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那一大堆疊起的公文,且從不少公文外表的顏色來看,這並不屬于大哥負責的內容,我那本打算離開的腳步不由停了下來,我出聲音勸道,「大哥,你何必如此辛勞?朝中又非無人,不在你職責範圍內的事你管來做什麼,如此事如無矩細,恐極易招惹事端,樹來無謂的敵人,這亦非大哥的處事之道吧?」
大哥慢慢地把筆放桌上一放,抬頭望我嘆道,「我又何嘗不知?但皇上知我信我,折節以待,這份情義,教我如何能不感?現也唯有盡力以報了。」
我眉頭一皺,雖沒有什麼證據,但我總覺得這個皇上並非庸碌無為的人。大哥人好,但熟政務不等于熟政治,識陰謀不等于識權謀,上位者的考量,又豈是一般人能測得破的,杰出如大哥者,亦月兌免不了「書生」之毛病,「士為知已者死」,固然沒什麼不對,但也要看對方是什麼人啊,若給人利用了且不知,那感情上的傷害,恐怕不是人人都接受得來吧?
我嘆了一口氣,勸道,「大哥,不是我說你,有道是,‘求知己于朋友易,求知己于妻妾難,求知己于君臣則尤難之難’。你要為之思量一下才好。」
大哥為之默然,我知道他已領會了我的意思,半晌,大哥微微一笑,道「不管如何,只要我之所為有利于聖龍百姓,其余的就由它去罷,我做官,本為民而來,若能為民謀利,我又何惜這一已之身。」
這確是大哥的性格,我也不好再說什麼了,忽想起慕容青雲的話,我道,「大哥,這次皇上壽典,是不是有別的用意?」
大哥聞言,神色一緊,他看看我的神色,半晌方道,「子龍,你多慮了。」
我看大哥神色,就知道給我說中了,不過,我也知道其中牽扯不到我身上,否則大哥就不會不對我說了,現在顯然大哥不願讓我知道,所以我也識趣地不再問下去。
見大哥神色有絲倦意,我又勸了大哥要注意多加休息才告退了出來。
在回房途中,我開始絞起腦汁起來,看來皇上這次壽典,確有著不為人知的用意,可惜沒有什麼線索,而這樣憑空猜測也猜不出什麼來的,也唯有等皇上再次召見我時趁機察探一下了。
要在以往,這種事不關已的事,早就被我高高掛起了,但如今不同,拋開大哥不說,我要蘭月回到我身邊,我就不得不正視她現在的身份問題。
要蘭月回到我身邊,算來算去,也總共只有三條途徑而已。一是讓她記回起前生之事,這自是皆大歡喜了。二是重新追求她,讓她心甘情願地跟我走,這也算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吧。第三就是讓她的父母把她許配與我,能做到第一條無疑是最好的了,但實行起來卻頗為不易,畢竟轉生且忘記前世的事在現實中沒听說過誰有過豐富的經驗,我到底要求之鬼神呢,還是要想出科學方法來?而且要花的時間和成功的希望誰也不敢保證,所以這只能隨緣。而第三個方法的可能性也差不多等同于我幻想吃幾個地瓜就能讓我功力暴增的機率一樣大。看來唯一可行的就是我重新追求蘭月了,憑著她潛意識中對我的感覺加上我對她的了解,這不失是行之有效的方法,當然,我還要盡量想辦法恢復她前世的記憶才行,我可不想我們的愛情有遺憾的感覺。
而要追求蘭月,我就不得不顧慮到能對我們的關系施加影響的人物,而皇上無疑是很重要的一位,對于他的重大舉措,我就不得不留意起來,因為這不多不少地肯定會牽涉到蘭月。
想起蘭月,我的心熱切起來,上蒼終待我不薄呵!
