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泛著一絲生命力的小草,頭頂著風吹來的落葉。光從兩棟宿舍公寓的狹縫中擠出,在草頂落葉的地面上窄窄的鋪了一層碧綠金黃,就像是通往不死童話的星光大道一般。路的盡頭,是一顆歲月古樸的大樹,有百年的蒼老之姿。
厭倦世事變遷的人,都說願作一棵樹,把根深深嵌入土地中,不移,不變。
可是,誰有知道,大樹會不會想成為一株向日葵,根抓住原本的土地,頭卻自由轉動,去尋找永在漂泊中的太陽。
樂安和林希各自霸佔了一個秋千,童心在一旁輕輕推動她揚起。
「還記得嗎?小時候,在你家院子里,你總是把我揚的老高,等我嚇哭了,你才會放我下來。」林希想起那個時候的童心,總是戴一頂黑色棉帽來遮蓋他金黃的卷發。
手扯住吊繩,秋千停了下來。一張帥氣卻又飽含無奈的臉逼近她,呼吸不知為何止住了。他說︰「可不可以不要總提我過去犯下的小罪惡。我要是真壞的可以,早就把你揚到西天看夕陽去了。」
「嘻嘻。」林希用手指推開他的頭。「喂,你這麼多年在哪個國家混蛋啊,怎麼以前學習壞的要命,出去溜達了幾年,歷史反而好多了。說,是不是到哪個國家去學中文了?對了,童易哥哥,現在怎麼樣了,他還好嗎,我好像有一次見到他了,你是從家里跑出來的吧,他會不會很擔心啊?」
童心挪了挪,將身體藏入她背後投下的陰影中。一陣長久的沉默。
「怎麼啦,快回答我啊?我好想知道童易的事哦。」她沒有注意到童心本來就白的臉失去了血色,牙齒用力咬著下嘴唇,眼神中光彩暗淡下去。
樂安注意到了他這些微妙的變化,替他解圍︰「哎呦,你問的太多了吧,亂七八糟的事什麼都關心。要是精力充沛,就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我看你們歷史教授不是好惹的主兒,還是用點心吧,小心挨掛,像我一樣拿不到畢業證。」
「咦,原來這位流浪歌手也上過大學啊。我還以為你是那種不屑文憑把自我欣賞發揮到無敵自戀程度的……變態呢?」林希把攻擊力轉向樂安。不知為什麼,從大一開始裝淑女,一直都是影後級演技派,可是童心一回來,那個想要偽裝自己適應社會的面具就瓦解的粉碎。
「你的嘴簡直就是個炮筒,難怪童心欺負你,是你罪有應得。」樂安才不會示弱呢。
童心強壓下不開心,接下話茬︰「喂,不許再說我的過去了。好漢不提當年勇,浪子回頭金不換。」
嘻嘻,哈哈,三人說笑了一陣。童心靠著網球場的鐵網曬太陽,長長的睫毛上染上了一層水霧。樂安別過頭,用話語轉移林希對童心的注意力。
從第一次見面的那一刻起,樂安就看出他心底密封起來的悲傷。他躺在公園的長椅上,月光冰冷的傾瀉下來,把他凝固在了中間。世界冰冷的靜止了,唯一動的,是他眼角無聲劃過的一滴淚。
那一刻,樂安想起自己,也總是這樣,明明睡著了,明明什麼都沒想,什麼夢也沒做,但是醒來時,被角卻濕了一片。
于是,他跑去跟那個陌生人說︰「你跟我回家吧。」他覺得那個人的面容很陌生,但走在一起的感覺,就像是兩個自己互相攙扶。
林希和樂安打了一會嘴仗,對手明顯心不在焉,可她也是沒有全力投入,雙方水平始終旗鼓相當。
眼角偷瞄童心,小時候也是這樣,喜歡悄悄地看他。雖然討厭他,害怕他,但是總也止不住的想要知道那個混蛋在做什麼,為什麼不來找自己麻煩。
他在假寐,他好像很喜歡閉著眼楮,尤其是在陽關下。小時候他不愛這樣,那時候的他除了在畫畫的時候安靜些,平時就像鐘表的秒針,充滿活力,不知疲憊。她那個時候很想,把他的電池摳出來,讓他休息會兒。可現在他不愛動了,她心底又害怕起來,怕什麼,她也不清楚。
「童心,明天我們社團有一個活動,嚴重缺乏勞動力,不知道可不可以借你們兩位男子漢使一下?」她找到了個打破他沉默的正當理由。
「嗯,我明天有事,不能陪你去了。樂安好像明天要簽約,估計也不能去。你要做什麼,需要的話,我派些人過來幫你。」
「不用了,不用了。」她急忙擺手,其實她只是隨口一說而已。「樂安,你終于想通了,是和那個穿著勁暴的女人嗎?」。
