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好好的宴席,就因為這個不大不小的騷動,極不盡興地散了。紫嫣悻悻地辭別了眾人,和青樓姐妹一同回去了。回府的路上,碧桃還因為身體原因,得了個有車可坐的待遇。
杜慧茹像是纏上了秦宛珂,硬是要和她同車而坐,大姨娘勸都勸不听。秦宛珂也樂得有人說話,欣然同意了。錦翠和春喜只好被趕去了和慧茹的近身丫鬟小柳兒一塊,使得她們抱怨連連。
一路上,宛珂和慧茹兩人,似是相識了很久的朋友,無話不說。只是,她們都很默契地,對今日各自私下所見之人,只字不提。除此一節,彼此都有顧忌外,其他話題,幾乎都是掏心扒肺的,簡直就同一見如故那般親密。
兩人的話題幾番兜轉,不知為何,又集中到了今日齋宴上的那件事情上了。八卦,幾乎是所有女人共有的天性,說好听點,就是好奇心重。
「嫂子,你覺得那碧桃,真的懷了哥哥的孩子嗎?」。杜慧茹一臉憤慨的表情。
秦宛珂怔怔看她,「不知道,那個,我過問不了。」誰知道呢,我和他認識也就是一個月的事,先前他和那碧桃的種種,估計連秦綰繡也是一無所知吧。
「你怎麼過問不了呢?雖然你暫時在名分上是妾,但誰不知道,爹爹讓哥哥娶你,是要做他的正夫人的。所以,府里所有人,都稱你少夫人。我會叫你嫂子,也是這個原因。如果不是這樣,就算哥哥有多少個妾,我也照樣不可能管叫她們嫂嫂的。」
秦宛珂有點驚訝地看她,這是小姑對嫂嫂的發言麼?听起來,反而像長輩勸慰小輩的話。微微一笑,「你才多大啊,丫頭。這話,還輪不上你來說。」
雖然,她現在頂著秦綰繡二八年華的青澀皮囊,但她不是秦綰繡,她幾乎比秦綰繡多了十幾年的閱歷,怎麼可能需要她一個小姑娘來安慰。
「哼,我早就不是丫頭了。我叫你嫂嫂,是給你面子,年歲上,我比你大好幾年呢。」
這話一出口,秦宛珂不免傷感。不到雙十的年華,在現代,正是意氣風發,含苞初綻的年紀,有更多的絢爛在等待她。可是,在這古代,寄身娘家,卻不是待字閨中的閨女黃花了。人事未明,卻已經被要求一生守節。悲呼?
望著她高梳的發髻,忽然覺得世事于她,充滿了不公和諷刺。「對不起,慧茹。」秦宛珂說道。
「你對不起我什麼?可憐我麼?我在娘家呆著,人人都不敢對我不敬,總比嫁到不好的夫家,和一群妻妾分一個丈夫那樣來得自在。」杜慧茹衷心地感嘆。
「呵呵,也是。」秦宛珂無奈地笑笑,是啊,自己的經歷,對別人來說,就是一個平淡或者精彩的故事。可是,對自己來說,就是實實在在而又波瀾壯闊的人生啊。他人,誰能切身感受到自己的內心?用自己的價值觀去評價別人的生活,其實,只是徒添些概嘆而已。
沉默半晌,杜慧茹又突然說道︰「嫂子,我覺得,大哥他不會是那種朝三暮四的人。」
「你是他妹妹,當然會護短。」
「不,嫂子,真的,你以後就會知道了。」杜慧茹說得信誓旦旦。
秦宛珂卻不置可否,但心里卻在月復誹。他不朝三暮四,又哪來的紅柳、碧桃、紫嫣?哎,差兩色就五彩繽紛了,保不準什麼時候那些顏色就湊齊了。那樣更好,自己何必到這里面去沾些不必要的色彩呢。
回到侯府的時候,已過未時。到這里的一個月當中,秦宛珂已經習慣了古代以時辰計時的方式。
從自己以前掌握的古代文化常識,知道子時就是午夜11點至凌晨1點的時間,這樣按照現在才掌握的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個時辰的順序一推下來,未時,就是下午一點到三點之間的時間段。
最近才養成午睡習慣的她,下午三點多,便開始犯困了。因此,一回到初曦閣,馬上就躺到了榻上,不想換衣這麼麻煩,所以沒有到床上去。看到方枕邊放著杜梓揚送來的那本《詩經》,秋風正好把書頁翻開。此頁上,「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佳句正赫然其中。
周圍的小楷,字跡看上去卻甚為悲涼︰「昔念及此詩,吾母謂曰︰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葦一時紉,便作旦夕間。如若世間真有此痴情者,妾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惜時不解母意,今惟嘆之。頌鄉亦隨母願,盼能攜子手以終老,不離不棄。」
看著這段話,她心里有點梗,悶悶地欲訴難訴。心里有想法有感悟的人,都喜歡寫文字,可是現在,自己沒有可以發泄的途徑。
杜梓揚,這是你真實的想法嗎?可是,你卻與你的理想,背道而馳啊。難道妻妾成群後,還能與一心人雙宿雙飛嗎?恐怕,這樣的相守,都已經是變了質的愛情吧?你如何對自己發的願、起的誓,交出一份完美的答卷呢?
