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斷臂慘禍(下)
陳謙衛定了定神,心中大為奇怪︰「為什麼近些日子總想到那晚的古怪經歷?難不成假國旭、假宮長王琦與那天晚上的奇怪經歷有關?」
他也曾查探過月穎底細,知道那晚上吸他精血的惡鬼絕不會是真的月穎,可若要說是哪個女子假扮,那又是什麼女人能有這份功力,竟能吸盡自己真元?
也是這幾日多想了些,陳謙衛忽然感到全局豁然而通,猛然想明白了許多︰「不用說了,那個女人背後必定躲藏了田海旺。U點(請記住我們的網址)他借那女子之手以天魔功吸我真氣,自然手腳快捷,之後扮作個無頭鬼,我精疲力竭之余,當然也沒本事查探他了。無怪我在泥潭里查了一圈後,那無頭鬼身法便快了許多,原來是吸了我真氣所致。可又是誰扮作了袁可馨的模樣呢?她事先兩聲呼叫,當真是五分像月穎,五分像袁可馨,較之前幾日假扮宮長王琦的西貝貨,水平高的太多,不知又是何人?」
國旭看著陳謙衛作低頭沉思狀,臉色卻連連變化,也未理睬。
陳謙衛心中突然想了個通透︰「啊原來如此那女子能假扮得如此相像,絕非常人,多半就是宮長王琦。陰魔必定授意她扮作袁可馨來嚇我,只是她沒見過袁可馨,只能照著月穎模樣打扮。」想到此,那麼國旭如此隱蔽的住所,當然也是宮長王琦告訴陰魔的了。陳謙衛見宮長王琦照顧國旭極是周到,斷臂後的哀傷淒楚也全不似作偽,要讓他憑一番猜測就斷定宮長王琦有罪,那還真辦不到。
國旭嘆道︰「陳謙衛,你照實說,我還有幾分希望恢復往昔武功?」陳謙衛知道,國旭經脈盡廢,日後非只不能提刀動劍,怕連端碗也有困難。但這話如何說得出口?只得囁嚅道︰「我醫術平平,也看不出……估計五六成應該有。」
國旭苦笑道︰「陳謙衛,你也太小看我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不知道嗎?只怕今生今世,我都是廢人一個了。」
陳謙衛慌忙道︰「國旭,你別灰心,眼下你的傷雖然難治,但日後未必就……」
國旭看陳謙衛神色,更無懷疑,呵呵慘笑起來。陳謙衛還待要勸,卻見國旭心有不甘,驀地大吼一聲,便要站起。
陳謙衛連忙道︰「你……你別起來……」國旭面沉如水,並不說話,只想站起,證明自己不是廢人,霎時身子一滾,竟重重摔在地上。
陳謙衛慌忙搶上,道︰「你……你摔傷了麼?」
國旭狂吼道︰「你別過來我要自己爬起來」陳謙衛與國旭相交極深,知道他天性倔強,是個打死不服輸的性子,此刻听他呼喊,只得退開兩步,免得傷及好友自尊。往日國旭十天半月也說不了幾句話,今日竟會憤怒大吼,可見內心灰心失望至極了。
只見國旭單手握住拐杖,擋在地下,額上全是汗水。【葉*子】【悠*悠】他嘿地一聲大叫,只想挺起身子,但連叫數聲,身子卻是動也不動。國旭毫不認命,他大喝一聲,仰頭狂叫道︰「我要起來」他叫得聲嘶力竭,身子仍是分毫不動,右肩傷口卻已滲出鮮血,染紅了衣衫。陳謙衛見了這幅慘狀,只得撇過頭去,不忍再看。
