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晚上,唐星正在研究一起手段其實很拙劣但因為種種意外而導致凶手十年後才被抓到的搶劫殺人案,陸小槿的電話又打了進來。
「該不會是又要去喝酒吧。」唐星說。
「不是不是,呃,其實也是……但不是上次那樣。」電話里陸小槿前言不搭後語的,唐星松開了鼠標靠在椅背上伸了個懶腰,「說吧,那是什……」
「你好,我是段煙煙。」有人從陸小槿手里接過了電話,「你現在有時間麼?有點事想要麻煩你下。」
唐星一下就坐直了,「什麼事?」
段煙煙是讓他去當翻譯的。
鼎信集團近兩年開始將投資的目光投向海外,準備在南美洲收購一座礦山搞開發試試水,備選目標基本已經圈定了,哥倫比亞、巴西與阿根廷各有一個,由于之前集團的業務都集中在國內,極少量在歐洲,進入南美洲還是首次,為了降低風險找了幾個合作者。昨天阿根廷的那家公司派來了代表面談,但問題是這位代表只會說一些簡單的英語,而段煙煙只會說一些簡單的西班牙語。
唐星的西班牙語說得不錯。
「如果只是普通日常對話,沒有問題,專業談判我恐怕幫不上忙。」
「先過來再說吧。」
對方是一個金發碧眼身材高大的白種人,名叫雷奧哈德,並不是一個典型的拉丁系名字。
「我的祖父是德國人,二戰時為了躲避納粹逃到阿根廷。」雷奧哈德說,「叫我雷奧就好了。」
他與唐星握手,力很結實,力道有些重,唐星感覺到他虎口位置有一層厚厚的繭。
「在羅薩里奧當過兵。」他看出了唐星的疑惑,解釋道。
「羅薩里奧。」唐星想了想,「!」
雷奧哈德楞了一下,歡呼了起來,「!」
和南美洲人套近乎,最好的方法當然是和他們談論足球,連拿了2009與2010兩年金球獎的巴薩前鋒梅西正是阿根廷人,雖說由于他沒在阿根廷國內踢過球以及在國家隊表現不佳的緣故,並不是所有的阿根廷人都喜歡他。但羅薩里奧是梅西的老家,那里的球迷大多以他為榮。
有了這個突破口,唐星與雷奧哈德一下子就熟絡了起來。段煙煙選擇了一家私人會所會面,環境走的是中式復古風,很難得的優雅而不俗氣,不是那種在大廳中央搞幾個亭子豎幾塊亂石就敢說自己是蓬萊仙島的重口貨。
其實並沒有什麼好談的,雷奧哈德這次來主要是實地考察一下鼎信集團,之前雙方都是通過電話與傳真聯系,雖有中間人介紹,但這麼大一筆生意不僅鼎信在挑合作者,雷奧哈德所屬的公司也要精挑細選,他們在國內還有兩個有意向合作的伙伴,這里是雷奧哈德的第一戰,計劃待上三五天時間。
「選擇鼎信集團為首個考察對象,我想這已經說明了我們的誠意。」雷奧哈德說。
有了唐星這個二把刀翻譯,對話也算勉勉強強能夠進行下去,專業術語並不多,雷奧哈德大多是在問鼎信集團的環境背景,和市里省里關系怎麼樣,老總是不是人大代表政協委員,還隱諱地打听起了發家史,大概是想確認一下會不會有黑社會背景什麼的。
「在中國做生意,最要緊的就是關系了。」雷奧哈德到也直言不諱,「如果你們和政府部門沒有良好的關系平台以及溝通渠道,就算實力再強,我們也會慎重考慮。」
「你對中國很了解嘛。」段煙煙有些意外于他的率直,「不是第一次來吧。」
「不,是第一次。不過我有老師,我老師原來和中國人做過生意,大生意。」雷奧哈德做了一個數錢的手勢,「但最後一筆卻虧大了,差點把老本都賠進去,所以我這次來之前,他反復叮囑我一定要找一個關系靠得住的伙伴。」
「哦?」段煙煙有些好奇,「你那個老師叫什麼名字。」
「老師的名字你肯定沒听過,但和他做生意的那個人蠻有名的,那是上世紀90年代末期的事情了,呃,應該是賴吧,公司叫遠什麼來著?」
「遠華?」
「對對對。」
唐星和段煙煙都盯著他看不說話。「怎麼了?」雷奧哈德一攤手。
「沒什麼,只是想提醒你在大陸最好不要隨便提這個人的名字,你老師和他做過生意的事情就更不要說。」段煙煙說。
「明白明白,十大八明年就要開了嘛,你們的政府就要換屆了。」他神情嚴肅地點頭,「這個時候正是最亂的時候。」
陸小槿瞪大了眼楮,「怎麼你什麼都知道?」
