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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與爾同銷萬古愁

昭元帝眯緊了眼,眼角卻有著微不可見的痙動

你若是要刺殺聖上,除非用這柄劍穿透我的胸膛

當時,她是這麼說的吧

——听慣了她懶散貪財的俏皮笑語,身臨如此危境,卻是說了擲地有聲的一句

真是瘋了……她難道不知道,刺客只要心念一動,就可以把她穿個透心涼?

只是想象了那個場面,昭元帝便咬緊了牙,眉心的冷煞森然,驚得燭焰都四下顫抖。

「真是愚蠢……」

他低聲罵道,卻不知是在罵床上昏迷的人兒,還是在罵百密一疏的自己。

暗不可見的深殿之外,有人小聲稟道︰「左相求見。」

他怎麼又回來了?

昭元帝挑眉一動,心中忖道︰左相必定是有要事。

他深深的凝視了一眼被中昏睡之人,隨即放下帳簾,轉身而去。

只是那一轉身,並不如平時一般冷硬,而是帶著自己也未曾發覺的猶豫和眷留。

昏暗的燭焰下,紗帷被帶動的微風輕飄而起,丹離的微笑,顯得格外輕渺脆弱,好似下一瞬就要煙消雲散。

丹離覺得自己置身于一個個恍惚舊夢之中,輪回往復,不得解決。

歲月不居,時節如流,轉眼又是三年過去了。

這一年春天,丹離的十三歲生辰還差幾天。

正逢薄雨倒寒,盛發枝頭的桃花,終也受不住這份風雨摧殘,漸漸凋落飄下,拂了人一身嫣紅。

細雨如晦,丹離斜倚木廊之下,手中提一壺師父珍藏的桃酒,卻是不管不顧的,大口大口飲盡。

身旁一具寬大黑木古琴陳放,琴弦沉蘊內斂,底座卻是大開,一柄奇怪的大劍橫臥其中,光華吞吐不定。

那是一柄寬背雪鍔的重劍,刀脊厚重沉凝,玄鐵劍身仿佛經過百鍛千煉,在昏暗木廊下閃著妖異的菱圈紋光。

這柄劍寬大而長,重如千鈞,丹離卻一手輕握,毫不費力就提了起來。

將最後一杯酒潑在刃口,她取過一旁的雪白絹巾,緩緩的擦拭起來。

一點一點的擦過,不放過任何一寸,她屏息凝神,好似全數心思都放在這一柄劍上。

有無形之氣從她身上逸出,方圓數丈都被震撼,連浸潤細落的雨滴都仿佛受了驚嚇,朝外傾斜灑下。

那是純粹而凜冽的殺氣。

沉穩自然的腳步聲來到身邊,平素沉穩的步伐,此時卻顯得有些心焦。

「從早晨起,你就心緒不寧。」

他撐傘而來,衣袂下擺被略微浸濕,醇厚嗓音透出毫不隱晦的關切。

在她身邊坐定,清新好聞的男子氣息溫熱拂來,好似松木之香,「听師尊說,你執意向他求學那招‘天外之意’,究竟發生何事?」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

冰冷的手指拂過劍刃,分不清是血肉還是鋼鐵,「我只是覺得自己進展迅速,也有一窺大道至極的資格了。」

寧非皺起眉,端詳著身邊之人的神色——這般懨懨的斜坐,眉宇間卻是不容錯認的殺意冷煞,究竟發生何事?

他按壓住心頭不安,平心靜氣的勸說道︰「你入門才六年不到,雖然根骨絕佳又資質驚人,但終究還是該打好根基,再談劍道至極——‘天外之意’乃是本門最強的禁招,一旦練成將有神鬼般驚人的威力,你為何如此著急?」

「著急?」

丹離眯起了眼,嗓音慵懶低沉,卻滿是不容錯認的怨毒激越,「是啊,我很急……我急著要一個人的性命」

仿佛感受到她心中激憤,周身劍意涌作青蓮紫電,驚雷迅疾般向四下里削去

只听轟然一聲,木廊前方竟平空被掃出一個巨坑,劇烈震蕩之下,桃花落得更急

「是誰?」

丹離緩緩轉過臉來,平素愛笑善睞的雙眼,此時竟是幽黑,深不見底,「一個仇人。」

「一個害死我至親的仇人。」

幽黑的雙眸略微上挑,帶出驚悚恐怖的震懾感——

「我一直在忍,好好練劍,希望總有一天能手刃仇人——但是今天,我听到了她的消息︰她居然飛黃騰達更進一步了」

說到此處,她手中寬劍一頓,周身怒意化為實質,轟隆聲好似天雷降落,世間末日——

「踏著別人的鮮血,她終于成為清韻齋下任齋主了,即將踏上更高的術法之道——我已經沒有時間了,必須趕快殺了她」

在雷電雨點之中,她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整個人好似陷入了魔怔,喃喃自語道︰「我已經沒有時間再等了——她的命,必須由我親自收取」

「清韻齋下任齋主?是那位即將卸任的聖女,明瑤華?」

寧非略一思索,便立刻說出對方的名字。

「哼……就是她,雙手染上無辜凡人的鮮血,即將從聖女位置上更上一步,成為下任齋主」

丹離冷笑著,渾身都因那個禁忌的名字而微微顫動

四目相對,她清晰的看到他眼中升起焦慮關切的光芒,下一刻,她被擁入了一個溫暖厚實的懷抱里,「這就是藏在你心里的那件事嗎?」。

溫暖的懷抱,天生的松木清香,整個人神智都為之一清,那醇厚沉穩的聲音,仿佛一絲天音,將她從怨恨狂然之中喚醒,「你拜入師門,卻不肯說出姓名來歷,每年總有幾日,你的性子就變得忽陰忽晴——原來,究是有這般慘痛的隱情。」

緊緊的懷抱,卻不覺窒息,暖意宛如天地汪洋一般,將她籠罩在內,「你一直悶在心里,不肯跟人傾吐——今天,能給我詳細說說嗎?」。

沉穩干淨的嗓音,說不出什麼動听的話,卻莫名讓她感覺心安,丹離蜷縮在他懷里,微微顫動的身軀,終于停止下來。

「我出身在一國王族,是不受寵的妃子所生……」

奇異的,她將心中隱藏多年的秘密說出,自然而然的傾吐,過往的慘痛經歷,從她口中緩緩道來。

數次中斷,她渾身痙攣,嘶啞著嗓音,恨得說不下去,寧飛凝指于弦,以平靜安詳之曲讓她平靜下來。

听著听著,他的眉頭卻是越皺越緊。

下一瞬,他怒意上涌,手下一緊,頓時三根冰弦斷裂,繃成一卷。

「豈有其理,清韻齋竟敢如此草菅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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