只听一聲長嘆,國旭已然軟倒在地,無力再行爬起。他自知一身武功不剩半點,再難復原,已成廢人一個,想起日後便要癱瘓在床度日,不禁面如死灰,已說不出半句話來。
陳謙衛嘆道︰「養傷之事急不得,你先歇上一陣」說著走上前去,便要將國旭抱起。
眼見陳謙衛靠向自己,國旭眼中生出森然寒氣,忽地大吼一聲,伸手向前,一把搶過陳謙衛懸在腰上的長劍,便朝自己頸中抹去。
陳謙衛大驚道︰「你……你莫要這樣」連忙出手阻攔。誰知手指尚未踫到國旭身上,「當」地一響,那刀已自行落地。
國旭滿面悲痛,低頭望著自己顫抖不止的左手。那昔日如鐵似鋼的兩條臂膀,如今失去了一條,另一條也是上下抖動不止,竟連一柄刀也拿不穩。陳謙衛根本不必出手阻攔,他手中的鋼刀便已摔落。
當年國旭一劍在手,足可屠龍斬虎,威名所至,天下誰敢輕忽?誰知今日淪落至此。
國旭沉默不語,望了望四周,眼神中滿是蒼涼意味。陳謙衛抱住了他,低聲道︰「國旭,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會直。終有治好你的法子。」他這話不過是安慰之意,連自己也騙不了,雖想再說,但喉頭哽咽,也是不知該說什麼。
陳謙衛心道︰「這當口國旭神智已失,一切全看我的了,可須打起精神來了。」他站起身來,想將國旭抱起,待見他目光死氣沉沉,神情呆若木雞。陳謙衛低嘆一聲,不知要如何安慰,當下也不敢抱他起來。
卻听國旭淡淡道︰「陳謙衛,你去收拾一下,我們走。」
陳謙衛愕然道︰「走?宮長王琦才去京城,我們怎麼走?」
國旭淡淡道︰「我們走我們的,不管她了。」
陳謙衛听得這話,心頭大驚,但卻想道︰「這里如此隱蔽,陰魔能找到這里,自然是因為宮長王琦的報訊。國旭是精明人,這些日子恐怕早就起疑心了。也好,他若能擺月兌這段愛情糾葛,日後陰魔想要找他,便再不容易了。」想到此,便沒再說話,自己去收拾行李了。
國旭不讓陳謙衛扶他,一個人趴在地上。此刻是初秋,天氣還頗為炎熱,但地面觸在臉頰,竟有冰涼刺痛之感。國旭合上雙眼,又茫然睜眼,心道︰「以後我該怎麼辦?難道真要事事讓人服侍,做個路也不會走的殘廢?」
他望著遠處陳謙衛的背影,知道他定會竭力安頓自己,心中卻更覺難受︰「我國旭一生一世,豈能靠于他人?即便死,也勝于在陳謙衛照拂下苟延殘喘。」心念于此,忍不住拼命掙扎,就想讓身子動個一點半點,可雙腿好似不是自己的一般,任憑內心激蕩悲憤,身上就是沒半點氣力。往日內傷最沉重時,也尚有一絲真氣供自己馭使,慢慢修聚下,總有一日能恢復武功。但如今,國旭感到經脈陣陣酸痛,所有真氣都已丟失了個干淨,偶有內力運轉,經脈也是劇痛難當。習武之人,最怕走火入魔,不是擔心真氣岔了道,而是擔心經脈受損。內息偏了,總能約束回正軌,但經脈斷了,又如何再續?
