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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矗立在晨光中。

我的手不自覺地捏緊懷里的金項圈,用性命賭自由,呵,我需要足夠的勇氣。

其實人的一生本來就是一個賭。

跪在殿外,整整半個時辰,終于有個太監出來傳旨︰「宣。」

低眉垂首,陪著十萬分小心,入了殿,悄悄抬頭窺視,只見朱老頭端坐龍椅,微微咳嗽,諸王分列兩側,朱棣站左首,朱允文侍立右首。

我的目光從十七臉上掠過,他看起來臉色蒼白,神情恍惚。

遠遠的,朱棣朝我使了個眼色。

我心領神會,跪下行大禮︰「民女程小蘇叩見皇上,皇太孫殿下,諸位王爺,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諸位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皇太孫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朱允文愕然,朱權瞪大眼楮,一眨不眨地望著我,朱棣神態自若,眸子一派沉靜。

我眼尖地發現他向榮寬使了個眼色,那個狗腿錦衣衛同知立刻跳出來喝道︰「來人,把這個膽大妄為,冒名頂替之人拿下。」

朱允文迅速抬手︰「慢。」

榮寬低頭躬身,退回錦衣衛人堆里。

朱老頭握拳嗽了幾聲,緩緩道︰「這是怎麼回事?」

不等朱允文說話,我叩頭道︰「民女程小蘇自知罪孽深重,特來向皇上和諸位王爺,皇太孫殿下請罪。」

朱允文臉色劇變,正想說什麼,朱老頭抬手止住他,緩緩道︰「抬起頭來。」

我忐忑不安地抬起頭,對上一雙深沉銳利的眼眸,心微微一悸,這樣的眼神,和朱棣何其相似。

朱老頭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微微頷首︰「你說你是程小蘇?」

我低著頭,萬分歉疚地︰「民女程小蘇,因為貪圖榮華富貴,一時鬼迷心竅,冒充皇太孫側妃,混入大明皇宮,騙取錢財。深感罪不容恕,這塊玉牌,民女還給皇太孫殿下,請皇上和皇太孫殿下看在民女對大明朝廷有功的份上,饒恕民女。」

榮寬立刻上前,搶過我手里的玉牌,恭敬地遞給朱允文。

朱允文看著玉牌,好半天沒吱聲。

榮寬惡狠狠道︰「程小蘇,你是何時頂替越流蘇入宮,越流蘇現在何處,幕後指使人是誰,還不從實招來。」

我老老實實地交待︰「事情要從去年夏天說起,那天晚上,我在水池邊撿到一個孩子,一個錦衣衛跳出來攔住我,要我把孩子給他,我以為他是強盜,嚇得趕緊逃跑,這時,後面突然有人把我一掌打傷,我醒來的時候,已經在燕王行館。」

朱棣靜靜地站著,臉上依然神情平靜,朱權轉眸望望朱棣,又扭頭看向我,眼里突然有了幾分了然。

「後來呢?」朱允文急切問道。

「後來我醒了,發現燕王爺把我誤認作皇太孫側妃,于是……。」我悄悄瞄了瞄朱棣。

他始終不動聲色。

榮寬喝道︰「于是你就冒充皇太孫側妃騙財騙色,勾引諸王和皇太孫殿下。是也不是?」

朱棣突然咳了幾聲,朱允文臉色鐵青︰「同知大人。」

榮寬這才發現自己說錯話,慌忙低下頭退回錦衣衛人堆里。

朱老頭沉聲道︰「繼續說。」

我眼中含淚,真心懺悔︰「民女只想弄點錢財,吃喝點好的,不是成心欺騙皇太孫殿下和諸位王爺……。」看看朱允文,他緊咬下唇,臉色陰沉如鍋底。

我急忙低下頭︰「皇太孫殿下不許民女出宮,民女擔心真相被揭穿,只好拿了點金銀珠寶,逃出皇宮……。」

榮寬厲聲打斷我︰「快說,越流蘇現在何處?」

我搖搖頭︰「民女不知。」

朱允文臉色慘白,沉默不語。

「來人,大刑伺候。」榮寬怒氣沖沖地喊。

「且慢。」朱允文急忙喝止,他轉身向朱老頭行禮︰「這件事疑點頗多,不如先將此女暫時關押,再作打算。皇祖父,你以為如何?」

朱老頭沉吟半晌,點點頭︰「也好,來人,將她押下去,嚴加看管。」

我被押往宗人府軟禁。

自始至終朱棣沒有說一句話,然而,有他在,我莫名心安,不知自己為何如此信任他,倘若他騙我,又該如何?