想到此,內心更加郁悶,在昏昏沉沉的狀態中,就進入了夢鄉。
這個夢,做得有點驚心動魄。她夢見了自己,正在湖上泛舟。開始時,湖面波光粼粼,照得周圍的環境,是那樣的美好夢幻而不真實。
突然,發現自己的對面,坐著個男子,不是別人,正是杜川旭,他用明媚地微笑,對自己說︰「雅梓有了我的孩子,宛珂,你放手吧,跳到湖里去,不然船就要沉了。」
她,用充滿懷疑和不可思議的眼神,望著這個男人,還有不知何時出現在小船上的秦雅梓,那兩人正對著她笑,笑得很陰霾。
光線一變,自己不知道為何,又坐在了馬車上。在她對面端坐著的男子,變成了杜梓揚。他的臉,一如既往的妖孽而深邃。
可是,他也用同樣陰狠的語氣,對她說,「你趕緊跳下馬車吧,這馬車上,坐不下三個人。碧桃已經懷了我的孩子,就只好犧牲你了!跳吧,不然,馬車就要散架了。」突然,她見到杜梓揚懷里緊緊摟著碧桃,他們同樣笑得很詭異。
目光渙散間,杜梓揚和杜川旭的臉交替出現,雅梓和碧桃也反復交換身影,大家都叫著同一個詞,「跳吧,跳吧,跳吧!」一聲比一聲尖利,逼得她無處可逃。
忽然,有兩個肉呼呼的小孩,從他們的懷中一躍而出,小手一起掐住了她的脖頸。她馬上,就被股沖力帶動,摔出了馬車,並立即,沉入江水之中。水淹沒了口鼻,無法呼吸。喉頭上嗚咽地壓抑著兩個字,「不要……不要、不要!」
驚呼著坐起身來,見到錦翠一臉驚恐的看自己,醒悟過來,原來自己剛才,做了個惡夢。呼……長長地吁出一口氣,還好,只是個惡夢。可是那種恐懼感是那麼的真實,蔓延全身,讓她似乎感覺到,剛才的掙扎已經耗盡了她自己畢生的力氣。
頹然倒在榻上,累,很累,真累,為何如此之累呢?
