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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二章 陰魔動世

田海旺幾壇酒下肚,話語漸多,與陳謙衛大聊閑話,兩人說的投機,卻冷落了樂曉晨、王雯琴,可憐外人在旁,一對小男女雖有滿肚知心話,卻是說不出口。

十里路不算太遠,但幾人行得緩慢,到得悅來客棧,已是午時,王雯琴輕車駕熟,徑自向後門走去,道︰「終于到了!嗯,你們先進去坐,我到後頭去看看有什麼好菜。」

陳謙衛率先入了酒家,他一路濫飲,加上之前在文心酒樓已有幾分酒意,已然半醉了,一進去便厲聲大喝道︰「酒來!」

店小二嚇了一跳,道︰「客官要什麼酒?」陳謙衛喝道︰「取好酒出來!再給老子送來幾個熱炒!」那酒保心下暗自害怕,連忙送上酒菜。

田海旺有酒無菜,早感月復中饑餓,一看陳謙衛置辦了酒菜,便也湊過來,笑道︰「陳謙衛你酒量雖然算得上高手,但畢竟還是輸我半籌,嘿嘿,嘿嘿!」陳謙衛聳了聳肩,眉頭一立,懶懶地道︰「我要是自稱酒量第二,恐怕沒人敢稱第一了。老弟你……你是拍馬也不及!」田海旺嘿嘿一笑,當下伸手搭上肩頭,笑道︰「你這般厲害啊?咱們來劃拳?」說話間樂曉晨也已過來坐下,田海旺卻不理會。

陳謙衛眯起了眼,滿面高傲,道︰「劃拳太粗野了,眼下時興對對子,那可文雅多了。」田海旺奇道︰「對對子?怎麼個玩法?」

陳謙衛干咳了幾聲,高聲道︰「听好了,架上絲瓜枯如吊,換你了……」田海旺不解其意,道︰「這是什麼鬼東西?」

陳謙衛嗤嗤婬笑,道︰「你要這樣接,池中荷花恰似穴。咱們對對子沒什麼講究,選詞嘛,自然是要好听些。」田海旺笑道︰「這個夠粗俗,合我的脾胃。」兩人手持酒杯,婬笑連連,說得甚是投緣。

所謂對對子,便是行酒令,田海旺自幼讀書,頗有才氣,若是他一人,自有詩雅辭達的名句應景,但陳謙衛與田海旺這兩個人湊上了頭,縱然田海旺滿月復經綸,又能有什麼好話出來,二人大聲嚷嚷,都是些低俗言語。

樂曉晨坐在一旁,早已听得面紅耳赤,他左右探看,只見店中客人無不朝他們這桌望來,臉上還掛著一幅嘲笑表情。樂曉晨唉聲嘆氣,心道︰「陳謙衛這小子,以前就是這般模樣,只是獨個人搞不出什麼花樣,現下給他遇上一般低俗的田海旺,真是老天爺不開眼。唉……我可得換桌坐坐,不然忒也丟臉。」心慌之下,急忙坐到另一張空桌,跟著叫了酒菜,只在那埋頭苦喝,對二人直做不識。

田海旺酒意上涌,也不管認識樂曉晨不過半日,見他躲了開來,登時一舉沖上,指著樂曉晨怒喝道︰「喂,你這是干什麼?跑這麼遠干什麼?莫非看不起我這個新交的朋友?」樂曉晨手撫額頭,滿面痛苦,哀嘆道︰「哪有此意?我不大舒服,一個人休息一下。」

田海旺大聲道︰「靜個屁!你剛才還生龍活虎打架的,病你老娘?給老子對對子!」樂曉晨見四下客人指指點點,鄙夷之色再明顯不過,連忙低聲道︰「好吧好吧,但你說話小聲點。」

田海旺扯開嗓門,喊道︰「听好啦!風吹裘裘毛亂動,你給我對!」樂曉晨驚道︰「球球?這……這是什麼東西?」

店中酒客听得這下流言語,都是眉眼含笑。陳謙衛卻是死命故障,哈哈大笑︰「哎呀!樂兄弟在武當不是文武兼修麼,怎麼文才這般差勁,連這對子也對不出來。」他思索一陣,搖頭晃腦道︰「你們給老子听啦!陽照壁壁水直流!」