「勁暴嗎?我怎麼覺得那天你穿的那身大媽裝更勁暴一點呢?」樂安沒個正行,依舊拿話刺兒林希。
林希從秋千上跳下來,使勁一推樂安,他蕩的老高。林希接著推,一下又一下,秋千越來越高,樂安終于害怕了,帶著哭腔喊救命。
童心勸林希把他放下來。林希問︰「一個男的叫成這樣,是夠丟人的。他恐高嗎?」。
「不,他恐死。」童心一本正經的回答。
听到這個回答,林希馬上就停手了。「童心,我總算是明白你小時候為什麼愛整我了,原來感覺這麼爽。哈哈。」
童心無奈,說多少遍也不管用,自己小時候的那點破事,好像就堵在她的嗓子眼,不吐不痛快一樣。
樂安定了定神,追著要打林希。剛出手,卻被林希反制住了。「還敢不敢惹我了?」在大聲逼問下,樂安沒有骨氣的求饒了。
「怎麼舍得簽約了,你的自由怎麼辦,你的乞丐路線怎麼辦,你的粉色系可愛衣服怎麼辦?」林希追問。
「唉……」長長的一聲嘆。「都不要了,那些都是浮雲,夠都夠不著,再好看也沒用,都沒有金錢實在。我住到‘皇室’私人會所,看到人間繁華,才知道天堂雖美但是遙遠,還是從地獄往人間爬比較輕松些。」
「切,什麼破思想,一點高尚的追求也沒有。」林希對他的回答嗤之以鼻。
「就你整天盜別人故事,還跟我談高尚。這就跟小偷和別人說,他是君子一樣好笑。」樂安不甘示弱。
林希反駁,兩人又掐在了一起。
「你收集了那麼多故事,小說想好怎麼寫了嗎?」。一句平靜的話傳來。
林希看看假寐已久的童心,表情一絲波瀾沒有。她說道︰「沒有,收集的越多,反而亂了思路,不知道該寫哪一個。想要挑出一個最滿意的來寫,卻又寫不長,總是覺得寫多了就下不去筆了。或許我不是吃這碗飯的人。」
「那你可以試著寫短故事啊。一個人的故事寫一個短篇,意盡即可,不必嗦。簡潔而富有故事性的應該更適合吃快餐的時代吧。」他依舊閉著眼,全身上下只有嘴在動。
林希和樂安都隨著他的樣子收了不正經的打鬧,坐了下來。
她歪著腦袋想了想,說︰「我也想過,寫不下長篇,可以先試著寫短篇。但是短篇的話,只有向雜志投稿,我沒有這方面的經驗。每一本雜志都有自己的風格,如果要投的話,就得模清我寫的東西適合哪本雜志的風格。可是我又懶得去找啊,況且趙姐那邊我已經簽了,不到三個月就得交稿了。這才是重點,交稿啊。」後面兩個字說的咬牙切齒。
「你不是要寫我嘛,那就寫唄,我的經歷夠你寫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樂安拿出了做朋友的義氣,感動地林希熱淚盈眶。
「不過。」樂安又接著說道︰「等我簽約以後,你寫的書能不能出版,給我的版權費是多少,就得問問我的經紀人了,畢竟咱也是有公司罩著的人了。」
「切」「切」。旁邊的兩人不約而同的鄙視他。
送走童心他們後,林希將今天發生的事寫入了童心日記中。仔細回想這幾天來與他相處的點點滴滴,現在的他跟小時候有很大不同。
不愛整人了,變得溫文爾雅。雖然說話仍是不留情,但是覺得和他拌嘴,不再是像小時候那樣厭惡了。變得安靜了,會藏心事了,好多次,她都捕捉到了他一閃即逝的復雜神情。
對于他的這些變化,一開始,她不相信,不接受。她一直認為他就是個欺負弱小的壞蛋,她以為她是這樣堅信的。
但是當她把關于他的事敲入文字中,卻發現字里行間沒有對他的一絲埋怨。
「啊」,她躲進被窩大叫了一聲。
本來想接著奮戰一晚上的小說。但是滿腦子都是童心,想著想著,不知什麼時候,竟然睡著了。
一夜無夢。第二天醒來時,社長的電話響了三遍。她不情願的拿起來,按下接听鍵。
對方公鴨般的破嗓音傳來︰「喂,林希,你在干什麼,今天是咱們愛心社去孤兒院獻愛心的大日子,所有人都到齊了,你死到哪里去了。」
林希驚起。拍拍腦袋,埋怨自己差點忘了這麼重大的事。上大學後,唯一加入的社團就是愛心社,本想著天天去貢獻愛心,社團費交了才知道,一年只需要獻兩次愛心即可,一次孤兒院,一次養老院。所以這次去孤兒院,社長搞得很隆重,所有人必須參加,還得帶上大紅花,扛上「愛心社」的大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