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第八回 李眠兒終出襁褓

李青梧見天色漸晚,遂斂了神思,轉頭吩咐身邊的燭信︰「明一早去開寶寺請悟言大師過府打醮念經,你去準備一下!」燭信點頭稱是,調過身便要走開,見自己主子似還有吩咐,遂將調了一半的身子挪正,靜候。

「待忙完了,去東院子里瞧她醒了不曾!」李青梧知曉燭信已經了然他的心思,也不多解釋,撂下這句便往自己的園子扎去。

李琛原籍兩浙,祖塋還在老家,只把祖先牌位貢置于開寶寺內,太師府每逢祭日都會到寺里拜祭,因而李府和開寶寺關系匪淺。明日請悟言大師過來給老爺超度,做法事,一應俱事還得要準備仔細咯。燭信對于李青梧的最後一句話,並不作多想,只飛身前院,找來大管事李前、二管事李後一塊兒商量明日之事。

剛才李青梧口中所說的東院子原是很大的,也是有名字的,只是府里人圖個方便,便稱這座影紋院為東院,這般叫著確是要比影紋院來得順口的多。影紋院子里面錯落著三四座小園子,蕊娘所住的園子位于院子最東邊,也是最僻靜的一處園子,此時的園子外,只余斑駁的竹影兀自搖曳著。

園內的主屋子里已經掌了燈,吳媽和翠靈剛伺候蕊娘喝了湯藥,蕊娘正發著汗,懷里還抱著女兒,母女倆深情對視。蕊娘只覺得自己的女兒似是洞悉一切一般,那炯炯的眼神邊盯著自己,邊還作著變幻不定的樣子。弄得她每次都不好直視懷中小不點兒的眼楮,偷偷收回視線,敗下陣來。

然後蕊娘就暗道不妥,自己生的這小不點才沒幾天大,能看出個什麼勁來,難不成她還真能辨出個子丑寅卯來不成。

于是,她又對上女兒那雙燦如星辰的眼珠,小眠兒仍然毫不懼畏,和娘親比耐力,她穩操勝券,睡了一個白天,早養精蓄銳好了的。

大眼楮一眨不眨地盯著美貌娘親,絲毫不覺眼酸。因而再一次,蕊娘先行轉開了視線,只是這一次她是借著給女兒整理襁褓來著。雖蕊娘有意在手上使了點力,懷中的小身子被撥動地左右擺了幾下,可小不點卻沒有因此轉移注意力,還在全神貫注地在盯著自己看。蕊娘有些泄氣,索性在那粉都都的小臉蛋「吧嘰」一口。

聲響驚動了正忙各自手上活計的吳媽和翠靈,二人聞聲趕至前來,恰好看到小眠兒張開小嘴,流著口水笑開了。這一笑叫三人同時看呆了,她們有多久沒見著過這般清澈純粹、這般激蕩人心的笑容了!

在這個清寂的夜晚,在這個被悲傷籠罩著的角落,這一抹笑容猶若一抹天上射過來的光華,照亮了三個人的心。蕊娘禽著淚將女兒的臉貼在自己的臉頰處,粘了幾下又粘了幾下,混了一臉的口水也全不自知。

只是這時偏院門被叩響了,如此時刻,這叫門的人真是令人著惱。卻不知還有誰會這時候過來找她們,三人相互間對視了一眼,皆十分疑惑。

吳媽拉著翠靈,悄悄地打開主屋門,一陣涼風襲面而來,吹得竹簾沙沙作響。她們只靜立于門檻處,不再向前走去,直到再一次響起叩門之聲,翠靈才緩步走至院門,躬身透過門縫向外仔細瞧過去,瘦瘦的月光下,依稀可辨門外站著的不是燭信卻又是誰!

翠靈一愣,一時忘記收回正瞪得老大的雙楮,正負手而立的燭信對著門縫內的眼珠子斜倪過去,輕聲笑道︰「看清了來人,還瞪著作什麼,速速與我開門,我只說兩句就走!」

翠靈不明就里,一通胡思亂想,該不會這時候來重提舊事吧!也忒不會挑時候了!扭扭捏捏地只把門開了一小半,卻也知顧不了羞了,遂低嗔道︰「怎麼這會子想起提那事來了呢?老爺這剛走,少說一年內是辦不了這事的,只管慢慢候著就是了,巴巴地這時跑過來!」

翠靈沒臉沒皮地一氣說完,也不敢抬頭,只一手扶著門沿兒,一手緊緊揪著衣襟。一旁的燭信听了,掀了掀唇角,也不應話,干盯著翠靈只是看。

翠靈見一直沒人吭個聲,不禁蹙了眉頭舉起眸來,卻見燭信一臉戲謔,登時鬧了個大紅臉。敢情人家不是專為那事來的!哎呀,這可怎生是好!哎呀呀,羞死了,羞死了,撞死算了!暗地里跺了不知多少腳,直默默地把可憐的腳跺麻咯,才復又抬了頭來,索性豁出去了,迎上燭信的目光,順便私下將燭信打量。

「嗯,雖不是富貴豪華客,倒也是個風流好後生」,翠靈在肚子里評價道。

這邊燭信正自心下暗樂,想來翠靈對自己心里也是允了的。便近前一步,唬了翠靈一跳,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燭信遂頓了腳,壓著嗓子︰「也不定非要等一年後,這給老爺守孝,也輪不到咱們做奴做婢的。待這陣子忙完,我就向大爺討了你過門。以後還在這里當差過活,我瞧你在這園子里就好,圖個清靜!」他也不管翠靈受住受不住,那口氣只當翠靈是自己的人了。

