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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南北(17)

耶律乙辛低頭,看著幾上,「全都在這里了?」

工火監判官馬人望恭聲道,「回陛下的話,都在這里了。」

「嗯……」耶律乙辛一指面前幾上,對耶律隆道︰「一起看看吧。」

大遼太子依順的低下頭,看著幾上。

在他父子面前的矮幾上,擺著一些零零碎碎的物事,沒有武器甲冑,只有一些個人的隨身物品,而且明顯是南朝軍中風格。

馬人望介紹道︰「這些都是戰利品,來自南面天門寨派出巡邊的一名隊正。」

耶律隆默然瞥了馬人望一眼。此人雖是工火監副貳,近來卻深得其父信任。

他隨手一指其中的一件挎包,一尺見方,式樣簡潔樸實,看背帶長度,應是挎在腰間,「是牛皮的?」

「是牛皮。」

「真大方。」耶律隆冷笑了一聲,「還是南朝的牛多了?」

在遼國,也少有奢侈到用牛皮做挎包,帳篷,馬具,甲具,穿戴,都少不了牛皮,尋常包裹,兩張羊皮對縫就成了。

他探手模了模皮包,隨即神色一動,手指又捻了一捻,狐疑的抬起臉,又一次問道,「是牛皮?」

問得沒頭沒腦,馬人望則明了自如,解釋道︰「南朝有新機器,一張牛皮能剝成三層皮子用。」

「一張皮子能分三層,這般精細,難怪做買賣總做不過宋人。」耶律隆呵呵的又笑了幾聲,笑聲干啞。

又是機器。

南朝漢人心靈手巧,做工務農都是能手。耶律隆帶兵走到西域,黑汗人、波斯人、阿剌伯人他也見過不少,種地的也有,做工的也有,就沒見過比漢人更擅長耕作制造的族類。

原本漢人雖擅長工農,但終究不擅廝殺,全靠人多來抵御大遼,對大遼來說就是肥羊,但現在漢人卻在不停地將他們在工器上的優勢發揮到了兵事上……

神思稍一恍惚,耶律隆又恢復清明,就手又扯了一下皮包,掩飾心情的問道,「這般軟,做衣袍倒好,卻做不得帳篷。到底是怎麼鞣制的?」

馬人望搖頭,「削皮、鞣制,都是南朝獨門技藝,」

「獨門技藝?」耶律隆又冷笑,「日後就只能指望宋人賣給我們大遼了?」

馬人望低頭請罪,卻並不否認耶律隆的話。

耶律隆冷淡的瞥了他一眼,再看幾上,零零碎碎還有好幾樣東西。

耶律隆隨手拿起了一個巴掌大的小布袋子,因為他認識這個布袋的外形,他最近得到的戰利品中,就有這麼一個一模一樣的布袋。

布袋里面是一些常見的取火工具,火刀、火石、火絨俱全。將里面的東西倒出來,一件件的果然沒有區別。

馬人望道,「這些天,每一個俘殺的宋人身上都有這套取火之物,似乎所有宋國士兵都有發給。」

耶律隆隨手丟下,「是好東西。」

出門在野外旅行,有這麼一套點火工具會很方便。無論宋遼,官員隨身的蹀躞七事,其中就有火石一項,而大遼國中,旅人出門在外,身上也都會帶著火刀火石之類的工具。但耶律隆試過,宋人兵卒中普遍配發的這一套明顯更為易用。東西是好,可敵人有,自己無,卻是讓人憋氣的一件事。

耶律隆又隨手拿起一支三寸長的小竹筒,「這是什麼?」問的同時,他打開了封口的木塞,「鹽?!」

從竹筒中傾出的鹽末,聚攏在掌心,色澤雪白,毫無雜質,一看便知不是那種帶苦味的劣鹽,當屬于第一等的上品。

馬人望聲音響起,「一等精鹽,在燕京市面上,至少三百文一斤。」

大遼有萬里海疆,還有高原上的咸水湖,並不缺鹽。但最上等的雪花精鹽,大遼無法自產,從南面運來的此等精鹽,能賣到三百文一斤,都是達官貴人才吃用得起。可在宋人這里,又是由兵卒隨身。

耶律隆默默的一翻掌,將鹽倒回竹筒。

遼國鹽鐵同樣是國家專榷,國中食鹽皆出自沿海和內陸的十幾處鹽場,隨著日本、高麗被征服,鹽產量更是大幅上升,百姓的食鹽量遠勝大宋。唯獨上品精鹽,遼國缺乏足夠的技術來制造,這是極其現實的差距。而國中的達官貴人,卻又不能甘心只吃粗劣的官鹽,使得來自宋國的精鹽回易難以禁絕——皇帝和太子吃的都是宋鹽,試問如何禁絕?

