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隱山的九萬多級台階的盡頭,有座完全由黑色的磚石砌成的宮室,那里終年寒氣逼人,飛鳥亦不敢臨近其上空,那黑色的磚石仿佛是打撈自深海的千年寒冰,從很遠的地方都能感覺到那座城散發出的簌簌寒意(遙見明月照君顏chapter46.前編(1)內容)。
他沉眠在這樣一座死寂的城中,已接近15年。
王座上的他,單臂靠在扶手處,並用拳頭輕輕支撐著自己的臉部,濃密的長發因為太長太直而不經意間落了一地,那宛若研磨的很濃的墨汁的黑色,仿佛快要溢出來一般,更加襯得他的臉蒼白,這樣一個姿勢會讓人覺得那像是一個夜半打盹的人,仿佛隨時都會輕輕睜開眼楮來,而這看似淺淺的一睡,卻早已過了那麼漫長的時間……
當他睜開眼楮時,從那眼楮里,又會流露出怎樣的色彩呢。
而在陷入這樣的沉睡之前的某個時間,他正在和一個女子糾纏,那是個美麗的女子,唇紅齒白,一笑傾城,她的鼻息,她的幽香,她軟玉般的肌膚,每一寸都在努力展現著風情,可盡管如此,那懷中女子的臉,對于他來說卻與他見過的芸芸眾生之中的任何女子都無異,他或許從來沒有打算將她的臉記刻在心上,他來到這世上只感覺空虛,他的內心無法容納任何自身之外的存在,他放浪形骸,卻愈發覺得人世無聊難居,于是他得出結論,人類的女子終究無法填補他空洞的心。
進行了一半之後,他驀然推開與自己糾纏的女子,並換了一副表情,淡漠地披上華麗的長袍,踏出這個房間,任憑那女子在身後聲嘶力竭。此時他終于一如往常地厭煩了這個女人的身體,他需要新的陌生感。而她也深知,在這寒宮之中,若不能討好那美貌的王者,便只有死路一條,意識到自己已經無力挽回那個決絕離去的男人的心,那長著一雙嫵媚的桃花眼,哭起來楚楚動人的女子,心一橫便把原插在頭上的金釵,插入了心髒。
她在集市上遇到這個有著傾城容貌但是卻冷漠少言的男人,只幾句話,便乖乖交出了自己的心。她情願被他誘拐,並滿懷著歡欣,對他投懷送抱(遙見明月照君顏chapter46.前編(1)內容)。
「那麼,跟我來吧。」听到他說那句話時,她是如何夢想著這之後的一切,那就像是一卷展開的畫紙,她拿了筆來涂,卻不知曉筆上的顏色,會髒了自己幻想的一切。那時的她絕對不會想到,自己會在不久之後,變成一具美麗的尸體。
可是,她也不會想到,竟然就連死,她都是情願的。
而走回那空曠的大殿之上的他,席身坐在座椅上,只呆呆望著空寂無人的廳堂,好無聊——內心這個想法,開始侵吞他的所有知覺。這種在他的日常里時常出現的想法,在那天像洪水猛獸一般異常猖獗,混亂的思緒中,他突然又想到了那個自己在半年之前與人定下的約定,那個約定原本早已被他拋在腦後,卻在這天突然毫無預兆地蹦到了自己眼前。
那日,一個從南朝而來的男子,前來這北國之地,求那生長在雲隱最高山巔的血靈芝,那南國男子劍眉星目,容貌極其俊美,就算是閱人無數的他,也為來者康健的身形微微側目。
他想到這里時,微微費了一點力,才能把接下來的劇情補充齊全。
他記得那個男人的身邊,跟隨了一個貌美的女子,那女子默默立在男子的一旁,絕不多發一語,一直表情淡漠,大而圓的眼楮里平靜如水,讓他震驚的是,他竟無法讀懂她。
她嫻靜而立,目視著那個男人的一舉一動,眼里是深埋的愛意——盡管她可能沒有發覺。他當時突然有了嫉妒之心,這于他來說是少有之事,于是他挑了眉,向那男子提出了這樣的要求——
「我想要你最珍貴之物。比如說,那個女人——」
他的手指向一旁的女子,那一直波瀾不驚的女子這才稍稍動容,她的眉頭微微皺起來,但是眼神依然沒有退縮。
「帝君,就算梨若是我的女人,我也不能答應,何況她並不是呢,我更是無權拿她來做交易……」那男子激動異常,可他絲毫不為所動(遙見明月照君顏chapter46.前編(1)內容)。
「我何時說要這個女人。」他笑出聲來,「……我要她肚子里的孩子。」
是呢,自己曾經說過這麼荒唐的話呢……他想到這里時稍稍皺起眉頭,但是他總能找到原諒自己的理由。
「那麼,15年後,就請公子按照約定來迎娶小女。」那女子最後朱唇輕啟,這樣道。
——
啊,原來是這樣——他想到這里,嘴角露出笑意。
距離那天已過去半年左右,還有不到15年嗎?那麼,就把那之後的時間,利用的稍微有意思點吧——他這樣獨斷地決定。
稍微年長一些的人都會記得,在15年前的一個平凡無奇的日子里,那北朝的君王突然從這片大陸隱去了身形,他終于厭倦了偽裝成一個合格的王,而拋卻了他的子民,亦拋卻了那塵世的虛無之名,只留書一封,北朝向南朝稱臣,天下統一于白家。
有人說,他原本便是神祇,因為流連人間過久,而被天帝察覺,此時復又被召回天庭。可事實的真相卻是,他只是用了15年,進行了一場難得的休息。
15年,對芸芸眾生來說,是如此漫長的時光,可于他來說,那最多只隔一個睡夢的距離。這個世界太多東西朝生暮死,而他,卻是有著大把時間的另一種個體——他深知這點——他能洞曉這世間萬物的真實,卻無法洞曉關于自身的一毫真相。
也許正因為此,才寂寞吧。他默默地閉上了眼楮……
那麼,來睡一覺吧,一覺醒來,萬事都會步入正軌——直到他遇到那個命運中的少女,屬于他的故事才真正覺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