翠靈心知不妥,可也只瞠著目,卻是把個頭都埋進胸脯里了。燭信見她沒話,接著道︰「今兒大爺讓我過來瞧瞧,你們主子醒了沒,可有甚大礙不曾?回頭缺什麼,就捎個信,我們爺不會短了你們的!」

听及此,翠靈才稍稍緩了緩勁兒,含羞帶怯地回道︰「小姐酉正左右才醒的,剛喝了湯藥。真是得感謝你主子,我們小姐正該補補身子呢!」

燭信點點頭,掃了她一眼,忽地接道︰「你也該補一下了!」

翠靈一愣,忙抬了頭,卻看燭信的身形已沒入竹林深處了。便轉身回了屋子,同蕊娘、吳媽少不得細語一翻。

話說燭信碎著步子一路往西邊趕來,這邊李青梧雖早早進了書房,也早早執了筆,卻是神思縹緲,意馬心猿,愣是半天下來也沒落下個字來。直到遠處,一陣碎步聲傳來,才堪堪起筆,筆尖才觸上紙面,便是一句︰寒依疏影蕭蕭竹,春掩殘香漠漠苔。

原來印在腦里,刻在心里的人,就是這般模樣的,寒依疏影蕭蕭竹,春掩殘香漠漠苔。

無奈一聲長嘆,喚了已經候至門外的燭信進房里來。燭信暗覷了眼自己主子的面色,心下猜了個七七八八,對著主子微一拱手,回道︰「那邊酉正時醒過來的!」

李青梧怔怔地看著紙上墨跡尚未干的字,點了點頭,擱了筆,復又一聲長嘆,沉聲道︰「把里間收拾一下,今晚就宿這里,明早卯時叫起我!」停了一下,轉頭對著燭信接著道︰「待會女乃女乃那麼來尋人,你看著應付了!」

燭信听後連個頓也不打,也不出門喚婢女去,只一徑奔里間擺起床鋪。這燭信十分機敏,深得李青梧器重,平日里近身侍候,有時連丫環都省了,原先李青梧一直貼身照顧的丫環,現下倒是都留在大女乃女乃方氏屋里伺候了。

稍後,燭信服侍主子歇下,自己于外間榻上湊合一晚不提。

第二日辰初時分,李青梧已領了開寶寺悟言大師入府,作起了法事,超度李太師早入輪回,護佑李家上下周全。

許是這法事果然奏了效,也許是李府得天佑,之後的一年里,李府並不曾發生一件不順心的事,闔府風平浪靜,俗話說,這沒有事便是最大的好事了!

如今的溫國公府的確很溫很靜,東邊的影紋院內更溫更靜,而蕊娘的日子也同自己的園子一樣從來平靜著,只是忽然有一天,這樣的平靜被人脆生生打破,然後就一發不可收拾了!這……這人卻是誰來?

「娘!」這一聲甜膩膩、女敕嘟嘟的叫喚,听得好不喜人哪。原來小眠兒近來已開始咿咿呀呀學語,只是一直從不咬出個字來。將將的那一聲「娘」,叫蕊娘幾人听在耳朵里,直如天籟。

吳媽喜笑顏開,正挺了個大肚子的翠靈也是樂得不行。去年近端午時,李青梧作主將翠靈配了燭信,二人成婚不久,翠靈便得佳音,有了身子也不在家將養,只要隨著蕊娘、吳媽一塊兒。反正平日也沒什麼粗重活,翠靈一並燭信也就由她了!不過眼看就要生了,過幾日也該回去待產了!

翠靈撫著肚子,笑著對眠兒哄道︰「好眠兒小姐,再過幾個月,給你送個伴兒過來!」

小眠兒張大了嘴,細細的哈喇子流到了下頜,呆呆的好不可愛。然後又是一聲「娘!」

蕊娘一把摟過孩兒,泣聲答應︰「嗯,好眠兒,乖眠兒,娘在這!」

這下,小眠兒著實喊順了口,不住地開始︰「娘!娘!娘!」

走至這處也是「娘!娘!娘!」個不停,走至那處也是「娘!娘!娘!」個不停,再沒有個累的時候了!她叫著吧,蕊娘還得答應著,若是忽略了一聲,那她必提了音調,以更嬌柔可愛的聲音繼續叫喚個不停。這園子里的三人听著都還好,只顧心里歡喜著,也不覺得鬧。

只是隔牆有耳,隔了兩座牆他還是有耳啊。這邊太傅府西苑牆院邊的兩棵大榕樹下,照舊擺著盤棋枰。兩個黃口小兒仍坐在一年前那位置上,時隔一年,兩人皆有所見長,年長的開始長開了,年小的也初見俊逸端倪。他們此次會面當然免不了一場廝殺。尤其是那年長一些的小哥,自上次輸了個沒臉,回頭沒少下功夫,這次一見著面便拉了表弟過來,誓要殺他個流水落花去也,掰回那失去的顏面。

這邊的表哥儼然一副躍躍欲試的狀態,那邊廂小表弟卻是一臉睥睨周遭的神色,四歲多點的娃,可那譜擺得真是……真真是貴不可言。

眼下他手里雖拈著棋子兒,可是心並不曾落在棋枰上,隔壁那一聲聲喚娘的女圭女圭音,早已鑽進他的耳朵里,心下還暗忖︰「去年那會子出生的女圭女圭,原來是位小娘子阿……這都會叫娘了!」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