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看向緩緩走上前來的林風。
敏兒唯一邀請的‘英皇府’外的客人,長相俊美而一身‘山寨’,一眼便知出身貧寒的小子。
其實,富人圈里,有許多都是從一清二白的窮小子開始,靠著自己的努力奮斗外加一點必須有的運氣,財富一步步積累,雪球般越滾越大,最終成就的一代富豪。
按理說,既然窮過,對于窮人,該有許多親近感才對,實則不然,或許是當年窮怕了,再不想過貧窮的生活,富豪們面對貧窮,竟有著發自本源的厭惡。所以,便有了‘富人圈’。
正所謂談笑有巨富,往來無窮逼啊!
所以,這些超有錢的富豪們,面對像林風這樣的窮小子,並沒有什麼過多好感,表面上的一切微笑客套,也是給季敏兒面子,否則,別說是入內作客,連招聘做門衛保安都沒有資格。
林風面對虛偽笑容下的那一雙雙鄙夷的眼,卻是視而不見,徑直走到古琴邊。
富豪及太太少爺小姐們這回不干了,連虛偽的敷衍笑臉都省了下來,陰沉著面孔,很不高興!
——大伙兒正玩鬧的高興,你這個該站廁所門口的窮癟三出來蹦個什麼勁啊,你又不是xx頒獎禮阿發他岳父,裝什麼孫子呀!掃興!
「老先生,樂為知音,為這些迂腐朽者,對牛彈奏,擾了心神不說,更斷了琴愫,今後恐難再續琴緣了…….值得嗎?」林風認真地說。
伸掌欲撫的民樂大師聞聲一愣,抬眼仔細看著林風,眼中漸漸有了神采。
林風那麼一說,可就捅了馬蜂窩了,什麼叫‘迂腐朽者’,什麼叫‘對牛彈奏’?誰是迂腐朽者?誰是牛?
七嘴八舌的怒喝咒罵聲漸起,他們用置疑的眼神看著季敏兒,意思不言而喻——敏兒,你這請的什麼客人吶!
季敏兒的臉上也有些掛不住,她沒想到林風居然這麼口無遮攔,沒心沒肺。想要辯解一聲‘童言無忌’,想到林風的年紀和那夜車里的長槍粗炮,納納閉緊了嘴。
「小友善樂?」周老先生溫聲問道。
「不敢,略懂毛發」
林風說,眼中卻是極度自信,臉上的神情卻哪里是‘略懂’呀,分明是‘哥是樂神’的表情。
瞬間響起一聲聲嗤之以鼻的哼聲——敢在周老面前自稱‘略懂’,班門弄斧,班門弄斧啊!
立馬有頭腦轉的快的,一臉壞笑著提議讓林風扶上一曲,準備讓林風‘東施效顰’,掃掃這混賬小子的顏面。
林風一來是想挽救這個老者的音樂生涯,對于一個真正的樂之大家而言,樂器,便如劍者手中之劍,對于劍客而言,那已經不再是單純的一把兵器,而是自己的伙伴、最親密的兄弟,甚至是形影不離的情人,對‘器’之不敬,便如對友之不誠,對戀人之不忠,結果,往往是走火入魔,境界暴跌,終身再無精進之可能。林風雖什麼都不在乎的玩世心性,卻也好‘知音’,若因這群不通音律的蠢物而少了一個‘知音’,實在可惜。
再者,林風本就是跳月兌的性格,早已看出眾人眼中,看向自己的那抹不屑掩飾的輕蔑,林風眼里,哪里揉得下這些?就是要掃一掃你們這群‘白丁’的威風。
「老先生樂之大家,終身侵進其中,不可因一時意氣而鑄成大錯,免得抱憾終身啊!」林風說。
「小子幼年在鄉下時,跟隨遠房的表叔,做祭奠‘五七道場’的鄉下土道士學過幾日器樂,願替玉瓦碎,厚顏一扶」
林風文縐縐說道,掃了眼眾人,就差說出︰‘解知音以困,對牛而彈之’了。
林風含笑比了個請的手勢,示意周老先生起身,由自己代為一奏……
周老先生無比感激的看著林風,從椅子上站起,深深一揖,卻是向林風這小輩,躬完,退到一旁,讓出了位置。
