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郊外官道旁邊的草地上,一匹白馬悠閑地低著頭,啃著剛剛鑽出泥土的女敕草,楊宗保坐在一旁出神的看著馬兒——也不知過了多久,楊宗保突然站了起來,順著官道走了幾步,不遠處一匹黑馬已疾馳到了他面前。馬背上的楊延昭拉緊韁繩,駿馬穩穩地停了下來。
「爹。」楊宗保迎了上去,欣悅地喊了一聲。
楊延昭笑著點點頭,自從上次一別,他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兒子了,今日相見,自是高興,朗聲說道︰「上馬。」
「是。」楊宗保轉身跨上白馬,與父親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爹爹,路上遇到的事情處理好了嗎?」。
「嗯,已經解決了。」楊延昭看了看旁邊的孩子,問道,「家里都安好吧。」
「爹爹放心,家里一切都好。」楊宗保笑著答道。
楊延昭卻頓了一下,自己雖然不常回家,但從一些細微之處還是能感受到一些情況的。自己的馬從遠處馳來,以宗保感應,應該早就知道了,可他卻直到自己幾乎到了近前,才像突然察覺到似的站了起來。而此時,宗保雖然一臉喜色,但眼神中卻藏著一抹憂色。這孩子,有心事。
對于楊宗保,楊延昭自感是有虧欠的。自己常年在邊關,使這孩子少了很多象別的孩子般該有的父愛。
在宗保小的時候,自己要走時,他總會把自己準備好的行囊藏起來,纏著自己不讓走,編造各種理由只為了多挽留自己一會兒。漸漸地,宗保長大了,在自己要離開的時候,他不再挽留,只是眼神里有著濃濃的不舍,他會搖著他的小手,直至再看不見自己。再後來,當知道自己要回邊關時,他會主動的收拾好東西,送他離開,然後,用他稚女敕的童聲說道︰「爹爹放心,家里有我,我會照顧好大家的。」
這麼多年,他確實很好的在「照顧」這個家,讓自己少了很多後顧之憂。
在權貴之間周旋,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並不比戰場輕松多少。
自己在講邊關事情的時候,宗保偶爾會在無意間流露出向往之情,當自己問他是否想去的時候,他總是說,他更想留在家里,和娘親、女乃女乃她們在一起。
其實,自己也知道,宗保不是不想去,而是為了楊家,為了讓自己安心的在前線,放棄了。
而他自己也多少存著些私心,畢竟戰場上的事瞬息萬變,他不想讓宗保有任何閃失。
所以,一晃多年,就一直這樣過著。
「宗保,到底出了什麼事?」楊延昭沉聲問道。
楊宗保抬頭,看了父親一眼,猶豫了下,才把宗源的事情給楊延昭說了一遍,最後道︰「他對自己的武功有所隱瞞,應該是不想讓人知道他的師承來歷,泄露了身份。可是,王欽若父子心狠手辣,若他真被他們抓去,後果不堪設想。所以,宗保擅自做主把他留在了家里。爹爹,對不起,宗保給楊家惹麻煩了。」
楊延昭微微蹙了下眉頭,楊家在宗保心中的位置重于一切,可此次卻為了一個來歷不明的人不惜得罪王欽若,這不像宗保以往的處事作風,「既然知道不妥,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意外地,宗保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第一次見到他,就覺得他像弟弟一樣,不想他受到任何傷害。」
楊延昭愣了下,弟弟……多年來不曾踫觸的感情,此時只稍稍露了個小頭,竟然會戳的自己這麼痛,很早以前,自己也被一個人如此愛護過……
一路沉默。
父子兩人快到家的時候,遠遠地就看見自家門口亂糟糟的,楊宗保皺了皺眉,催馬上前,問道︰「什麼事?」
宗源氣哼哼道︰「要麼你現在就把我交給王欽若,要麼就讓我離開,把我囚禁在楊家算什麼?」
囚禁?楊宗保有些哭笑不得,為了你的安全,把你請到家里好吃好喝的招待你,竟被說成囚禁……
楊延昭此時也到了門口,目光正好與宗源的眼眸相對。相視的瞬間,楊延昭竟有了片刻的失神。那張年輕陌生的面孔,不知為何,竟讓他產生了一種熟悉的感覺。「你……叫什麼名字?」楊延昭問道。
「木離。」宗源的嘴角泛起一絲冷笑,楊延昭嗎?我們終于見面了。
木離?這孩子不過十五六歲,如果是化名,他為什麼會給自己起這麼一個……冷漠疏離的名字?「你想離開?」
「當然。」
「好……」
「爹……」楊宗保顧不得禮數,打斷了楊延昭的話,「這里交給孩兒處理,好嗎?」。
楊延昭轉頭看向楊宗保,楊宗保輕輕地搖了搖頭,眼中滿是懇求。
楊延昭暗暗嘆了口氣,算了,即使自稱木離的孩子真會帶來麻煩,可這孩子確實讓自己討厭不起來,而且自己對他也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既然宗保想護著他,那就隨他吧。點點頭,進了府門。
楊宗保見宗源的嘴角一直掛著冷冷地笑容,眉頭不由得蹙的更緊了,說道︰「想離開這里?可以。但得贏了我。」可是,一見宗源一臉的忿然,宗保又有些心軟了,柔了聲音說道︰「好了,別鬧了,先回房去,一會兒我去找你。」
其實,關于自己留不留在楊家,宗源並不在意,這都不會影響他接下來要做的事,他只是覺得自己無緣無故的被關起來,不出來鬧鬧,有些不合情理,此時听著宗保軟軟的話語,不禁再次感嘆,自己的這位堂兄的心也太軟了吧。
月朗星稀,汴梁城外,風雨亭中,一站一跪兩人。
「回稟王爺,李雲峰、孫勛卓二人已經領兵出發了,我們也把他們起兵之事告訴了河北安撫司,消息很快就會傳到汴梁。」
「做的不錯,大家都辛苦了,回契丹後,論功行賞,你先退下吧。」
「是,屬下告退。」
跪著的人站起身,離去的背影很快就淹沒在了黑暗中,夜色又重歸于平寂。
宗源取下腰間的佩劍,手指輕輕劃過印刻在劍鞘上的古樸紋飾,雲諾劍已經伴他五年了,這是他十歲時爹爹送給他的生日禮物,也是在那一天,他才知道爹爹竟然受了那麼多年的苦。爹爹,對不起,源兒違背了當日的承諾。它日,源兒為您為娘親報仇後,源兒會以血以命謝罪……
爹爹,源兒利用了您昔日的屬下,但您放心,李、孫兩位將軍不會有事,如果楊延昭絕情絕義,不救他們,源兒會為他們洗去罪名的。
若楊延昭肯救他們……楊延昭,他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