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聖明燭照，在宮里時候就料到了柳大人你會有此想法。傳陛下口諭，柳隨風听旨！」馬良陡然語氣一變，板起臉說道。
「臣接旨！」
柳隨風才站起來，听到接旨兩個字，又連忙單膝跪下，心道這是什麼情況，難道要不妙？
馬良這才點了點頭，翹起蘭花指，神打上身一般，學著蕭琮的語氣，說道︰「馬良啊，你這次去柳家，朕料柳隨風八成覺得賞錢少了，說不定還要說出什麼拿官換錢之類的混賬話。你告訴小柳子，他畢竟是有功勞的，若是喜歡錢不要官，那朕就給他換一換，賞他一萬貫。」
「啊！」這次輪到柳隨風傻眼了，他本來也就是抱怨兩句，沒想到這位皇帝大哥也太好說話了吧。
不等他開口，馬良又學舌道︰「不過嘛，那小子有時候精似鬼，有時候又是個糊涂蛋，封賞的意思，朕也料他不明白，你可要把其中道理和他說清楚了。」
說完，馬良停下腳步，整個人的氣勢一變，從西梁皇帝又成了那個老太監總管。
「這，又完了？」柳隨風等了許久，也未听見馬良繼續開口，抬頭疑惑的問道。
「對，完了，不過也沒完」馬良點頭揮手，示意有話要說，讓左右退下。
柳隨風看他認真的樣子，也有模有樣的揮揮手，頓時，廳里就剩下這二人。
「哎，奴婢真是瞎了眼，一開始還在想陛下再聖明，也不是神仙，這八成是不準的，所以也就沒和劉大人細說這其中緣故，沒想到居然一語中的，果真是金口玉言。」
此時的馬良，已然看不出平時的卑微小意甚至有幾分昏聵的模樣，兩眼極為有神，端了一杯茶，緩緩用杯蓋劃去水面上飄著的一層沫子，不疾不徐說道︰「劉大人，可知最初大宗伯府呈上的封賞是什麼？」
「大宗伯嘛，向來小氣，想必還是陛下後來加了不少，才有如今這些賞賜。」柳隨風說。
听柳隨風一語道出真相，馬良也頗為意外，笑笑道︰「難怪陛下極為欣賞，大人果然有識人之名。大宗伯平日里，確實是個一分銀錢掰成兩半花的人。不過，這次，你卻是錯怪他了。」
「哦？那難道是陛下小氣了。」
「你啊，總想著別人小氣，也不去想想我西梁的難處。」馬良也不生氣，放下茶杯，道︰「大宗伯擬的旨，和如今這旨，其實差別不大，不過就是勛位乃是上儀同三司。」
西梁官職勛爵俱是仿效隋，而隋則繼承北周，武勛依次分上柱國、柱國、上大將軍、大將軍、上開府儀同三司、開府儀同三司、上儀同三司、儀同三司、大都督、帥都督、都督十一等。
原本柳隨風的帥都督勛位，听著好听，其實只是個十等勛位，屬于末流，放在軍伍里，最多就是個統領兩三百人的旅帥，上不得台面。
「那也確實難得了，連升三級，大宗伯倒是舍得。」柳隨風笑道。
馬良點點頭，好像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也笑道︰「正是，奴婢我這輩子傳了不少封賞的旨意，這些旨意大多是大宗伯擬呈陛下朱批的，就是兩等也極為少見，連升三等，還帶有食邑的，恐怕這還是頭一遭。」
「然而這旨意到了陛下御案之前，陛下只看了一眼，就多加了一等，從上儀同三司提到了開府儀同三司，柳大人可知陛下此舉其中深意？」馬良正色問道。
柳隨風腦子里稍微回憶了下前世知道的那些歷史知識，這兩個勛位似乎沒什麼大的區別，不過是所用車馬禮儀不同罷了，連俸祿都相差不大，于是搖了搖頭。
「這乃是軍中慣例，並無明文，陛下也料你不知。」馬良一字一句解釋道︰「這差別，就在著落在開府二字上，柳大人可要好生揣摩一番！」
「開府？」柳隨風仔細的玩味的這兩個字，低聲念了幾遍，陡然間，猛的抬起頭來，不可思議的朝馬良望去。
馬良呵呵笑了幾聲，一臉孺子可教的模樣。
這賞賜的關鍵果然就是開府，那何謂開府？
漢朝時候，皇帝把權利層層下放，允許官員建立府署並自選僚屬，並且以朝廷的名義給這些僚屬封官賜爵，而一個府有極大的權利，對其專管的事情大多可以直接做主，在地方上，一個府，甚至就是一個小朝廷。
比如蜀漢時期，諸葛亮的丞相府，指的並不是丞相諸葛亮的家，而是丞相以及其手下的一套文官、幕僚班子。
正因為開府權利太大，因此一直以來，都只有三公、大將軍、丞相可以獨立開府，到了漢末三國，天下大亂，隨便一個將軍，只要手頭有兵，都去開府獨霸一方。
這也就是為什麼前世經常在電視里看到劉備、孫權這些人，手下文武雖然是朝廷官員，但卻大多不把正牌朝廷皇帝放在眼里的原因，除了漢室衰微，更主要對于僚屬來說，他們真正效忠和服務的對象，實際上掌握他們升遷存亡的人，是府主而非朝廷。
這種局面一直維持到南北朝後期，也就是北有大周定國，南有陳國劃江而治才算告一段落，政權皇權的強化一定程度上避免軍閥割據。
但是這也僅僅是一定程度上的避免，眾多百年甚至千年士族大家，依舊是軍政一體，比如尉遲家，領著隋朝上柱國的勛位，實際上就是相州的土皇帝。
再加上如今天下乃是府兵制度，尤其是隋，十二大將軍各統領兩名開府將軍，共二十四府，為了避免戰亂四起，君權和士族軍閥之間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種默契，在軍中，至少需要上開府儀同三司，才能成為持虎符授印信的開府將軍。
否則，哪怕爵位再高，家世再顯赫，個人能力再強，也只能在別人府中做一個只有听命于上，在戰場上執行命令的普通將領，這種人平時根本調動不了軍隊，要是私募兵勇，演武練軍，那就是與造反無異。
其實，就是一句話，皇帝蕭琮給柳隨風升了一級，實際上是給了他合法招募府兵的軍權。
在那個年代，所謂府兵，某種程度上，就是私軍、家軍。
眼看柳隨風分明悟了過來，馬良翹起了蘭花指，慢斯條理的說道︰「不瞞您說，大宗伯那里昨日咬牙已經備好了一萬貫，就等著您去取呢。柳大人給個答復，到底換是不換，奴婢好趕緊回宮稟報陛下呢。」
嘴上說是要趕緊回宮，馬良的卻絲毫沒有離開矮榻的意思。
「您這話說的，陛下那里也不富裕啊，我哪能再去升手要錢。」柳隨風哈哈大笑。
傻子才換。
「那奴婢就恭喜驃騎將軍了！」開府將軍領驃騎稱號，這是慣例，馬良笑眯眯的拱手道。
柳隨風也是受了無數宮廷影視劇燻陶，在寫字樓里混出來的偽白領，要是連官場上這點意思都不明白，那就真的沒意思了，他朝門口吼了一嗓子，道︰「來人啊，給公公奉上車馬謝儀！」。
好歹也有了一千多貫，柳隨風這聲喊的中氣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