剛剛坐定,砰一聲,門開了,朱允文怒氣沖沖地闖進來,我平靜地起身行禮︰「給皇太孫殿下請……。」

他厲聲喝斷我︰「小蘇,你到底想干什麼,就算你真得想離開我,用得著拿自己的命冒險?」

我嘆了口氣︰「皇太孫殿下,對不起,這是事實,我確實是程小蘇,不是你的側妃越流蘇。」

「不,我不信。」他激烈地搖頭,把我的手緊緊抓著,慌亂而急迫︰「小蘇,告訴我,這是為什麼,我要怎樣做,你才肯接受我……。」

我長嘆一聲,掙開他的手,緩緩後退︰「對不起,皇太孫殿下,我真得不是你的越流蘇,你不覺得我和從前的越流蘇相比,有太多不同嗎?我良心發現,不想騙你,你何苦再欺騙自己。」

他怔立片刻,上前拖住我的手臂︰「跟我走,去向皇祖父請罪,他會饒恕你。」

我搖搖頭,冷冷地甩開他︰「皇太孫殿下,真正的越流蘇不在這里,你,請吧。」

他愣愣地看著我,眸子里隱隱有淚光閃爍。

狠了狠心,我轉身坐下,不再理他。

很久很久,身後傳來他有些踉蹌的腳步聲,漸漸去遠。

我從懷里掏出那只小兔子,嘆道︰「小乖,告訴我,我對他,是不是太冷酷了。」

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即使冷酷,又能如何?

對不起,朱允文,對我,你死心吧。

這晚睡得迷迷糊糊的,恍惚有人進來,微涼的手指劃過我的臉。

本來就睡得不踏實,被他涼涼的觸感一下從夢中驚醒,睜眼一看,十七伏子,臉放到很大。

我被他唬了一跳,迅速坐起身縮到床角︰「你來干什麼?」

他立刻收斂了所有情緒,笑嘻嘻地︰「本王來看看程姑娘。」

我醒起彼此的身份,起身作勢行禮︰「王爺大駕光臨,民女怎麼當得起。」

他抬手擋住,不許我跪下︰「小蘇。」輕喚一聲,笑容不再︰「進了這大明皇宮,你以為你還能當民女?」

我輕揚唇︰「怎麼,不當民女,難道當王爺的側妃不成?」

他臉上掠過一抹黯然,「我倒是想,只怕爭不過。」

我淡然道︰「王爺深更半夜過來慰問民女,是不是有什麼大事?」

他重新看向我︰「找到越流蘇了。」

「什麼?」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在哪?」

「在藍玉府的水池里,已經分辯不出。」

「既然分辯不出,為何說是越流蘇?」我滿腔疑惑。

「她的令牌和短刀都在,榮寬說確定是側妃娘娘無疑,尸首現在已經運回宮里,皇上和諸王都已趕去,允文那小子也去了。」

心里一時亂得很。

越流蘇的身體明明在我這里,池子里的女尸是誰?

「你不怕?」十七盯著我看。

「怕什麼?」

「你冒充皇親的證據有了,下一步,父皇就會定你的罪。可能是死罪。」

「如果我死了,你會為我流淚嗎?」。我笑吟吟地看著他。

和我雙目對視,他粉紅色的嘴角微微顫抖,臉色由白轉紅,由紅轉青。

拍拍他的手,我繼續微笑︰「替我轉告楊淑妃,我騙了她這麼久,希望她不要生氣才好,為我這種人生氣不值得,氣壞了身子更不值得。」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

「對了,我也騙了你,不過你也騙過我,我們互相騙來騙去,誰也怪不了誰哦。」我沒心沒肺地笑。

他開始咬牙,牙齒咬得咯咯響。

「好了,我要睡了,王爺,您請吧。」我躺下,翻了個身。

他突然用力把我掰過來,盯著我的眼楮,氣哼哼的︰「告訴我,你為什麼這樣做?」

我疑惑狀︰「什麼為什麼?」

「你本來可以繼續做越流蘇,為什麼揭穿。」他咬著牙,聲音是從齒縫里擠出來的。

我看著他,微微笑著︰「因為,我想做我自己。」

他愣住,握在我肩上的手緩緩松開,良久,他笑了。

「你不想做朱允文的女人,寧願用性命冒險。」他笑著,低低道。

我伸出手,主動和他握了握,滿臉笑容︰「十七,謝謝你這麼懂我。」

他反握住我,笑容有幾分自嘲︰「在你眼里,我只是個知己。」

我咪咪笑︰「寧王殿下,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若是不幸先走一步,麻煩你在我墳前點一炷清香,燒幾串紙錢,免得我在陰間沒錢花。」