國旭心下慘然,自知已成廢人,再也無藥可救了。別說陰魔麾下高手如雲,無日無夜追殺,便是京城街頭一個市井無賴,也可隨意欺侮自己。從今以後,武林中沒了國旭這號人物,剩下來得不過是個殘廢而已。
正自想著,懷中掉下一物,竟是谷烈當年贈與自己的武功秘籍——周易天極功。此事極為隱秘,這張秘籍國旭也是貼身珍藏,視為珍寶,但現今落在國旭眼中,卻成了絕大諷刺。任憑周易天極功威力再高,國旭也是無法再練了。這門武功艱奧高深,分為八部,暗含周天八卦之意,國旭五年來勤學苦練,只練了巽風、離火、兌雷三部分,便已難有進展,但也是無敵于天下了。可是,谷烈當年一番苦心,卻都付諸流水了。
國旭越想越是不甘,驀地激發了豪情肝膽,沉聲大喝,單手奮力扶住桌沿,不知從哪兒生出了一股力道,竟爬了起來。
體內經脈疼痛不住傳來,直讓國旭痛得嘴唇發白,險些暈了過去。但他心中激昂,用盡全身氣力,竟扣著桌沿,翻身而起,坐在了椅子上。劇痛之下,國旭雖然硬氣,但渾身還是忍不住地顫抖。
雙腿癱瘓,右腿也失,四肢去了三只,照理絕無法移動身子。但國旭憑著一股剛毅之氣,居然坐上了椅子。
桌上擺著只油燈,幽幽閃著。國旭拿起谷烈所贈的武功秘籍,放入了火中。一股焦臭氣味頓時傳了出來。
陳謙衛本在收拾東西,聞到焚燒的氣味,轉頭過來,卻只見一桌灰燼,不由問道︰「你燒了什麼?」
國旭淡淡道︰「一個夢而已。」
陳謙衛愣了愣神,隨即恍然,料得是他與宮長王琦的定情物之類,也沒細問,道︰「燒了便燒了。此地痕跡太多,我們離開後不可留下線索。這里所有物事,我都要一把火燒個干淨。」
國旭點點頭,嘆了口氣,沒再說話。
草屋中本就沒什麼東西,陳謙衛收拾了些衣物,不過片刻功夫便已妥當。他彎腰拾起國旭的「天外飛仙」,還入鞘中,便道︰「走。」當日國旭斷臂,但右手兀自緊抓著劍不放,陳謙衛花了好大氣力才扯下,將斷手埋入土中,看到這柄劍,再想起當日國旭在百丈外飛劍斷樹,逼文辛雨回刀而防,威風凜凜,心中更增感傷。
卻听國旭道︰「周易天極功都燒了,這柄劍留下何用?陳謙衛,你幫我埋了。」
陳謙衛心中難過,點了點頭。此地沒有鋤頭鏟子,若要挖個深坑埋劍只怕大費周章,陳謙衛輕輕將劍插在地上,運功一拍,神劍立刻沒入土中。以「天外飛仙」的鋒銳,加上陳謙衛的內功,此劍必然深埋土下,無人能挖掘出了。
陳謙衛點了火把,將草屋焚起,便負上國旭,迅速下山去了。
山下無人把守,陳謙衛腳程也快,下山時天色微微發暗,還是黃昏時分。陳謙衛也顧不得許多,展開輪椅,將國旭放在上頭,藏在樹林里,自己躍到外頭,找了兩個騎馬的路人,奪了馬匹,將國旭負到馬旁。
國旭單臂撐馬,陳謙衛伸手在他腳下一托,已將他推上馬背。
國旭趴在馬上,眺望遠方。他橫行江湖,別說馬背上翻滾,就是皇宮大內也是來去自如。即便走火入魔後,憑借雙拐,也可飛檐走壁,哪知此刻上馬,卻要旁人攙扶,想到此,更覺悲了,不由嘆息一聲,道︰「陳兄弟,把劍懸在我腰間。」
陳謙衛知道國旭身子殘廢,內力盡失,再也無法用劍,但這話又如何說得出口?當下只得取過佩劍,依言綁在國旭腰帶上。跟著取下背後包袱,將一些銀票、碎銀子、干糧衣物以及折疊了的輪椅,都塞在自己馬鞍旁的暗袋里,便要翻身上馬。
國旭忽道︰「天外飛仙是我師父給我的寶劍,不應丟失。陳謙衛,你幫我取回來。」
陳謙衛一愣,心道︰「這國旭,性子當真變了?怎麼如此優柔寡斷?罷了,我就走一趟。」道︰「好。這劍來之不易,我這就幫你拿回來。」
國旭微微一笑,道︰「陳謙衛,你待我真好。」
陳謙衛哈哈笑道︰「你這話忒也見外了,這幾里山路,來去只是一盞茶功夫,你莫非小看我輕功?」便要離開。