想及蘭月的失記,我一則憂,一則卻為她慶,我真的不敢想像若蘭月一開始就記得前世的話,這二十年來她如何過得去。這個我自己已深有體會的了,那種陌生的世界,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覺,那種寂寞,那種刻骨銘心般的思念,輕易就可以把人擊垮的。我的心忽一緊,我想起了可怡,想起了文婷,她們也來到這個世界了嗎?她們過得好不好?她們還記得我麼?她們如何忍受得了這無邊的寂寞與思念麼?若已將前生忘懷,她們現在是不是已有了意中人?或是已……想到這里,我的心劇烈地絞痛起來。
良久良久,我才扶著牆平復下來。走進房內喝了一口水。京城事了之後,我就是走遍聖龍,走遍這個世界,也要把可怡她們找回來,我暗對自己說道。在我心中,自從見過蘭月後,我就日益相信可怡她們也在這個世界上了。
當務之急,還是得把武功練好,好讓自己有自保的能力。從今天被連宗的偷襲的情況來看,對于武功,我已不是門外漢了,但與真正的高手比較起來,我還是不堪一擊的。這皆因是內力不如人之故也,然而這卻是急不來的,我嘆了一口氣。
而對于武功招式,我已有了自己的見解了,這多虧了天刀胡宗師送來「胡天八式」的啟發。讓我明白了我可以走出一條適合自己的路來,快捷而有效,那就是「化字為招」,而這種武功,天下間也唯有我適合練了,因為它除了講究「武性」,還必須得有渾厚的書法根底,這從無情刀方孝天如此武學天才卻學不來「胡天八式」就可得而知了。因為同樣的以一個字作為招式,別人只會照其樣子比劃下來,而在我眼中,卻有著千差萬異的分別,其可楷可草,可行書可隸書,更可因況制宜,作連筆,斷筆,乃至缺筆,全融合我的書法意境而動。
而天下間的字有幾萬個,如此說來,我似乎一夜之間掌握了數萬的招式,然而這卻是不盡然的,因為絕大部分的字並不適宜作為招式使用,因為其中的破綻太多,無論我怎麼加以變化,都是彌補不來的,所以我只能在閑暇時,腦中不斷地對這些字進行篩選和衍練,到了現在,雖然從中也創化了一些不錯的招式,但其威力都不能與「胡天八式」那似字非字的八招相提並論,但我從這方面的思索也不過于幾天,所以也不能太苛求了,我安慰自己道。還是從最弱的地方下手罷,修好內力再說。我又打坐修起明揚心訣起來。
一宿安穩,清晨,我例行功課後,便在府內散起步來,想著究竟要不要現在再去見見蘭月。走到園子里時,卻看見大哥正在練拳,我一楞,什麼時候大哥也練起武來了?不過,出拳緩慢,沒什麼功力,倒像是在練體操,大哥見了我,馬上收拳而立,招呼道,「子龍,你也過來練練。」
「什麼?」其實我已看出大哥打的拳更像是一套體操,能極大的帶動身體各個部位的舒展,對強身健體來說,應很有成效,對于實戰價值,卻不怎麼的大。
「這是佛學大師祖善禪師發明的‘六獸拳’,對強身健體很有效果,大師在宣揚佛法的同時都在推行這套拳法,現在聖龍上至王孫貴族,下至平民百姓,很多人都在練,子龍,你也來試試看。」大哥對我道。
我知道祖善大師是武林的七大宗師之一,想不到他在一般的聖龍人間也享有崇高的地位。而他為聖龍百姓的健康如此的煞費苦心,也讓我感到欽佩。不過大哥不知我已在習武,對于這種體操,我沒有再學的必要。我便笑言婉拒了,為怕大哥不信,還耍了一套拳給他看,大哥看我出拳果是虎虎生威,人看起來也與以前不同了,才點頭放過我。
我在府內呆了一整天,並沒有去找蘭月,因為我覺得並不急于一時。傍晚,我再次展讀著下午收到的楚芸寄來的家書,信中告訴我家中一切都安好,師芳不時會過來陪伴她,而玲瓏這對姐妹除了與小靈瘋外,就纏著蔣麼麼教她們武功,練得很是刻苦認真,勸她們也不听。