田海旺其實頗有文采,但听了陳謙衛的回答,卻登即仰頭狂笑︰「好!絕對!妙啊!」田海旺為他鼓起掌來,陳謙衛則是一臉得色,兩人大醉之下,自是口不擇言了。

店中客人听了這兩人的對答,誰不訝異?眾人議論紛紛,只在打探這幾個醉鬼的來歷。樂曉晨滿臉羞愧,四處跟人解釋。

陳謙衛興致高昂,笑道︰「樂曉晨對不出對子,應該罰酒!」田海旺望著樂曉晨,怒喝道︰「你這小子文才太差,丟盡了武當派的臉,他女乃女乃的該罰一碗!」說著塞過一只大酒碗,暴喝道︰「快喝!」

樂曉晨苦笑道︰「你們別胡鬧了,明天我還有事哪!」

田海旺醉眼迷離,卻是氣得吹胡子瞪眼,大叫道︰「你不喝麼?莫非看不起老子?」陳謙衛與樂曉晨兩邊一人一個緊緊夾住樂曉晨,強行要灌。樂曉晨怕他們鬧事,忙道︰「喝就喝,你們別亂來啊。」當下舉起酒碗,咕嚕嚕地灌下。

卻說王雯琴取廚房逛了一圈,細細點了幾個好菜,又替三人打了壇美酒,端了過來,听得外頭店中吵吵鬧鬧,似有人在那兒鬧事,哼了一聲。她知道陳謙衛最愛搗蛋,此刻定是帶頭干壞事,當即快步走來,要狠狠數說他們一頓。

王雯琴行入堂中,正要提聲怒喝,卻見陳謙衛與田海旺靜靜對飲,倒是樂曉晨一人滿臉通紅,跌跌撞撞在酒店里走來走去,大聲叫嚷,醉眼朦朧的模樣。王雯琴吃了一驚,樂曉晨平日模樣斯文,行止穩重,哪知出師不久,便成了這幅鬼混的樣子,看來武當派定是少了管教。

那樂曉晨不知喝了多少酒,只見他手指著田海旺,大聲道︰「你這混蛋,現下換我出令了,你給乖乖接著!」只見他一拍腦袋,看著王雯琴唱道︰「新人新衣新床褥!你給我答!」他平時極講究風度,此刻大醉,說話也不是太過放肆。陳謙衛背對後廳,不知王雯琴到了,听了令,學著女子腔調,尖聲道︰「好痛好癢好舒服!」田海旺听他回的妙,霎時放聲大笑。

王雯琴听他們口無遮攔,赫然怒道︰「你們在講些什麼!好下流!」

陳謙衛見王雯琴來了,一時嚇得滿身冷汗,忙裝作神色儼然的模樣,伸手朝樂曉晨指去,肅然道︰「樂兄弟喝多了,咱們都只得在這兒陪他。」說著凝目望向田海旺,道︰「田老弟,你說是麼?」

田海旺急忙頷首,幫腔道︰「是啊!都是樂兄弟不但言語下流,還調戲人家小姑娘,害得咱們幫他收拾。」王雯琴心下起疑,問道︰「樂曉晨,你真的喝多了麼?」

樂曉晨醉眼惺忪,斜視著王雯琴,忽地冷笑道︰「美人懷中兩座山!」看來真是喝多了。王雯琴听他如此調笑,如何不怒,喝道︰「你是胯下一條蟲!」

樂曉晨「騰」地一下站起,直瞪著王雯琴,王雯琴自也絲毫不懼,反倒踏上一步。陳謙衛瞧出尷尬,忙打圓場道︰「兩位,都是些醉酒之言,別為此動氣……」話音未落,卻見樂曉晨「噗通」一下,倒在地上,昏睡不醒了。

這下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王雯琴又好氣又好笑,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陳謙衛與田海旺只得扶起樂曉晨,半拖半拽,將他放入客房,田海旺一心充大爺,墊付了房資,卻見樂曉晨醉倒在床上,翻了兩個身,忽地「哇」一下,吐得滿地、滿身都是,整個房間頓時臭氣燻天,好在店小二不在此間,否則少不了要嗦幾句了。王雯琴見他醉的厲害,怒氣漸消,替他將外衣除下,服侍在一旁,陳謙衛與田海旺自然又到外頭喝酒去了。

陳謙衛、田海旺聊的投緣,樂曉晨睡的舒服,王雯琴守在情郎身邊,也是心滿意足,四人各有各的快活,不知不覺已是夜間。田海旺雖已有九分酒意,仍是念念不忘月穎,眼看已近三更,隨意找了個借口,便直回刑部別院去。陳謙衛一人孤坐,又不願去打擾王、樂二人,無處可去,甚是無聊,酒意上涌,趴在桌上睡著了。

