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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第二節

他很困惑.

身為墨家子弟,‘義‘乃第一重則,似是見義勇為,又或是路見不平的事情,他就曾做過不止一次,然而,今次,他卻就有著與以往完全不同的感覺.

當那些強人剛剛出現,他本就該挺身出去將他們阻下,但他沒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使他沒有做任何事情,就只是木然的坐在那里,木然的看著他們的施暴.

而當他終于出手時,他感到一種雀躍,一種從未體驗到過的雀躍.

當那一拳結結實實的轟在那大漢面上,將他擊飛出去的時候,非常奇妙,他更體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滿足感.

(這是,為何?)

(‘而若是,若是你有什麼想不開的事情,便不妨試試,去將你的頭巾摘下來吧‘)

很奇怪的,當那些正滿面凶容,提刀掄劍的大漢們步步逼近的時候,輔鏡良,他竟突然想到了刑天泣的這句話,而一直也弄不明白這句話真實含義的他,在斯情其景之下,更是驀地領悟到了一些東西,一些雖然模糊不清,卻又如冰雪卸頂,如當頭棒喝,令他悚然一驚的東西.

(是這個意思嗎?巨子的臉色那麼古怪,就是這個原因?)

(那麼,我,現在,又該怎麼做?)

那些強人見他自踏出車外,便一言不外,面色木訥,呆呆立在那里,都是大為好奇,互相看了幾眼,心道:‘這小子怎地啦,傻啦?‘卻有個膽子大些,又好事的,便走上前去,大著膽子,將手在輔鏡良面前晃了幾下,見他毫無反應,回頭笑道:‘老大,這小子敢是突然中魔啦哎喲!‘話猶未完,已被一腳踢飛,那自是輔鏡良的功勞了.

踢飛那人,仍未前沖動手,仍是呆呆的看著面前這些人,輔鏡良,忽地大笑起來.

大笑聲中,他竟將右手反屈,將自己頭上的包頭巾一把扯下,他頭發本就黑密,又是許久未修,一經散開,立時披下至肩,便連臉頰也被遮去了半邊.

那些強人面面相覷,心道:‘這廝難道是突然瘋了麼?‘一時之間竟是不知如何是好.

輔鏡良扯落頭巾,信手摔在地上,右手早已抬起,直指著那為首強人,大笑道:‘你,來!‘

說道‘來‘時,他的手心已然翻轉向上,食指輕輕勾動,如召僕佣,如喚畜犬,可說是輕蔑之極.

那伙子強人原是有些害怕,卻怎當得他這般輕蔑?大怒之下,為首那人立時喝道:‘娘的,老子砍爆你啊!‘左手一揮,大吼聲中,那些強人惡狠狠的一涌而上,撲向輔鏡良.

安靜而陰暗的一間靜室中,朱伯陽淺淺嘗了一口香片,看向窗外,忽地嘆道:‘鏡良此刻,不知有沒有將頭巾解下呢?‘

他的對面,那正滿面怒容,端坐在他對面的中年男子一拍桌子,大聲道:‘巨子,那小王八蛋都已經背門而出了,您又何苦這般掛念于他?‘

這男子也不過三十七八歲年紀,滿面虯須,背上捆著把大劍,正是當日在汝州與花平交過手的兩人之一.

他身旁所坐之人年紀遠大過他,白發如雪,身材佝僂,滿面都是橫七豎八的皺紋,他見那男子發怒,咳道:‘左丘伯翳,有話好好說,何必這般,這咳,咳這是對巨子該有之禮麼?咳,咳咳‘

那中年男子‘左丘征明‘只是性格暴躁,其實對朱伯陽極是服庸,听那老者說起,頓時猛醒,忙道:‘羊舌伯翳責得是,在下失禮了.‘

朱伯陽似是心有旁騖,並耒怎樣在意,只是揮揮手,淡然道:‘罷了.‘

又嘆道:‘征明,有的事,你還不知道,莫怪鏡良.‘

又道:‘他要走,也是我準的.並非背門,不可再這般說了.‘

那老者‘羊舌匡‘乃是墨家第一長者,算起來,已幾乎可說是朱伯陽上兩輩的長者,位望極高,說話較為方便,他見左丘征明顯是不便開口,便咳道:‘這,這個,巨子準鏡良出走,可是另有深意麼?‘

他閱世極廣,最善察顏觀色,方才朱伯陽幾句說話,他已知‘輔鏡良背門‘一事,必定另有文章,不動聲色間,已將‘背門‘二字換成了‘出走‘.

