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個時辰過後,轎子終于在堂前的院子里停穩了。出了轎子,秦宛珂終于得見這處名為「松竹堂」的建築真容了。果真一派巍峨之勢,高牆碧瓦,斗角飛檐,蒼勁十足,氣派有余。
不過,此刻的秦宛珂,早就沒有了初來乍到時的惴惴不安,臉色顯得淡定從容。她現在心情一片大好。
能不好麼?她剛剛正以自己的方式,刺激報復著那個風輕雲淡,粉飾太平的家伙。而且,她雖只望到走在前面的那個偉岸的背影,卻似乎能感覺到他內心燃燒的烈焰。
哼哼,果不其然,這個男人,對于自己的東西,有著超凡的佔有欲。所以,從心理學的角度上看,自己上次被他所傷,也不過是在他怒火被激發的情況下,剛巧撞上他的槍口,充當了炮灰而已。
這邊,秦宛珂還暗自滿意著自己使小手段的成果,那邊,杜梓揚已經壓著滿腔的怒意,卻畢恭畢敬地朝侯爺行拜謁之禮了。
宛珂見狀,當然也沒有失禮,趕緊跟著款款上前,一俯身一低頭,盡是溫柔賢淑模樣。她嘴角含笑,連聲音都帶著蜜似地喊侯爺一聲︰父親。听得侯爺無比受用,連聲夸贊。
宛珂當然不會在這個時候,再當面給那個「火藥桶」來點什麼刺激,那個玉碎血流的教訓,她絕對不會忘記,因此,她現在也不會隨便把玉鐲往手上戴。不過,旁敲側擊,她還是有這個膽量的,如果沒有,那她就不是秦宛珂了。
所以,她這一次,居然又和和氣氣地,拜見了所有在堂上有一席之位的、侯爺那一星期的夫人。引得那一星期夫人,個個說她懂禮數、識大體。
而她這樣的舉動,無疑更加刺激著妒火中燒的杜梓揚。這堂內的氣氛無比熱鬧,可他臉上卻陰霾得像結著冰霜。
不過,那些夫人個個嘴上對秦宛珂大為夸贊,但私下,個個懷揣著看好戲心思。所以,大家都等候著時機,時刻準備著扇風點火,然後在旁隔岸觀火,說盡風涼話,豈不快意?
終于,三姨娘最是藏不住話,當先說了︰「哎呀,綰兒,你果然是梓揚深明大義的好媳婦。那……嗯……也該抓緊,挑個好日,讓我們的大少爺為自己的兒子正名不是?」
三姨娘這邊一挑頭,姨娘們就紛紛開嗓,你一句我一句地唱起戲來,一個比一個大義凝然的樣子。
這個說︰「對對對,我們這把年紀,也就盼著孫輩們早些降生,早享天倫不是麼?呵呵……」
那個說︰「是啊是啊,梓揚這個歲數的公子哥們,哪個不是已經兒女成群。先前,我們還真是擔心,現在可好了。」
這邊說︰「可不是麼,這頭一回當爹,可是個大事,不能怠慢啊。」
那邊又說︰「就是這個理,現在,既然人齊,倒不如,把這個日子定了,如何?」
「好好好,我們就是等著這個時候呢。」好幾位難得有默契地同時說。
這時,貌似很有風範的大姨娘發話了︰「嗯……既然這樣,我看,就這會兒定了吧。侯爺您覺得呢?」
其實,侯爺放任這些夫人說話,本就是有意讓她們扯出話頭,讓他這個大老爺們來提,就不合情理了。可秦宛珂早就看出,這幕後的主使人,不是侯爺,還能是誰呢?平白添個孫子,哪有不要的道理,還會不趕緊把孫子之名給坐實了?
侯爺似乎略帶歉意,對秦宛珂說道︰「綰兒啊,這事,我們大人呢,也不好說啥,應該你作主的,你看……」
呵呵,這是商量?簡直就是仗著人多勢眾,然後逼良為娼、迫忠作奸的做法吧?
秦宛珂听著這些人一唱一和,幾欲偷笑。知道一屋子的人都把視線集中在她的臉上,她趕緊把臉低下去,在腦中醞釀自己待會應該說的台詞,她還真怕自己笑出聲來,忍得她肩膀都不住地抖動著。
哎呀,我說呢,她暗想,怎麼侯爺和他的夫人們,竟這麼隆重地來給自己接風啊,原來準備了這樣的一台戲。現在呢,人家的唱詞都唱完了,就等著自己接呢。我該怎麼唱,隨我願?還是隨他們的願?