京城外十五里怡香樓

樓外高山上,兩人正望向這所京城外最大的妓院,一人體型修長,身著青袍,面戴青銅面具,正是陰魔。另一人則甚是健碩魁梧,黑巾蒙面,不知是何人了。

兩人靜靜站著,已有半個多時辰。那蒙面人終于耐不住性子,問道︰「大當家,您今夜來此,不是來觀天象的吧……」陰魔沉默片刻,淡淡道︰「老三,眼下離我武功大成,已不足一月,是時候出手,拉攏天下英豪了。今夜,是我的第二個計劃。若是成功,將有兩員大將入我麾下。」蒙面人看來是陰魔手下的三當家了,此事卻是毫不知情,不由問道︰「是哪兩位?」陰魔淡淡一笑,卻不說話,目光直指遠方怡香樓。

怡香樓內廂房,正是一片好精致。屋內正中擺放著個大木桶,其中臥著一名瘦削男子,下巴上零星分布著些胡茬,顯得甚是彪悍。桶中還坐著個赤果女子,木桶不大,兩人因此擠得甚緊。男子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少女嘻嘻一笑,在男子臉上一吻,輕聲道︰「我叫宿雨。你做初陽好不好?」男子一愣,道︰「什麼初陽?」

宿雨一只手伸向男子胯下,嘴唇貼到耳側,柔聲道︰「大詞人周邦彥寫過一首詞啊,其中有一句,叫‘葉上初陽干宿雨’,你不知道嗎?」男子吃吃婬笑,雙手在宿雨白皙的酥胸上抓了抓,似有所思,手在木桶邊緣一撐,直立了起來,伸手取了包裹,笑道︰「老子先給你看一本書。」宿雨「嗯」了一聲,好奇地看著。男子在包裹中前翻後尋,找了個底朝天,仍是一無所獲,奇道︰「咦,老子那本《隋煬帝艷史》呢?莫非丟在文心酒樓了?」

宿雨膩聲道︰「不找書了好嗎……人家想要……」男子嘆道︰「這可是珍藏版,得來不易啊……罷罷罷,先痛快一番再說。」驀地一挺身從木桶中躍出,又將宿雨抱起,把兩人身上都擦淨了,自己向床上一靠,道︰「休息一會就來。」宿雨「嗯」了一聲,坐在一旁。

說話間,陰魔和那三當家已到了怡香樓下。陰魔道︰「老三,我先上去,若是無事,你便在樓下守著,倘若說僵了動手,你要快些上來幫忙。」三當家點點頭,只見陰魔足尖一點,如一葉紙鳶,輕飄飄躍過了四丈有余,附在了頂樓一扇窗戶旁,不由倒抽一口冷氣︰「看不出大當家竟有這般輕功!可不知屋里是什麼人,連大當家也怕和他動手?這般輕功,較之國旭、田海旺也不遑多讓,打不過人家難道還跑不過?何必要我上去送死?」心中不由萌生了退意。

陰魔斜倚在窗邊,側耳听了听,忽然在窗戶上輕輕敲了兩下。

只听宿雨道︰「你進來吧。」男子懶懶道︰「哪有這麼快,休息一下。」宿雨撒嬌道︰「才不是說你呢……」男子愣道︰「這里還有人嗎?」

陰魔一步踏入房內,長笑道︰「文兄,別來無恙?」屋內這男子,竟是**第一人——文辛雨!

文辛雨見來了不速之客,猛然一驚,待要翻身坐起,伸手去拿桌上的兵刃,宿雨卻緊緊將他抱住了。文辛雨渾厚的內力,竟敵不過這少女輕輕一抱!

陰魔看著屋中赤果男女,微微一笑,坐在了桌旁椅子上,給自己倒了杯酒,自斟自飲起來。文辛雨咬牙道︰「好你個陰魔,好厲害的本事,老子自認精明,卻還是著了你的道。你想干什麼,直說吧!」

陰魔淺淺抿了口杯中酒,道︰「你我不是曾有一段絕妙的合作嗎?你幫我拿到了心魔劍,我幫你救出了陳謙衛,可謂雙贏,何不再來一次?」文辛雨冷然道︰「我說過,我不和魔教中人來往,你忘了嗎?」