朱伯陽嘆了口氣,忽道:‘羊舌伯翳,當年,我和天泣一起破門而出之事,您可還記得麼?‘

左丘征明驚道:‘什,什麼?巨子,您‘他本就不是甚麼從容把細之人,此刻驀地听得這等驚人舊事,大驚之下,連話也說不好了.

羊舌匡臉上閃過一絲黯然之色,道:‘這件事?老夫本都忘了幾十年啦‘

朱伯陽負手望向外面,嘆道:‘當日一並沖出墨家的我們,都曾將頭巾摘下,只不過,我很快便又戴上了頭巾,返回墨家,而天泣,他便再沒有戴上那頭巾過‘

左丘征明心道:‘什麼頭巾?巨子在說什麼?‘卻也知道此時多說多錯,並不開口,只是靜坐在那里.

卻喜朱伯陽已又怔怔嘆道:‘男子束發,乃是古禮,我墨家一向最重先賢所教,是以男子無不依先秦之規束發,而也正是如此,當日,我們沖出墨家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將束頭巾摘下,披發而去.‘

‘但很快的,我就開始感到了另外一些事情,一些此前沒有想到的事情,所以,沒有多久,我便將頭發束起.回到了墨家,而天泣雖然和我一並返回,但他的頭發,卻就再沒有束起過.‘

‘而此後,他也終于再度的選擇離去.‘

‘鏡良,當選擇來臨時,他是會追隨我的腳步,還是會走向天泣的道路呢?‘

左丘征明全然不知往事,自是半點插不上嘴,羊舌匡見氣氛不對,輕咳一聲,道:‘回巨子,‘那邊‘上午來了封信,還未及稟上.您是不是先看看.‘

朱伯陽聞言一愣,喜道:‘什麼?終于來信了麼?快與我看.‘

羊舌匡自懷中取出一粒小小蠟丸,手抖抖的,交于了朱伯陽,朱伯陽信手捏碎,將其中的絹紙抖開,細細看了,雙眉一軒,笑道:‘哦,這次的事倒有趣.‘

方向羊舌匡笑道:‘羊舌伯翳,這次的事情,我親自走一趟,大約要半個多月,家里的事,您老多費些心.‘

又向左丘征明笑道:‘上次那批東西這幾日便到,仍是老地方見,你自揀幾個精明能干的隨你去取回來吧.‘

見兩人一起點頭答應,他方出去,才走到門口,忽又停下,道:‘羊舌伯翳,征明,還有件事,你兩個留意些.‘

‘現下伯翳之位出缺,這般長了也不是辦法.你兩個看看想想,擬幾個人選出來,等我回來,大家再商量定奪吧.‘

左丘征明隨聲答應了,羊舌匡卻道:‘回巨子,敢問,敢問,是補一個缺,還是補兩個缺呢?‘

這句話問出,屋中氣氛,一下冷了下來,左丘征明更是面色大變,偷眼看向朱伯陽,卻又不敢開口.

朱伯陽也似是未想到他竟會突發此問,愣了一下,方道:‘這便先補一個吧.‘

不等兩人答應,又道:‘我走了,有什麼事,回來再說吧.‘說著已是推門而去.

耳听他遠去,羊舌匡低低嘆了一聲,輕聲道:‘都這麼多年了,伯陽,你還是沒有放棄讓天泣回來的打算嗎‘

他這一句話說的極輕,便是左丘征明也未听清,道:‘什麼?‘卻見羊舌匡渾無反應,搖了搖頭,心道:‘他也老啦.‘抱拳道:‘既如此,在下便去取貨了.‘說著也出去了.

見他出去,羊舌匡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打坐下來,再不說話,絲絲斜陽透過窗戶掠入,打在他的身上,明暗之際,映得他如同廟中泥像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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