大家已經齊刷刷地把目光放在秦宛珂的身上,見她低下頭去,不做聲,都以為她是在生氣或者暗自哭泣,難過得連肩膀都在顫動。
姨娘們當然是覺得好戲就在眼前了,她們盼的就是這擔著少夫人名頭的女娃兒當場發難,或者失聲痛哭。反正她無論做出什麼事,影響的都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大少爺,她們,在一邊當然是幸災樂禍了。
侯爺此時倒是有些忐忑,這個可是他第一個孫子,說不急就是假的。不過在這麼多長輩的威懾下,作為兒媳的她,總不會悖逆了長輩們的意思吧。所以想到這,侯爺反而覺得成竹在胸,就差當場宣布他兒子納妾的日子了。
杜梓揚,此時看到秦宛珂垂頭不語,卻滿是不舍。盡管他剛才被氣得不輕,可那股怒氣,此刻幾乎煙消雲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懊悔和歉疚。
「爹……我和綰繡都累了,不如擇日再議吧。」他有些焦急地說道。在這件事情上,他自覺理虧。當下的情形,對綰繡來說,逼迫多于商量,盡管他也很希望自己孩子的事得到落實,卻不希望在傷害到她的情況下達成。
杜梓揚這句話,當然是遭到侯爺「恨鐵不成鋼」的一記白眼,還有姨娘們紛紛射來的不滿眼光。
此時,大堂里突然鴉雀無聲,卻有一輕盈的腳步由遠而近。眾人又紛紛向腳步傳來的方向望去。
「呵……碧桃,趕緊過來,給少爺和少夫人請個安。」大姨娘還是那副平和鎮定的模樣,誰不知道,她此時正給碧桃一個發言機會,好讓這碧桃爭取自己的合法權益。
碧桃當即是卻之不恭了,她俯身而拜,少爺少夫人叫得是一點不含糊。完全看不出她先前只身去找秦宛珂時的莽撞氣勢,一派謙順有禮的作風。她滿口說著期望少夫人給予恩典之類的話,嬌滴滴地俏臉上淚光瑩瑩。說到最後,還竟跪去,就差福地磕頭了。
哎,弄得秦宛珂不得不去扶她一把,堂上侍奉茶水的丫鬟也趕忙上前攙扶。能不扶麼,連站在較近處的五姨娘都差點親自去扶她一把了。這主,現在可是懷著大少爺的孩子啊。
碧桃剛起身站定,一手放在太陽穴上,閉了閉眼,貌似頭暈,突然卻捂住了嘴,作勢要嘔吐。
一邊的丫頭又趕緊遞上來一痰盂,碧桃便對著那痰盂干嘔起來。
秦宛珂當即有種鼓掌的沖動,連這個殺手 都弄上場來了,不簡單啊。她看了看碧桃那微微有點凸起的月復部,暗暗嘆息,你娘為了你,可真不惜血本哦,乖乖,你可別學壞了。
大家都演夠了吧,也該輪到我了,我就來給這個鬧劇,結案陳詞吧。
秦宛珂終于抬起頭來,恨恨地瞥了杜梓揚一眼,隨即掬起一個非常明媚的笑臉,對著眾人說︰「呵……夫君的孩兒,就是綰繡的孩兒。綰繡又怎會不著急呢。」
眾人听她這麼一說,不免有所詫異。侯爺臉上有了喜逐顏開的意味,一星期夫人有所失望,碧桃心花怒放啊,幾乎要喜形于色了。
誰知,秦宛珂一轉語氣,用滿是可惜的語氣說道︰「夫君的孩兒,總歸是夫君的,跑也跑不了,不是?可是,如果現在給夫君納了妾,反是陷他于不義之中,也難免損傷了父親您的威信啊。我又怎能讓夫君和父親背上不講信義的罪名呢。」
哼哼,我做事,可是很惡劣的。你們對我不仁,我也不和你們講義。不過,你們既然和我講仁義,那我也跟你們客氣地談道德好了。這麼多人欺負一個二八年華的小姑娘,算什麼?秦綰繡,我來幫你討個公道。
「我看,孩子,當然要生下來。至于孩子的名分,我們也不能虧待了。是吧?」侯爺,如你所願,孫子你抱定了,這個糖夠甜了吧。
「哦,是……是是……」侯爺沒有料到,自己的兒媳會如此說,頭一遭有些嘖舌。不過,既然孫子算是有了著落,那孫子的娘嘛,這就不是他管的範圍了。他再講些什麼,就是「不講信義」之輩了。
秦宛珂說完那些話,又轉向碧桃︰「哎呀,只是,委屈你了,碧桃丫頭。」說罷,她又直接當著眾人的面吩咐︰「我看這樣,碧桃丫頭現在也不同往日了,就在一處新院子安頓吧,噢……也找個丫頭照管起居,可好?」問可好的時候,她的眼神,直直地盯著杜梓揚看,即曖昧,又犀利。
雖然,她用了疑問的口氣,可顯然,她這話不是問句,而是帶著不容質疑命令的肯定句。
秦宛珂這話說得,滴水不漏。即沒說不讓杜梓揚納了碧桃,又沒說應允的話,卻又像無比大方地,賞了她一處院子。她這個做法,不能不說,是目前最合適和最可行的方法。誰還能說出半點異議呢?這事,就這樣被秦宛珂幾句帶過了。
碧桃听完宛珂的宣判,幾乎是渾身血液都要倒流了。本以為,穩穩當當就要坐上少夫人的寶座,要和那個自詡清高的秦綰繡一拼高下了。現在,卻名不正,言不順地丫頭不是丫頭,主子不成主子,叫她如何自處?
可是,少爺他並沒有說話,侯爺不好再說話,姨娘們,更是訕訕地,不敢再說話,自己還能說什麼呢?碧桃盡管心里頭百般怨憤不甘,卻還能做些什麼呢?秦綰繡,我也不是好惹的,咱們走著瞧,她只是暗暗地想著。
終于,本以為是侯府里一件驚天動地的事,現在,倒像春天的雷雨,雷聲大,雨點小,那雨水無論打落到哪,都是不痛不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