陰魔笑道︰「你怎麼知道我是魔教中人?」文興宇道︰「取劍那日,你將魏忠賢送上石柱,一人舉起五丈衣棍,而後內力衰竭,若非有我相助,恐怕就要受極重的內傷了,你這不是魔教的百無禁忌是什麼?」陰魔緩緩道︰「陳謙衛不也會百無禁忌嗎?怎沒見你們斷交呢?」文辛雨冷冷道︰「你身份不明,又身懷魔教奇功,自然是魔教余孽,豈能和陳謙衛相提並論?」

陰魔道︰「你誤會了,我從未練過百無禁忌,也不是魔教中人,今日來,更沒有半分惡意。」文辛雨冷笑道︰「那何必對我下毒?」陰魔微微一笑︰「你不想知道我怎麼下毒的嗎?」文辛雨哼了一聲,恨恨地將頭別過去,宿雨輕輕在他身上蹭了蹭,似是撫慰。

陰魔手指宿雨,淡淡道︰「天下能令人短時間內武功盡失的藥物有不少,但能困住文兄的,卻還不多。我這藥,叫作無生丹,包在蠟丸中,放在宿雨中,鴛鴦浴時,無生丹便化入了水中。」文辛雨目中怒色一閃而過,腰板想要挺起,但終究還是被宿雨壓住。陰魔道︰「今日來,是求文兄辦些事,但文兄脾氣暴躁,在下又有傷在身,不得不防,請文兄多多包涵。」

文辛雨森然道︰「在這時候求老子辦事,你可當真會挑時機!不過老子畢竟在**上混了四、五年,大風大浪總也經歷過,豈會在人脅迫下答應什麼!」

陰魔擺手笑道︰「文兄莫氣!在下實無得罪之意,乃是誠心相求。」說罷站起,深深一揖,又道︰「其實這些事對文兄也大大有利!第一件事,是請兄台出手,率領天下英雄,圍剿國旭,第二件事,則是請文兄刺殺東林書院的幾位大臣。國旭罪行累累,兄台取之性命乃是順應天道,可說替天行道,大振聲威,至于這第二件事麼……以兄台武功,殺這些個大臣便如探囊取物,東林書院一倒,東廠便再無抗手,在下假魏忠賢之手得了大權,自也少不了兄台的好處。」

文辛雨面沉如水︰「看來我真應該為你做這些個事了!可我若說不呢?你是要凌遲,還是給我個痛快?」

陰魔搖頭道︰「在下是誠心相交,誠心相求,若兄台當真不願,在下豈敢冒犯?只消兄台一句話,在下掉頭就走,不敢再打擾。」

文辛雨冷冷道︰「那你走吧,我不答應。」

陰魔似有些錯愕,但還是站起,拱手道︰「告辭!」自窗口一躍而下。宿雨也從文辛雨身上爬起,穿上衣服,出了房去。

文辛雨顯然未想到事情竟這般了結,一時愣在當場。

三更刑部別院

田海旺星夜趕回,刑部別院熄燈已久,他在黑暗中模索著走到門口,卻發現忘帶了鑰匙。只是這丈余高的牆壁自然攔不住他,輕輕一躍,攀在了牆頭。

自高處而望,刑部別院中竟還有一星燈火。田海旺辨出方位,心道︰「是月穎的房間!這麼晚了,她還沒睡?」胸中沒來由一陣熾熱,翻牆而入,幾步奔到月穎房前。房中燃著燈,將月穎娟秀的體態映在窗上,嫵媚動人。田海旺大為神往,喃喃道︰「這麼美的姑娘,又知書達禮,溫柔可愛,老子不要她,真不該再叫田海旺,該把名字倒過來讀,叫做旺海田。」舉步而前,可手掌剛一觸及房門,卻又失了膽氣,縮手回來。可要再退一步,又大覺不甘,心底似有烈火焚燒,叫他渾身燥熱。

如此逡巡良久,房內月穎忽地輕輕咳嗽了一聲,語音嬌女敕,但在田海旺耳中,卻不啻于驚雷霹靂,大駭道︰「她發現我了!」身子一弓,足下逝如驚鴻,眨眼功夫便逃遠了。其實以田海旺踏雪無痕的輕功,月穎哪里發現得了?這般做法,卻是自己嚇自己了。

田海旺回了房,似是卸下了千斤包袱,大感輕松,然想起月穎秀美面容,又覺遺憾,可要說再去月穎房中一訴衷腸,那是萬萬不敢,只得在房中坐臥不安。空虛下,忽想起懷中還有一本《隋煬帝秘史》,趕忙取出看了起來,不消片刻,便看得他欲火焚身,手舞足蹈,再依著書中所教姿勢自行取樂,更讓他心神蕩漾,大覺快意。

