著,攪得他幾欲暈倒。上官翩翩見他突然神情大異,眼神如瘋如癲,忙搖了搖他的手臂,道︰「大哥,你沒事吧?」只听得何星飛仰天一聲怒吼,震得鼓樂戛然而止,所有的聲音一齊折斷。主婚人正要說話,被他一吼,呆呆地立在場上,不知所措。他甩開上官翩翩的手,撥開人群,直躍到台上,一把握住兮若的手腕便將她拉了起來。徐策見突然有人闖入,手掌拍出,一瞥之下,卻見是何星飛,忙收住掌勢,道︰「何兄,你……你要做什麼?」何星飛怒目圓瞪,直直看著他,手兀自牽著兮若,緊緊不放,道︰「你問我干什麼,我卻要問你干什麼,你仗著盟主之威,逼兮若與你結婚,是也不是?」徐策見他扼得兮若的手腕處浮起了一道紅色,急道︰「何兄,你何出此言,我與兮若年少之時兩家便有婚約在身,此事眾人皆知,只因她家中遭了變故,是以拖下。此次我本想邀你來喝喜酒,是兮若怕影響你在中條山療傷,所以沒有請你。」何星飛也不看他,緊緊扶住兮若的肩膀,雙手不住地抖著,柔聲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他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葉兮若本來神情淡漠,默不作聲,被他一直抖著,晃得耳墜泠泠作響,蛾眉微皺,掙開他手,冷冷地道︰「不錯,我與徐策哥哥的確自幼便有婚約。」何星飛聞言,猛地一怔,腦海中空白一片,眼角一酸,大聲喊道︰「不,不,不對,我知道是徐策逼你的是不是,你其實喜歡的是我是不是,我這就帶你走,我們回島上去。」說罷,也不由她分說,便拉著她要往台下去。兮若一言不發,任由他牽著,走了幾步。忽地一把掙開他,反手抽了他一個耳光。這個耳光清脆響亮,竟將全場的一片騷動聲盡皆壓下。何星飛被她一個巴掌打在臉上,登時驀然呆住,手緩緩松下,痴痴傻傻地看著葉兮若。只見她柳眉倒豎,一把扯下頭上紅絲,罵道︰「何星飛,今日是我結婚的大好日子,我再三忍讓,你怎敢如此放肆!」何星飛扶著她的肩膀,眼淚默默流了下來,痴痴地道︰「兮若,你是怎麼了,你是真的要和徐策結婚嗎?你是不是在捉弄我?你一定是在和我開玩笑,一定是在和我開玩笑,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這一切都是假的!」葉兮若不耐煩地甩開他的手,雙臂抱肩,冷冷地哼了一聲,道︰「我今日便是要和徐公子結婚,我八歲就與他相識,青梅竹馬,又怎麼會有那閑工夫跟你開玩笑?」何星飛听了這句話,手足冰冷,輕輕地說︰「兮若,你到底怎麼了?你難道忘了離島了嗎?忘了我們的曾經了嗎?」兮若神色一變,急忙打斷他道︰「放肆!你真是痴人說夢,我幾時去過什麼離島,有幾時與你有什麼曾經,你若是再糾纏不清,可別我不客氣了!」何星飛只是傻傻地看著她,淚水簌簌而下,她的確是兮若,而此刻卻又是如此的陌生,好似從來就沒有見過她一般,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被她撕得裂了開來。兮若見他精神恍惚,置若罔聞,怒道︰「來人哪,給我把這個瘋子亂棍打出去!」台下的幾個天策府弟子見何星飛來砸他們公子的婚場,早就恨不得一口水吞了他,听得準夫人一聲令下,紛紛躍了上來,七手八腳地拖住他就要往外扔。何星飛心中本已苦悶之極,無處發泄,大喝了一聲,真氣激出,將那幾人震了下去。徐策脾氣雖好,見到何星飛如此無禮,出手傷人,也著了惱,扶起弟子,怒道︰「何兄,我敬你是一位好漢,舍身救過兮若妹子,一直以禮相待,你怎麼這般不識好歹!你再這般糾纏,休怪我無禮了!」兮若緩緩舉起芊芊五指,道︰「徐大哥且慢!」廣場上錦旗列列,只見她從身側案上拔出一把長劍,對著台下諸人行了一禮,朗聲道︰「諸位前輩、同道,大家盡皆看見,這人擾亂了我的婚禮,無理在先,我本自忍讓,可他還毛手毛腳,出言羞辱于我,我實在是忍無可忍。」言畢,她柳腰一折,款款地走向何星飛,抽出鎮星,遙遙指著他道︰「我問你,你如今走還是不走?」何星飛自相識以來,從來沒見過她如此冷若冰霜,卻似變了個人一般,心中沉悶幾乎要窒息死去,仍舊痴痴地看著她,喃喃地道︰「兮若,你真的是兮若嗎,你真的是兮若嗎……」只看劍光一閃,長劍已刺破前襟,劍尖貼上了他的皮膚。兮若的眼中散出點點寒星,冷冷地道︰「我再問一次,你走是不走?」