就在這時,春喜一掀簾子,跑入內間來,大呼小叫地喊︰「少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錦翠不悅地狠狠憋她一眼,「喂,你別整天危言聳听。嘴跟烏鴉似的。」
秦宛珂渾身疲憊,一點都不想說話,只是轉頭看看她。眼神中,只有一兩分詢問她的意思,其余的心思,全部還用在回味剛才那個可怕的夢上面。
春喜反駁說︰「我不是危言聳听,剛才,少爺招大夫給那碧桃把脈,仔細瞧過了,果真是喜脈,一問,听說已經有近三個月了。哎呀,真是……你說怪不怪,這碧桃都當了這麼些年的侍妾,先前不懷上,倒是少夫人來了,她就懷上了……」
錦翠怒目瞪她,春喜知道自己失言,趕緊說︰「呃,是奴婢說錯話了,口不擇言,該打該打。」說完,就往自己臉上扇巴掌。
「你扇自己有什麼用,有本事,就打那碧桃去。你敢嗎?」。錦翠不屑地看她。
唉,這兩個丫頭,也不讓我省心。「你們別爭了,她懷她的孩子,與我何干?」
錦翠著急了,「小姐,這可不是這樣說,您現在可以不管,但您終歸是要當正夫人的,她這孩子,也是您的孩子啊。只是,這孩子一出生,不免分去了姑爺的疼愛……不過,那碧桃,要是您不同意收她,她也當不了姑爺正經的妾。」
「嗯,就是,就是。」春喜趕緊附和。
你們兩個,能不能讓我清靜些?真是的。秦宛珂在心里說。我才不管他們要如何,只怕,這孩子,相爺那邊會容不下吧。那麼侯爺,又會怎麼應對呢?哼,看來,自己又要被推到這個矛盾的中心去了。
果然,不一會,馬上又有丫頭來報︰「碧桃姑娘有喜,侯爺和少爺正高興呢。可是,至于這孩子是去是留,侯爺說,還得等少夫人定奪。現在,侯爺請少夫人移步前院花廳相議。」
哼,真夠莫名其妙的,相議?有什麼好討論的?這孩子,如果你們不是已經打定主意想要,又何必勞煩我去過問?你們就是忌怕我「爹」相爺責難,所以才想說通我,叫我去當這個擋箭牌。
秦宛珂掙扎著起身,活動活動懶懶的手腳筋絡,走走也好,當鍛煉了。也順便連演技也磨練一下。這下,肯定不是一兩句話那麼簡單就對付過去的。
她一進花廳,侯爺就笑臉相迎,笑得很是討好。一星期的夫人,一個也沒出現,估計他也知道,讓那幾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女人出現在這種場合,弊大于利。
「綰兒啊,你進門這個月啊,侯府上下,對你……確實有很多照顧不周的地方。你有什麼想要的,我們盡量滿足你的要求,不必客氣的。」侯爺滿臉堆笑,用一種寵溺的語氣,哄小孩似的,對秦宛珂說。
「父親如此說,就顯得見外了。」侯爺,你少來,我知道你有何目的。秦宛珂不動聲色,就等著看他們父子兩人,如何來脅迫自己。
「剛才,大夫診斷出,那個……梓揚房里的丫頭有喜了。為父听了,真為你們兩人高興。」嘖嘖,真是狡詐的說法,明明是她有喜,我有什麼好高興的?果真如錦翠所說,按這種情況,那孩子,在名分上,終歸與我有母子之名。
「綰繡愚鈍,不知何喜之有。望父親明示。」你說明白點,讓我的發言好有針對性。
「綰兒啊,男人娶妻納妾,千古之禮法。妻為正,常伴夫側,理應為夫家開枝散葉。只是,你尚且年輕,有妾幫你們養兒生子,豈不是美事一樁。」好你個侯爺,這樣狗屁不通的歪理,都能被你解釋成煞有介事的常理一般。
可惜,您這張牌,打錯了。根據秦綰繡那樣冷淡、狠厲的性子,根本不可能容下那孩子的。她的臉,馬上冷下來,「父親好糊涂!難道忘記了,應承過綰繡的爹爹什麼?爹爹才將綰繡嫁過來的嗎?」。
停一停,繼續正色說道︰「綰繡听說,威信侯杜家一脈,最講求信義,以信為先,以誠為戒。現在,父親為了下女的月復中之胎,竟要破壞侯府的威信不成?」
秦宛珂擺出威信侯爺的尊嚴之說,其實,根本不準備真的說服他,不過,旨在告訴他,自己可不是容易欺負的,別總有事沒事找她岔。
「綰繡,別這樣和爹說話。是梓揚背信棄義,與他人無關。父親宅心仁厚,不過想為梓揚留一血脈而已,切莫將罪責投在爹的身上。綰繡,是我做了對不起侯府、相府兩家,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我……」
呵,你倒舍得把髒水往自己身上潑,不過,這事,本就是你的不對,難道我還應該給你鼓掌、稱贊不成。
「那好,父親,綰繡想和夫君單獨談談,如果他真心想要那個孩子,妾身就願意成全他。」這話故意說得悲憤而哀婉,侯爺,給你顆定心丸吃吃又怎樣,你這麼寶貝那個孫子,我不會悖逆你的意思。
不過,杜梓揚,我向你討要的東西,你也好好地給我。這樁交易,破釜沉舟,我,志在必得。秦宛珂暗暗在心里默想,只是這個籌碼,是不是真握在我手中?只能堵上一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