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相隔三
暗門上有人輕叩了兩下。
那聲音仿佛山寺禪鐘,從極遠的地方傳來,我手指微微蜷緊又伸開,睜開眼楮。
一時間我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也想不起自己是誰。
師公在外面輕聲喚︰「阿寧?」
我喉嚨沙啞,手腳無力,勉強應了一聲︰「我在。」
師公從外面推開了暗門,伸手進來。
天光透進這一方小小的黑暗的天地,我定定神,扶住他的手掌借勢站起身來。
「你怎麼了?」
我往外看,堂上已經沒有人。
「文飛呢?」
「他走了。」
我點點頭,只覺得眼楮酸澀生疼,胸口空蕩蕩的,象是所有東西被一把火燒盡,只留了殘涼的灰燼。
師公的手輕輕搭我肩膀上,我慢慢靠過去,頭靠在他肩膀上。
「我……想起來了好些過去的事情。」
師公沒有問我都想起了什麼,只是抱著我。
無數人在往事中來了又去,亂紛紛的就象外面飄的雪。
那一天是四月初四。
客棧的老板在黃歷上的那一天折了一個角,大概是提醒自己那天不要出門,也別做什麼事。
那本黃歷不知怎麼扔在我住的那間屋的窗子下。
我把它撿了起來,然後,黃歷就翻開在那一頁。
正好是那一天。
天氣陰沉沉的,我出門時,客棧的掌櫃還說了句︰「姑娘,這天兒怕是要下雨,還是別走遠的好。」
我抬頭看了看天色,掌櫃在櫃台下面翻了翻,模出一把舊傘來︰「這個你帶著吧。」
我接過傘來︰「那就多謝了。」
上次有一隊走鏢的由南往北去,當時我已經和他們說好,等他們再由北向南回去經過這里時,托他們帶信。
信當然不能直接送到南奎,但姚自勝也有別的基業。
信……總是可以交到他手上的。
但願,不要太遲。
我已經到鎮上去了兩回,前兩回都沒有等到人。
錯過了這一回,只怕沒有別的更好的機會了。
況且……我也不放心父親。
百元居早就不再安全了,父親說他會暫時住到棲雲寺。
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遷到了棲雲寺。
對于父親來說,讓他離開百元居,是一件艱難的事情。
那里有太多的回憶。
都是我連累了他。
可是父親卻只是笑笑說︰「怕累就不會生兒育女了。」
棲雲寺是個極安靜的地方,父親以前還開玩笑說,等我和巫真出嫁了,他就去剃個度,在棲雲寺做個逍遙僧。
想不到……
這次總算沒有讓我白來,鏢局的人已經到了。他們在這兒修整一下,給馬重新釘掌,給車上油換軸,要待兩天。
于鏢頭客氣地迎我進去。
「姑娘真是守信。」
他大約沒把我當初的托付看得太重,畢竟我沒下定金。他們這一趟護鏢,已經收了錢,回去時帶封信也不過是順便。
我將信和一個錦囊一起交給他,他當著我的面用只盒子盛了。
我又付了他一百兩銀。
「請問姑娘,這里面是……」于鏢頭有些意外。按押送銀貨十抽一的話,這信和錦囊就可以估到一千兩了。
「是藥。」
他恍然︰「是是,姑娘放心,我親自收管,決計不會丟失損壞,也不會滲水返潮的。」
他寫了一張契條給我,字雖然不算工整,但是一筆一劃寫得很用力。
可是如果真論起來,這錦囊里的藥,何止千金萬金?說是價值連城也不為過。
不過若是于鏢頭知道這是什麼東西,怕他就不敢接這趟買賣了。
一百兩銀,不算太高,也不算很低。太低了怕他們不用心,太高了……那又會惹來是非。
只盼姚自勝服了藥,能治愈舊傷。
能……稍稍彌補我對他的虧欠。
旁人欠我的,我可以忘記。可是我虧欠了別人的,卻沉甸甸壓在心頭,一輩子都不能放下。
「有勞于鏢頭。」
「姑娘盡管放心。對了,可要收貨人打個憑據?」
「也好。」
雖然他們鏢局的信譽一向不錯,可是能多一點保障自然更好。
我把契條收好,于鏢頭殷勤地把我送出來。
「托給我們鏢局姑娘只管放心,我們在京城、樓江、敦州都有分號,不是我夸口,這一二十年里頭,別的鏢局總得有那麼幾回失手,我們可是一次也沒有的。」
我也希望如此。
別的鏢失了也就罷了,這次的藥,卻萬萬不能有失。
若我還有別的辦法,就不會將信和藥托給鏢局。
只是,盯著我的人太多,盯著姚自勝的人也太多,其中不乏精通幻術的人——而且那人還對我極其了解。
南奎也太遙遠了,我放心不下父親。
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
夜石藤已經全燒掉了,夜蠱的制方也毀去了。
百草丹也已經托人送走——
我站住腳。
似乎,該做的事情,已經都做完了。
不,還有許多的事情得做。
要去找父親,要查清楚那幾樁栽在我頭上的滅門慘案——那些人雖然被一夜之間滅了口,可他們不是死于夜蠱之下。
還有……
紀羽。
想起他的時候,似乎那些沉沉重負也變得輕松起來。
不知不覺,已經是暮春時節了。
道旁的野花開得蓬勃而茂盛,我停下腳步,俯身摘了一朵小小的紫色花朵。
花並不香,可是清新動人。
紀羽要是在這兒,會說什麼?
他這人有時候太刻板了,花花草草他從來不愛。
我幾乎能想象出他皺著眉頭,用一種無可奈何的口氣說︰「我瞧不出這花有什麼特別奇突之處。」
我微微笑著,山風吹在臉上,帶著涼意。
大概真要下雨了。
手不知道怎麼,指尖微微一麻,那朵花從我手上落了下去。
我想把它撿起來,可我已經沒法兒彎下腰。
指尖的麻痹迅速向上蔓延,很快手肘之下全沒了知覺。
我什麼時候中的暗算?
身後傳來腳步聲,我費力的回過頭,用力眨了一下眼,視野里的一切開始變得模糊起來。
那些人象是從地底下鑽出來的一樣。
大概我早就被盯上了。
只是他們耐心的等待,等到我終于墮入彀中。
到底是哪兒……露了破綻,出了岔子?
我沒有吃旁人經手的東西,也沒有同人有什麼旁的接觸……
是剛才的那鏢局的人嗎?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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