忽听得「咚」一聲輕響,月穎柔美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田大哥,你回來了?睡了嗎?」田海旺此刻讀到︰「煬帝飲到陶然之際,見眾美人嬌容體態,映入屏中,更覺鮮妍可愛。一時情興勃勃,把持不定。遂叫宮人將錦茵繡褥,移入屏中,親同眾美人幼女把衣裳月兌去,相戲。眾美人這個含羞,那個帶笑,你推我,我扯你,大家在屏中,歡笑做一團。那些婬形欲狀,流入鑒中,縴毫不能躲避。真個是荒婬中一段風光」,看得欲仙欲死,魂游天外,听見月穎輕喚,只低低「嗯」了一聲,月穎听他答應,便推門而入。

就在此時,一陣涼風吹入,田海旺意識也是一清,猛然反應過來︰「月穎來了!」大駭下,一掌拍出,只望熄了燈,為自己爭取到片刻時間。田海旺房中油燈名曰「氣死風」,飛砂走石亦難吹滅,但田海旺危急下出掌,威力何等驚人,牆壁碑石尚且一推即到,這小小油燈自然立時被壓扁,房中一片漆黑。

月穎剛踏入房中,見燈光滅了,她手中雖持燭台,但看不見屋內,愣道︰「田大哥,怎麼了?」田海旺支吾道︰「我……我不小心踫翻油燈了。」月穎輕聲道︰「嗯,不用擔心,我有蠟燭。」

入了房內,只見田海旺一手提著褲子,一手抓著本書,神色慌張,月穎不由問道︰「田大哥,你在看書嗎?」田海旺慌道︰「我……我是在看……看書……我……」不料月穎未注意腳下,踏上了那盞被打落的油燈,「哎喲」一聲跌倒在地,蠟燭自也滅了。田海旺見她跌倒,慌忙來扶,剛握住她芊芊柔夷,月穎手一掙,似要抗拒,但終于任他握著,由他扶起,坐在了床邊。

田海旺重新燃起蠟燭,見月穎臉色緋紅,手中拿著張手帕,嬌羞不勝,心頭火熱,關心道︰「你沒事吧?」月穎搖了搖頭,遞去手帕,柔聲道︰「田大哥,你受了風寒嗎?擦擦鼻涕吧。」田海旺接了,心頭卻暗暗奇怪︰「什麼風寒?我哪有鼻涕?」忽地發覺自己手中濕乎乎,粘兮兮,頓時恍然︰「她把這當成鼻涕了!」想到自己適才那一扶,將自己許多兒子都抹到了月穎手上,一時後悔萬分,死了的心都有了,眼看月穎雖然害羞,但並無嫌惡之意,這才微覺放心。

兩人對坐,田海旺眼望美人,心中念著《隋煬帝秘史》中的荒婬文字,胡思亂想,魂不守舍,雖有告白之心,但深怕月穎不喜,扭頭就走,一時矛盾不已。其實當日香山下,陳謙衛為了讓月穎燃起求生之欲,將田海旺吹噓成無所不能的神人,讓月穎好生仰慕,近日來她又蒙田海旺細心照顧,早已動心,否則焉會深夜探望?只是這兩人一個矜持,一個膽怯,雖互相愛慕,卻彼此不知。

田海旺眼見蠟燭即將燃盡,月穎也是昏昏欲睡,自覺時光無多,心道︰「此時不說,更待何時?我今晚要再不敢表明心意,就把名字倒過來讀,叫做汪海天!」深吸一口氣,肅然道︰「月穎,我有件事想要告訴你。」月穎低著頭,「嗯」了一聲,並不說話。田海旺拭去額頭冷汗,雙拳緊握,面紅耳赤,猛地一下站起,一字一頓道︰「我、愛、你!」話一說完,渾身上下立時生出一股寒氣,叫他腿都軟了,差點一坐倒在地,可月穎似是並未听到,不置可否。田海旺心想︰「不反對,那就是同意了!」大喜道︰「月穎,你願意嫁給我嗎?」月穎身子一晃,田海旺思忖︰「這是高興得坐不穩了!我成功了!」此刻興奮,當真難以言表,一步沖上,便要摟住月穎。