他用力握緊我的手︰「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

我微怔,他松開我,推門而去,步子又快又急,象是下了某種決心。

腦子里有點亂,十七帶來的消息,讓我喜憂參半,喜的是我終于可以名正言順恢復自己的真實身份,不用做朱允文的女人;憂的是,朱老頭性情暴虐,殺人不眨眼,我犯下欺君之罪,他未必肯饒我。

重新躺下,翻個身,我皺起眉頭,那具女尸絕不是越流蘇,這分明是有人弄一個假尸糊弄眾人,坐實我的程小蘇身份。

這個人不是別人,定是朱棣無疑。

天剛蒙蒙亮,突然听到門外傳來太監高呼︰「皇上駕到。」

我一個激凌爬起身,披衣跪在地上迎駕。

朱老頭徑直走進來坐下,門關上。

我叩首︰「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他緩緩道。

我起身,盯著腳尖。

他沉沉地開口︰「程小蘇,你混入皇宮,只是為財?」

我忙不迭點頭︰「正是,民女只為取財,絕無他意。」

「你若有歹心,朕必殺之。」他的聲音冷冷的,不帶一絲溫度,我情不自禁打個冷戰,慌忙跪下︰「民女絕無半點歹心,一心一意只為大明朝廷,請皇上明察秋毫。」

他重新開口,語氣緩和了些︰「朕的兒孫聯名上折,求朕饒你死罪,朕若砍你的頭,豈非傷了他們的心。」

我立刻趁坡下驢︰「民女謝皇上不殺之恩。」

他一怔,旋即大笑︰「你果然聰明,不枉朕的孩子們對你另眼相看。」

我謙恭道︰「皇上謬贊,民女愧不敢當。」

他突然話風一轉︰「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饒,你混入皇宮,論罪當斬,朕看在兒孫份上,只罰你一百宮杖。」

啊……一百宮杖?我還有命在!

好狠的朱老頭,他明著不好殺我,使這等陰招。

轉眼兩個行刑太監把我架了出去,我被他們粗魯地推倒在地,立刻有人上來按住我掙扎的手腳,宮杖高高落下。

劇痛襲來,我想大聲呼喊,卻痛得叫不出聲,嘴唇不知何時已經咬破,一股血腥味溢滿口腔。

隱約覺得有人靠近,背上一沉,他伏在我身上,替我承受那些宮杖。

我咬牙睜眼,那個模糊的影子,竟是朱允文。

「允文,你這是干什麼?」朱老頭震怒的聲音傳來。

朱允文撲通跪倒︰「皇祖父,求您,饒了她吧,她本性善良,只是一時貪財,並無大錯,罪不致死,何況她為大明朝廷立過一些功勞,皇祖父一向英明仁慈,賞罰分明,孫兒求您放過她這一次,孫兒給您叩頭。」

砰砰砰,朱允文的頭不停撞擊腳下的青石地板。

我的胸口象是被什麼脹滿了,眼里酸酸的。

我不是他的越流蘇,我從未愛過他,不管他如何對我,我始終沒有回應。他這樣救我,值得麼?

「允文,你怎麼這麼糊涂,區區一個女子,死便死了,何謂留下這個禍端?皇祖父這麼做,也是為你啊。」朱老頭痛心疾首。

「皇祖父若一定要罰她,孫兒願意代她受刑。」朱允文叩地有聲,我的心隨著那一聲聲悶響,竟然隱隱有些疼痛。

「好,朕可以饒她,不過,你必須答應朕一件事。」

「皇祖父請講。」

「你跪在這里立誓,從今日起,你與這個女子再無瓜葛,朕百年之後,不得納她入宮,不得立為妃嬪,你可做得到?」

朱允文似乎愣住了,好一會方啞聲道︰「皇祖父,孫兒……孫兒不能……。」

「你做不到?」朱老頭陰森森地。

朱允文好半天沒有發出聲音。

「來人,將此女推出午門斬首。」朱老頭厲聲喝道。

「不……不要。」朱允文失聲驚呼。

「好,你現在就立誓。」

「孫兒……孫兒與這位姑娘從此再無瓜葛,若違此誓,死無葬身之地。」朱允文沙啞的嗓音一字字傳到我耳中。

我緊閉雙眼,兩行淚珠熱熱地滑下面頰。

朱允文,這次卻不是我逼你,而是你的皇祖父逼你。

只是,只是我為何流淚。

是為他對越流蘇的一片痴情,還是為我自己的死里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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