耶律乙辛一直都在觀察著兒子的反應,見耶律隆此刻神色漸漸松動,便探手拿起了半塊油紙包著的干糧。

「看到這塊干餅了?」耶律乙辛舉給兒子看,「宋人稱之為糗糒。」

耶律隆听說過南朝配發軍中的干糧,為方便官兵們隨身攜帶,都是做成一個個方塊。

耶律乙辛把干糧遞給兒子,「據說是用機器壓制,硬得像磚,只有和水煮了才能吃,硬啃會崩壞牙齒。這一塊似乎就是。」

但耶律隆就手捏了一捏,沒費太多力氣就掰下來一小塊,硬度並沒有傳說中的那麼夸張,再嘗了嘗又咸又甜,還帶了點油。看看油紙包上留下來的折痕,估量一下干糧塊的大小,耶律隆道,「吃一塊勉強點能頂一天了。」

耶律乙辛淺淺一笑︰「比干肉方便多了。」

「但他們帶不了母馬。」耶律隆拉下臉。

契丹健兒可以喝馬女乃,吃干肉,比宋人的干糧省事,同時也更適口。

耶律乙辛指了指幾案,「宋人也不只有這干餅。」

在幾案上,耶律隆又發現了兩小塊包著紙的軟糖,在遼國市面里同樣價值不菲。

另有一只活靈活現的細犬雕像,耶律隆拿起來仔細看了看,然後又拿到嘴邊有嘗了嘗,驚駭道,「竟然是肉干。」而且還是咸牛肉干,宋人到底怎麼做到硬讓肉干硬得像木頭。大遼這邊的馬肉干、牛肉干都做不到這麼硬實。

「誰知道?」耶律乙辛道。大遼派在南方的細作,都去注意軍器監了,在這方面下的功夫很少。

耶律隆默默的放下肉干。

幾案上,沒有其他吃食了。只剩幾封家信,從信封上可知此人名張英;幾百文錢,當百、當十、一文的都有。

最後是,一柄刀柄裹著細繩的匕首,鋼口燦然,耶律隆在牛皮刀鞘上輕輕一拉,就劃出了一個口子。

「好刀。」耶律隆不禁失聲。

若是給這把匕首換個名貴點的刀鞘刀柄,插在自己的靴筒里都絲毫不跌份。但在南朝,卻也只是放在一名小小隊正的手中。

「這些都是一個人的?」

馬人望點頭道︰「隊正的。」

大遼太子此時神色凜然,南朝一區區隊正身上的裝備,放在大遼,任憑哪個百夫長都會看得眼熱。

他父皇心意,耶律隆大概是明白了。

抬頭望著耶律乙辛,他正想說話,卻听他父皇吩咐道,「把這隊正的槍拿來。」

「是。」馬人望領命而出,很快又進來,帶回了附帶槍刺的一柄長槍。

耶律乙辛拿著槍刺展示著,長度近乎于短劍,卡在槍口下特制的凹槽中,與如今通常所見的插在槍口上的槍刺截然不同。

馬人望在旁解釋道︰「這是為了避免柄部傷到槍管內膛。」

耶律隆完全沒理會,在此桿長槍被拿進來後,注意力就完全集中在了槍管上。抬起眼,望著耶律乙辛,他顫聲問,「听說這支槍能遠及百步。」

就是外面的萬勝,也能打到百步外,但百步與百步之間,也是有著莫大的差別。

裝備了神火軍和一部分宮分軍的燧發槍——被命名為萬勝一式——為了增加殺傷力,特意加大了槍口口徑,發射的子彈是重型鉛彈。十步之內,即使瞄準的是牛的頭蓋骨,也能一擊崩碎。但五十步外就基本失去了殺傷力,能飛到百步外的子彈,基本要靠風。

而耶律隆听說過,南朝最新型的槍支,射程至少兩百步,百步之內能輕易射穿鐵甲,同時經過訓練的槍手,基本上都在這個距離上,能保證足夠優秀的命中率,而不是靠運氣。

「是。」耶律乙辛冷冷一笑,「就是那桿傳說中的共和一型。」他又點了點槍身上的一串字碼,「看這槍上的編號,至少是八千桿了。」

耶律隆仔細辨認槍身字碼,前面是殷文音標,後面是草碼數字。南朝的軍器、將作二監,都采用殷文音標加數字作為生產編號,通過編號,直接可以找到生產者。耶律隆這兩年已經很熟悉這種編碼方法。

他也知道,宋人之所以放棄過去刻天干地支和工匠、監造的姓名的監察方法,只是因為太費時間了。

放在工火監的槍炮局,一千多工匠一年造槍也才數萬支,一天不過兩三百,什麼時候缺過物勒工名的時間了?

偏偏宋人沒時間!兩國之間的國力差距,雖不願去想,但每到這細微處,卻讓人看得越發明白。

馬人望拿著槍,指點給耶律隆,「殿下請仔細看,這柄馬槍的內膛刻螺旋線,如果子彈發射時能緊貼內膛螺旋線,就能在發射時沿著膛線方向旋轉。陀螺旋轉時,直而不倒。轉得越快,陀螺越穩。工火監本也是看到了這一點,這兩年一直在研制帶膛線的新式槍支。」

耶律隆在馬人望的話里,听到了幾分表功的意思,臉色如寒霜,「東西呢?」

馬人望道,「過去造不出來,現在可以了。很簡單的改變,既然已經知道了,回去立刻就能生產。」

耶律隆搖頭,「你們的話,能信一半,不,能有三成是實話就不錯了。」

「這種事先不說了。」耶律乙辛不耐煩的示意馬人望退下,死死盯著兒子,緩緩說道,「太子,看了這麼多,你當明白為父的心意。」

耶律隆躬身,「兒臣明白。」

耶律乙辛的語氣愈加和緩,「我不想自己埋在土里後,還會被人給挖出來。」

耶律隆抬頭,「父皇,兒子听說南朝那權相韓岡的兒子現在正在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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