國旭顫巍巍地伸出手去,握住陳謙衛的手掌,鄭重道︰「陳謙衛,多謝。」
陳謙衛大笑不止,道︰「你到林子里等我,很快便回來。」
國旭點了點頭,道︰「快去快回。」陳謙衛不再多言,當即轉身,急急返回取劍。
國旭望著他的背影,再也忍耐不住,鼻子發酸,左手緩緩拔出劍來,在身旁那匹馬的馬鞍上刺了幾行字,又取出了袋中的雜物,黯然道︰「陳謙衛,再會。」輕提韁繩,駕馬便行。
陳謙衛腳程雖快,但埋劍之地沒有任何標記,尋找起來卻著實花費了一番功夫。手頭沒有掘地工具,連劍都放在了國旭那里,只得隨便拿了尖石,挖掘良久,終于取回了「天外飛仙」。眼看日薄西山,天色已晚,陳謙衛擔心久離國旭有失,慌忙忙一路奔回去。待得到了山腳下,已是氣喘吁吁。
返回原處,陳謙衛一愣,「天外飛仙」落在了地上。只見一匹無主之馬在林間晃蕩,國旭卻蹤影全無了。陳謙衛快步走到馬前,只見馬鞍上刺了幾行小字︰
「陳謙衛,感謝多日照料。余雖不才,亦有心中之志,豈敢一生托庇于他人?西疆邊陲之地,當可避陰魔,無須掛懷。吾妻、吾劍,為心中之痛,盼代為照料。
國旭頓首。」
陳謙衛頓時明白了,國旭根本沒有懷疑過宮長王琦,也不是性情變作優柔寡斷。他只是借此理由,支開了身畔兩人,孤身闖蕩江湖了。
國旭心高氣傲,寧可死,也不肯一生一世讓人服侍,竟爾自己走了。
陳謙衛喃喃道︰「國旭啊國旭,你為何這般傻?天外飛仙,宮長王琦,你托付給我,便算是報答了兄弟恩義嗎?」念及國旭此行艱難,急忙追了出去。
但見四下風林簌簌,只一條孤寂小道,便沿著沖了去。只是陳謙衛奔跑再快,也不能快于國旭駿馬多少,加上一來一回取劍,耽誤太多時光,如何還能追得上?陳謙衛毫不死心,沿路狂奔。那道路越走越寬,行人也是越來越多,一路上岔道連連,再找國旭,希望更是渺茫了。陳謙衛一路詢問有無一個斷臂的騎馬者路過,路人盡皆搖頭。
陳謙衛從晚間找到清晨,幾乎將附近一帶都尋了一圈,仍是一無所獲。眼看已到第二日正午,國旭必定早已走遠,陳謙衛向西已走出百多里,精疲力竭,卻沒得到國旭半點消息,又累又餓,心灰意冷,忍不住墮下淚來。
陳謙衛滿懷憂傷,心道︰「國旭既然自己走了,那就不會留下線索給我尋找。所謂遠赴西疆,必定是騙我的計謀。究竟他上哪兒去了呢?」遍尋不到國旭蹤影,也只有默默返回到京城了。
走到一間酒家,只听幾人高談闊論,心情甚好。再看窗邊一男一女低聲笑談,儼然一對璧人,更是讓人羨煞。陳謙衛想起袁可馨與谷烈之死,想到王雯琴中毒,性命垂危,再想國旭武功全廢,半生不死闖蕩江湖,只怕也要凶多吉少,心中更加悲痛,忍不住潸然淚下。
想到王雯琴,陳謙衛心中忽地一寒,記起明日便是與樂曉晨大戰的日期了。可如今心情悲傷激蕩,如何敵得過樂曉晨?他取下佩劍,國旭那柄「天外飛仙」映射出自己臉龐,只見一臉哀傷,兩只眼楮透著頹廢,也不知是自己心頭沉郁,還是神劍通靈,感念主人的淒涼境況了。
京城,客棧。
約會將近,陳謙衛仍是蹤影全無,樂曉晨也熬不住了,與李銘聖一齊,趕到了京城。樂曉晨皺眉道︰「陳謙衛會不會臨陣怯敵,逃命去了?」
李銘聖搖頭道︰「絕無可能。他向來愛面子,這場比武之約是當著天下群雄的面定下的,陳謙衛若逃了,你只消公告天下,便可讓他從此顏面掃地,無力立足江湖了。」
樂曉晨點了點頭。他也知道陳謙衛不會輕易月兌逃,此番說話,只是希望李銘聖幫他安心。
忽听李銘聖呼道︰「你看,陳謙衛不就坐在街對面?」
樂曉晨抬頭望去,只見一街之隔,陳謙衛正坐在對面的酒家里,一手端著酒杯,一手拿著劍,望得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