「這不是很正常的麼?」雷奧哈德也瞪大了眼楮,雅利安人眼楮本來就大,瞪起來就跟兩個燈泡似的,「你們難道不關心美國大選?我听說08年奧巴馬擊敗麥凱恩當選總統後你們還直播了就職演說呢。美國人誰當總統還算好啦,有華爾街的那些幕後大佬在,政策再怎麼變也變不出什麼花樣來,最多就是在稅率上做做文章,你們就不同嘍。」
雷奧哈德正色,「其實我們公司一直沒想好究竟要不要在今年決定合作對象,或者是干脆等到十八大開完後再說,現在或許你們的關系很好,但到時候一變會發生什麼誰都說不清楚,大家都是明白人,知道我什麼意思,對吧?」
你妹的,還好意思說自己是第一次來中國,這完全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中國通嘛。
由于旅途勞頓的緣故,坐了一會兒後雷奧哈德便返回賓館休息。「看樣子明天的晚宴還得請位副市長來坐鎮。」段煙煙手指隨著悠揚的愛爾蘭民歌輕扣著方向盤。
「沒用。」唐星說,「他剛才不是說了嗎,要換屆了,你們的關系到時後還在不在都很難說。」
「那他這個時候來是為了什麼呢?我們又不可能影響政府的換屆,而且現在還有一年多,風聲都還听不到。」
「你們不可能,其他兩家公司也不可能,競爭還是平等的,對了,你們不也是三選一麼?」
「這家的情況是最好的,而且阿根廷的治安相對巴西和烏拉圭來說要好一點。」陸小槿輕聲說,她一個人坐在350的寬敞後排,百無聊賴地在玻璃上呵氣畫小人。
段煙煙從後視鏡里看了她一眼,笑了笑。
「現在還早,去酒吧坐坐吧。」她提議,其實不能算是提議了,因為她根本就沒給他們選擇的機會,猛地一打方向盤,車體幾乎是原地旋轉一百八十度,跟在後面的紅色馬自達差一點就沒剎住,緊貼著車尾停下,車窗打下露出一張因為恐懼幾乎變形的臉,揮著手臂大聲咒罵。
段煙煙連余光都沒有留給他,一踩油門絕塵而去……
一家按照上世紀50年代好萊塢風格裝修的酒吧,門童顯然是認識這輛車,遠遠看見便迎了上來,引進了專用車位中。
「她就是酒吧的大股東。」陸小槿在唐星耳邊悄悄說。
「股東?不是她家的產業?」
「不,她兩年前回來後自己開的,和段家沒關系。」
由于才剛過八點的緣故,酒吧里人不算太多,表演也還沒開始,回蕩著悠揚的。「喜歡梁朝偉還是王家衛?」唐星問。
「湯姆•漢克斯。」
「阿甘正傳?」
「恩。」段煙煙點點頭,從包里掏出一包沒開封的萬寶路,打開抽出一根點上,仰首象是幽幽嘆氣,吐出一個飄渺的煙圈,開始輕輕地跟著唱,微微搖晃著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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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
淡淡的光圈晃過她的臉,她不唱了,側著頭看著大廳,遠望出神,宛如一座完美的希臘雕塑。
「我去洗手間。」陸小槿說。
段煙煙看著她的背影,突然轉過頭來,「你不是她男朋友,對吧?」
唐星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喝了一口檸檬水,「為什麼這麼說?」
他沒有試圖否認,因為他早就發現這個女人不簡單,裝傻充愣只會讓她鄙視自己。
「你們同居了。」段煙煙悠悠地說,「但她還是處女。」
唐星一口水就噴了出來,「就因為這個?」
「當然不是。」段煙煙似乎很欣賞他的窘態,「那天晚上你們走路回家,沒有牽手也沒有抱在一起,反而是刻意保持著距離,如果真是一對情侶,在經歷了那樣的事情之後,應該會更加親密才對吧。」
「你跟蹤我們?」唐星皺眉。
「只是正好順路而已。」
「我們是朋友,但不是男女朋友,我來這里有點事,所以暫住一段時間,她有喜歡的人了,對公司里的人不感興趣但又不想惹麻煩,就讓我冒充是他男朋友了。」唐星只能這麼解釋了,這個女人的眼楮真是太毒了,「別說出去,那個姓陳的不是什麼好人。」
「放心,我也不喜歡他。」段煙煙掐滅了煙頭,喝了口水,「你有興趣來我們公司工作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