豈料指尖才一觸上月穎肩頭,月穎竟向後倒了去,躺在了床上。田海旺愣道︰「這就上床了?不太好吧……」眼見月穎鼻息沉沉,湊過去一看,原來竟已睡著,此前一番事,都是自作多情了。田海旺又是失望,又是好笑,罵道︰「他娘的,老子喝醉時候也沒睡得這麼快!」

忽听一清越的男子聲音道︰「這不是睡著了,這是中了迷香了。」田海旺猛然抬頭,門口竟已多了一個黑影,心頭大震,「鏗」一聲,拔劍而起,不料體內竟空空如也,一身內力,竟不知所蹤了。田海旺額頭冷汗不由滲出。

黑影漸漸走近,田海旺見他帶了個青銅面具,便道︰「閣下是誰?何以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那人微微一笑︰「在下陰魔。」

田海旺心頭一寒,道︰「你我素無來往,今日閣下有何貴干?」

陰魔淡淡道︰「閣下所中迷香,叫做‘鎖魂煙’,在下早已托人放在月穎所持蠟燭中,若非如此,想來也無法叫兄台歇息片刻。不過請放心,在下絕無惡意,只是想來說一番話,說完就走,絕不停留。」

田海旺心想︰「說話就好,說話我就有時間逼住藥性,恢復幾分功力。」當下不動聲色道︰「閣下請說,在下洗耳恭听。」

陰魔道︰「眼下國旭身敗名裂,被天下英雄追殺,陳謙衛入刑部不久,毫無人望,刑部密探,現在可說只服從兄台一人。刑部密探中高手眾多,能人無數,真是天下少有的一支奇兵。而東廠權勢素強,眼下只有東林書院能與之抗衡,若是刑部密探加入東廠,那麼東林書院滅亡指日可待!到時候東廠權傾朝野,兄台自然也是朝中權貴了。」

田海旺緩緩道︰「這件事事關重大,我還要細細考慮下,要和王操、白日、余杰望三人商量商量,不能現在定奪。」他其實毫無加入東廠之意,此話不過是拖延時間而已。

陰魔笑道︰「我若是告訴你,不久後的泰山武林大會,你一定能壓服天下英雄,奪得桂冠,你又怎麼想呢?」

田海旺奇道︰「你開什麼玩笑?」

陰魔淡淡道︰「用心魔劍和天魔功兩樣至寶開玩笑的人,恐怕還沒有罷。」

田海旺一怔,看著陰魔取下背上包袱,里面赫然擺著一柄黑黝黝的寶劍,散發著妖異的紅光,只眼楮稍看,便似要吸去人的魂魄。

清晨時分京城外十里

一陣喧鬧聲將陳謙衛驚醒,他睜開眼,天已大亮了,酒店中坐了不少吃早飯的過路人,大都在高談闊論。陳謙衛忖道︰「這些人都帶著刀劍,操外地口音,顯是外地的武林中人,這麼早來吃早飯,多半是昨晚連夜趕來的,看來京城出大事了。」

只听一名矮胖男子重重在桌上擂了一拳,長嘆道︰「近日听到國旭打敗嶺南劍王,屠殺百余武林同道,其後更劫鏢殺人,惡行累累,實在叫人不敢相信。」旁邊一名中年男子也道︰「有誰能相信!當年國旭追蹤千里,終于將巨寇劉巢正法,肅清正道,當真叫人佩服。想不到一代英豪,竟毀在一個女人手里,唉……紅顏禍水啊!」陳謙衛听他們這般說法,心里「咯 」一下,不由暗暗叫苦。

鄰桌也坐滿了人,個個面容粗豪,其中一個黑瘦漢子喝下一大口稀飯,懶洋洋道︰「國旭這狗雜種,本就不是個好東西,現在終于露出真面目,實在該殺!」陳謙衛听他這般說法,眉頭大皺,幾乎便要出口駁斥,只是想多打探些消息,這才忍住不答。那矮胖漢子似也要說些什麼,但終于止住了口,連連嘆氣。