台下傳來上官翩翩的一陣驚呼聲,「星飛大哥,她要殺你,你快走啊!」何星飛向著兮若慘淡一笑,道︰「兮若,我知道你絕不會殺我的,若你真要殺,我便死了又有何妨。」兮若一雙墨瞳看了他一陣,輕輕地道︰「我恨你。」星飛腦中一片模糊,心中沉痛,暗想她竟然說恨我,她又為什麼要恨我?卻見她冷冷地道︰「既然你一心尋死,也別怪我。」手腕一振,劍尖沒入了何星飛的左胸。徐策沒有料到她會當真刺下,吃了一驚,叫道︰「兮若,快罷手,何兄雖然大鬧婚宴,但也罪不至死啊!」場下各派眾人,見新娘居然出手殺人,登時也一片喧嘩。何星飛只覺得左胸一涼,一顆心好似被切成一片片了,鮮血順著劍身汩汩滑下,輕輕沾上了兮若的手指,她指尖輕輕一顫,隨即一把拔出長劍。何星飛口中噴出一道鮮血,淒慘一笑,道︰「寸草春暉……寸草春暉。」仰頭栽倒在地上,墨攻與那顆曼珠沙華一道從襟中滑出。兮若看見那顆干枯的曼珠沙華慢慢飄到地上,微微一怔。何星飛腦袋重重地砸在地上,眼前模糊不清,一時什麼都听不見了。只看見台下眾人,韓門主似在憤慨痛罵,杜宗武默默搖頭,公孫菱似乎在緊緊盯著那柄墨攻,若有所思,上官翩翩臉上掛著淚水,嘴巴不斷張合著,是在喊我的名字嗎?何星飛倒在地上,也不拿手去按住傷口,只是希望一身的鮮血流干了才好,嘴中輕輕地問著︰「你為什麼要殺我……你為什麼要殺我……」徐策見他傷重,想要上前查看,兮若一手攔著他,道︰「徐策哥哥,不用管他,這小子命大,我一劍竟沒有刺死,只是破了幾片肺葉而已。剛才這小子的胡言亂語,你可不要放在心上。」徐策听她一說,心下稍寬,牽過兮若的一雙柔荑道︰「你我心意相通,我又怎會去听別人言語。」兮若抿嘴一笑,柔聲道︰「徐策哥哥,今日可是良辰吉日,我們不能被外人壞了興致,此處已經一片狼藉,我久聞長安城東西角有一個芙蓉園,風光秀麗,景色怡人,我們便移至那邊繼續婚禮,如何?」徐策瞧了一眼兀自倒在地上的何星飛,雖覺不妥,但也不願違逆了兮若的意思,遲疑了一會,道︰「一切听兮若妹子吩咐。」當即令府中眾人分為兩撥,一撥人在此收拾整理,一撥人往芙蓉園布置安排。他分派妥當,便向台下諸人拱手道︰「在下的婚禮突生波折,令諸位前輩同道見笑了,我已經安排人手另立婚場,還勞煩諸位隨我一道移步芙蓉園,怠慢之處,萬望恕罪!」他話一說完,便被兮若拉著,往門外走去。公孫菱見身側的上官翩翩已哭得跟個水人一般,葉兮若與徐策一下台去,便從袖里取個小藥瓶,塞入她手中。翩翩嘴里含糊不清地道了聲謝謝師父,便奔到何星飛跟前,把一瓶金創藥面粉也似的盡數倒在他傷口處。韓門主看著徐策領著一干弟子走出門去,冷笑了一聲,道︰「恭喜徐盟主獲此佳妻,果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子曰︰有教無類,我看倒也不盡然。」他轉身向杜宗武做了個揖,道︰「宗武兄,我先回長歌門了,芙蓉園那邊還請兄弟代我走一遭。」說罷,大袖一揮,便自走了。公孫菱見他走得遠了,對杜宗武道︰「韓門主倒是頗有令尊當年風采啊。」杜宗武聞言,老臉一紅,道︰「公孫掌門,我們也走罷。」公孫菱微微點頭,引著一眾紅衣女子與長歌門弟子一起往外走去。何星飛敷了金瘡藥後,血已逐漸止住,頭腦稍稍清晰了一些,只是肺部受傷,呼吸不暢,見公孫菱帶著紅袖坊眾人便要離去,咳了幾聲,對翩翩道︰「三妹,你不要管我了,隨你師父去吧。」上官翩翩稚氣未月兌的臉上猶自掛著晶瑩淚滴,輕輕道︰「大哥,我不跟她們去了,我就留在這里陪你。」何星飛嘆了口氣,道︰「我死不了,不用你陪,你快走吧!」公孫菱已走到門前,見上官翩翩還不過來,轉頭沉聲道︰「翩翩,你還不走嗎?」上官翩翩平素一直最听公孫菱的話,此番卻像聾了一般,動也未動。何星飛見她不走,恐她師父要著惱,怒道︰「你裝聾作啞的干什麼,我叫你走你便快走,你留在這里是想把我活活氣死嗎?」他一時激動,氣息不暢,猛烈地咳了起來。翩翩驚叫了一聲,道︰「大哥,你別生氣,你別生氣,我就走了。」她抹了把眼淚,躍下台去。走了幾步又轉過身看著何星飛,眼中盡是不舍。何星飛雙目一閉,不願再看她。翩翩見了,抽泣道︰「大哥,你莫要再傷心了,日後有空,便來揚州瘦西湖找翩翩玩。」說罷,頭一扭,隨著公孫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