「這兩個小丫頭!」我好笑地嘆了一聲,多少知道一點她們的心思,玲瓏雖幸得我和楚芸收留,大家對她們也頗為喜愛,但由于她們小小年紀就舉目無親,又漂泊在外一段時間,償盡人情冷曖,心中到底還是有一些不安感存在的。因此,她們開始來到周府時,曾抱著有點武功可以保護周府,以報答我們的收留之恩的想法。從錢大強夫婦來後,玲瓏二人並怎麼與他們親近就可以思及一斑了,後來大家對她們確如一家人般,她們這念頭也多少有些淡化了,但還是多少有點自卑感在,苦練武功,恐怕也是為了小靈和楚芸罷?這兩個小丫頭啊!回去後還要好好開導她們才是。
「二少爺,馬車準備好了。」車夫老彭在門口道。
我這才記起是差不多時候去赴那二皇子趙充的宴會。
「好吧,你先把馬車駛到府前,我就出去。」我吩咐道。把信收放好,我換了一身作客的衣服這才走出門口。
除了老彭的馬車外,錢大強也隨候在一旁,這是我一早就吩咐的,自從昨天遇襲後,我對自己的人身安全也不敢過于大意,不過我也沒告訴錢大強昨天之事,免得他
擔心和過分的緊張。
二刻鐘後,馬車來到城的另一邊,停在一座輝煌府院前。
我跳下馬車,立在一旁,而錢大強已先上前把我的名貼向那門衛遞了過去。那些門衛立即恭謹了起來,看起來相當的訓練有素。
在為首的門衛把貼子送進去不多會,一個少年就領了一群人就從內迎了出來。
為首的少年一身輕裘,頭戴玉冠,長發修束至肩,身形高大,面如冠玉,俊美得迫人呼吸,憑心而論,若論好看,他是我見過所有的男人中,最為突出的了,連慕容青雲亦有所不及。還沒到跟前,已听得他大笑道,「周二公子大駕光臨,本府真是篷壁生輝呀。」
「三皇子太客氣了,在下可不敢當。听蒙三皇子要為在下設宴洗塵,在下頗有受寵若驚之感。」听這少年的語氣,他就是三皇子趙充了,我還是一征,听大哥提及,皇上的三個皇子都非一母所生,而二皇子與三皇子二人的年紀只差幾個月而已,算來這三皇子的年紀應該也有二十六七歲了,可眼前的少年從面容上無論怎麼看,似乎也只有十八歲左右。這些訝異我當然只能擺在心里,臉上卻不動生色,毫不失禮地施禮道。
趙充「哈哈」一笑,「周二公子不必客氣,大家對你可是久聞大名了,今日設宴,只不過一償大家夙願,得見公子一面而已,來來,我為你介紹一下。」
說著,身形一側,向我介紹起他身後的那群人來。這些人多是文士打扮,听了幾個人的名字後,我就知道這些人大都是多年來為皇上從各地搜羅來的所謂「人才」。
而另外一些,確也是當今聖京中有名的名士。不過大家在客套之間,我還是從中看出不少虛偽及幾分高傲之色。看來,他們口中的「不盛仰慕」之語,實在要大大的打個折扣了,那麼,這次請我來,究竟有什麼用意呢?從身份看,答案還是在三皇子身上吧。
半晌,三皇子才把人介紹完畢,然後笑道,「外面風寒,大家還是快點入內才是,招待不周之處,還請二公子莫怪。」說著,作了個請禮,領著我跟眾人向府內走去。
而另一邊自有下人出來招待錢大強。我不好說話,只得向他遞了個眼色,要他小心留意府內的環境,錢大強雖是個老粗,但江湖經驗極廣,微微一點頭,顯是領會了我的意思,我才安心地跟在趙充的身後去了。
篇後︰近來讀《幽夢影》,內有二句,極得我心,本想以俟時機,化入文中,但後想及時境不同,無論如何化之皆恐失其真義,遂罷,不忍棄,放諸篇後以博同好者悅︰
「我不知我之前生當春秋之季,曾一識西施否;當典午之時,曾一看衛玠否;當義熙之世,曾一醉淵明否;當天寶之代,曾一睹太真否;當元豐之朝,曾一晤東坡否。千古之上相思者,不止此數人,而此數人則其尤甚者,故姑舉之以概其余也。」
「我又不知在隆萬時,曾于舊院中交幾名妓,眉公、伯虎、若士、赤水諸君,曾共我談笑幾回,茫茫宇宙,我今當向誰問之耶?」(《幽夢影》清︰張潮)
——夜讀之,心為之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