陳謙衛走上前去,沖著矮胖男子作了一揖,道︰「請教尊姓大名。」那人拱手道︰「在下姚兆明。」陳謙衛點了點頭,問道︰「敢問姚兄,諸位可是來尋國旭麻煩的嗎?」姚兆明嘆了口氣,道︰「不錯,這家店里的所有朋友,都是來……主持正義的。咱們乃是應五靈散人之邀……」陳謙衛忍不住動容道︰「五靈散人?莫不是當年谷烈的五名部屬?」先前那名黑瘦漢子截口道︰「除了他們還有誰?不過他們邀約的可是咱們三江派這樣的名門正派,不是姚兆明這些雜牌軍!」言語之間頗見傲氣,手一揚,大有「天下英雄,舍我其誰」的威勢。不料手這麼一揮,竟撞上了路過的店小二,一碗熱粥登時潑到了兩人身上。店小二還未反應過來,黑瘦漢子已反手一個耳光摑了過去。那店小二百把斤重的身子,被這一耳光打得飛起來,飛過兩張桌子,"砰",重重地撞在牆上。他跌下來的時候,頭破血流,一只胳膊已抬不起來了——肩膀這樣撞了一下,恐怕肩胛骨都要斷了。黑瘦漢子兀自不解氣,罵罵咧咧地擦去身上的熱粥,腳一抬,立時將面前一條長凳踢成兩截,三江派眾人紛紛贊道︰「幫主好武功!好腿法!好內力!」「有幫主這般武功,才有咱們三江派今天的輝煌!」那人听到這些溢美之詞,微覺滿意,這才消了怒意。

陳謙衛立在一旁,見店小二牙齒被打落數枚,滿口鮮血,肩部受傷多半也是不輕,模樣甚慘,但店中從掌櫃到食客都懼于三江派婬威,不敢上前,只眼睜睜瞧著店小二申吟。他本不願惹事,但此刻終于動了俠義之心,快步上前扶起店小二,回首冷笑道︰「三江派的總瓢把子果然好武藝,一巴掌就打傷了一個不會武功的店小二!不知道閣下叫什麼名字?」

三江派有人笑道︰「連咱們大哥名字都不知道,還出來混什麼?快滾回家喝你媽的女乃去吧!」黑瘦漢子傲然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成家昊是也,你這小狗也配問我老子名姓?哼哼,老子既然告訴了你,現在你就得恭恭敬敬磕三個響頭!」

此時陳謙衛已輕輕將店小二扶上長凳,驀地,眾人只覺眼前一花,陳謙衛已站到了酒店正中央,手中提著成家昊的鬼頭大刀,而先前打翻的那碗粥,已連碗扣在了成家昊頭上。

陳謙衛舉起鬼頭刀,左手二指拈在刀上,真力貫入,尺許後的刀刃竟緩緩被他拗彎,群雄見他這般武功,均是動容。

「啪」一聲響,鬼頭刀斷作兩截,陳謙衛淡淡道︰「你告訴了我名字,我也該告訴你。在下姓陳,名謙衛。」三江派眾人听他就是陳謙衛,一時噤若寒蟬,成家昊終于也害怕了起來。

陳謙衛冷然道︰「眾位若是有暇,請轉告五靈散人,有我陳謙衛,就有國旭,誰和國旭為敵,就是和我陳謙衛為敵!」眾人不知他和國旭結交,听得此話,均都不解,面面相覷。陳謙衛寒聲道︰「還不快滾!」群雄都變了臉色,紛紛從店中跑出。陳謙衛瞪了成家昊一眼,他心頭突突直跳,從懷中取出一疊銀票,放在桌上,賠笑道︰「這是在下一點心意,也算是給那店小二的湯藥費吧。」話一說完,慌張張地逃了。

一時店中空空如也,安靜了不少,陳謙衛嘆了口氣,坐了下來,忽听背後傳來女子笑語︰「就知道捏這些軟柿子,忒也沒用了。」陳謙衛不回頭,慢聲道︰「和樂曉晨一夜春宵,快活得很吧!」王雯琴「呸」了聲,將一張紙條放在他面前,陳謙衛見上面寫著︰「有事暫離,武當重見」,奇道︰「樂曉晨走了?」王雯琴點點頭,埋怨道︰「他總是這樣,總說有事,總是不告而別……」

陳謙衛笑笑道︰「我陪你去武當。」

兩人置辦了馬匹,一路向湖北武當行去,京城中無數瑣事,盡都拋卻了。

王雯琴見陳謙衛沉默寡言,似是心有牽掛,她素來善解人意,早猜到原委,便道︰「陳大哥,你是在掛念國旭嗎?」

陳謙衛點頭道︰「不錯。按照適才江湖朋友的說法,國旭殺傷了三百多名正道人士,而且其中百多條人命,並非是恩怨仇殺,而是為了劫鏢。這番下來,國旭可說已成武林公敵,天下人人得而誅之。」

王雯琴搖頭道︰「我說,這中間一定有謠傳。國旭就算人品再差,但他身邊畢竟有個宮長王琦。一個青年女子,最不願見到情郎滿手鮮血,國旭念在她的份上,也不至于下如此毒手。」

陳謙衛擺擺手︰「你不懂,宮長王琦和你不同,她是有來頭的人,說不定,國旭殺人就是她挑撥教唆的。我現在,只怕國旭當真入了魔道。」

王雯琴輕笑道︰「你多慮了,我見過國旭,他為人很正派的!」

陳謙衛肅然道︰「你知道陰魔嗎?」

王雯琴點點頭︰「似乎听你說過,好像很有財力威勢的,怎麼?」

陳謙衛眉頭緊鎖︰「四十年前,我天意劍派曾發生一場內亂,派內有人誤殺了當時公認第一高手——天痕子的妻女。天痕子憤怒欲狂,卻又尋不得真凶,定要殺有嫌疑的七十六名師兄弟。」

王雯琴截口道︰「那又和國旭有什麼關系呢?」

陳謙衛道︰「你听我說。當時天痕子不僅是天意劍派第一高手,更是打遍天下無敵手,他一怒之下,要將天意劍派幾乎所有精英殺死,掌門雖要阻攔,卻是力有未逮。好在此刻,一直在後山閉關的天意道長,也就是我師父,出山了,兩人大戰一場。」

王雯琴眼楮一閃一閃,問道︰「你師父贏了,對吧?」

陳謙衛點了點頭,道︰「不錯,此役後,天痕子叛離天意劍派,獨自隱居,我師父則依舊住在山上,閉關修煉,也是此件事,天下人才知道了我師父名號。」

王雯琴「嗯」了一聲,又問道︰「那和國旭……」

陳謙衛道︰「國旭劍法凌厲,其中雖有些偏差,但我還是能看出,這是嫡傳的天意劍訣。天意劍訣極難是艱奧精深,我派能修煉的,只有我師父和我,現在國旭既然也會,說明他武功傳自天痕子。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天痕子會不會就是陰魔?」

王雯琴當場愣住,良久才道︰「應該不會吧……可如果真像你所說,國旭走邪路就不足為奇了……你有什麼證據嗎?」

陳謙衛皺眉道︰「證據自然沒有,但你听我的推論。我……」話未說完,忽覺身下馬一晃,長聲嘶鳴後,軟倒下去,王雯琴的馬也是這般。

此時兩人離京城已遠,地上生著半人高的野草,看不見地面狀況。陳謙衛道︰「莫非地上有什麼毒蛇毒蟲?」足尖在馬蹬上一點,遠遠跳開。王雯琴輕功也不輸于他,但卻未想到太多,隨馬落下。

陳謙衛關心道︰「小心地上!」王雯琴低頭望去,立刻「哎喲」一聲尖叫,面色便作慘白︰「有蛇!有蛇咬我!」陳謙衛撥開草叢,快步趕來,只見地上盤踞著幾條小青蛇,都是三角狀頭,顯然劇毒無比。陳謙衛心道︰「剛才馬被蛇咬後尚且立時斃命,何況人?」一時大為緊張,揮劍將幾條蛇都斬成兩段,回頭問道︰「蛇咬在你哪里了?」

王雯琴臉色發白,牙關緊咬,指著左腳腕,已說不出話來。陳謙衛趕忙解開她鞋襪,見腳踝處兩個蛇牙痕宛然,心道︰「毒蛇才會留下牙印,看來有些麻煩了。」此時已顧不上男女之嫌,伸嘴替她吸出些蛇毒,待得血液變回鮮紅,這才轉而手按她背心,運功療毒。

才過片刻,陳謙衛嗅得腥風大作,中人欲嘔,耳中更是不斷傳來「窸窣」之聲,心頭微有懼意,直起身來,長劍掃動,周遭野草盡都被切斷,地面情況,也看入眼中。

這一看,幾乎讓陳謙衛嘔了出來。四周已聚集了無數的青蛇,不知幾千幾萬條,數也數不清,都繞在陳謙衛身外,「嘶嘶」作響。

陳謙衛頭皮發麻,只得將王雯琴負在背上,左手緊捏住她腳踝傷處上方,右手握劍,便要殺出去,不料手腳竟有些發軟,頭重腳輕,心知是適才替王雯琴吸蛇毒時,自己不慎咽下些許,此刻已然毒發了,趕忙運功壓制。

但眼前無數毒蛇在前,又如何抵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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