富豪太太們再也忍不住了,有直呼不像話的,有罵外地鄉下人的…….平日里的紳士貴婦形象完全消散于無形。
林風不為耳邊的流言蜚語及謾罵所動,一坐在古琴後面,原先周大師所坐的椅子上。
一撫琴弦,空靈悅耳中,帶著一絲歲月的厚重,無需曲調彈奏,只這一撫之音,已是天籟。
「好琴!好一把瑤琴!好一把玉琴!」
看著眼前這把琴弦猶自微微輕顫,余音仍自繞梁的七弦琴,林風由衷贊嘆。
「與‘石上枯’等名琴自不能比擬,卻也是明朝一代制琴大家莊磨遷的愛作,名喚作‘天一韻風’,請小友賜奏」周老先生說道。
林風一撩袖子,做了個‘捋袖’的動作,又不是古人善舞的長袖,自然是撩不上袖口,如此作態,倒顯得有些怪異,引來陣陣冷笑與嘲笑……
「咚咚……咚咚咚……」
琴聲乍然而起,卻不顯得突然的唐突,潤舒而柔和,如陰天里下起的微微細雨……
注、猱、揉、吟……林風指法嫻熟,起先是輕靈清越,漸起醇厚音色,在樂聲中,眾人眼前似有一幅幅山水畫卷緩緩展開,或是壯麗河山,也是懷春仕女圖;似有春花爛漫,秋風盡時,雪落空山……琴聲悠悠,一聲聲擊打在眾人心田。
一曲終了,全場無聲……
一下,兩下……隨後,掌聲匯成一片。
看來,這是一眾‘牛妖’啊,倒還知樂之美,也不盡然是呆頭牛!林風心中暗想。
「好好好!天人,天人矣!吾似見伯牙、陶公淵明、嵇康哉……請受老朽一拜!」
周大師驚的縐起了古言,深深一拜到地……
「怪哉!不知小友彈奏的是何曲?初聞有些像《平沙落雁》,細听又似《高山流水》,臨近收官時,更有些《廣陵散》的味道,我沉迷此道幾十年,卻從未听過此曲,請問這是出自哪位高人?……」周老先生疑惑地問道。
這位周老先生,身為成名藝術家,可謂一代‘大家’,竟不恥下問,確實值得敬佩。
林風差點沒笑噴出來,努力克制著,保持一副矜持地微笑
高人?這是自己穿前,那邊世界的青樓里,德藝雙馨,技藝超群的‘春華樓’紅牌姑娘小春香所作,此女可謂奇才,在音律上有頗高建樹,尤其是‘簫’功最為了得,一嘯吹奏,音色深淺有度,時松時緊,令人**,連最富盛名的才子,也無法賦之以詩詞,從小春香房里‘听’完蕭出來,如痴如醉,連走路都已‘醉’了,軟著腳走著八字步……口中喃喃︰此中之妙,可意會,不可言傳!
所以,小春香還有個花名——吹簫皇後!
林風久聞盛名,也曾去‘听’過兩次,嗯……呦嘻,一級棒!
「就是我剛才所說的,我的那位遠房表叔所作!我自小就听他撫琴,最多的,就是這一曲!」林風胡謅道。
「民間有高人,民間有高人啊!請問你這位遠房表叔現今何在?」周老先生急急地問道。
「五年前死了,肺癌!」林風繼續扯淡,反正吹牛也不需要打草稿,更不收稅和專利費。
「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這位周大師老先生喜歡一句話說兩遍,看來說的都不是好話——好話不說第二遍嘛!
我還紅顏薄命呢!
天妒英才?听著怎麼像是在說‘祝英台’啊。
舞會在林風的翩然一曲中結束,周老先生儼然將林風視為了忘年知己,偶遇知音,令老先生興奮不已,加之林風為其解圍,更有了解救之恩,自然更是親近了許多。
「不敢自比伯牙、子期……不過,今日能遇上林小友,也是人生一大幸事,知音難覓,一會兒再陪我喝一杯!」老先生發自內心的高興。
「敢不從命!」林風答道︰「不過……周老先生以後還是萬勿再如今日般輕率應允了…….小子便是滿是屎污也一彈無妨,老先生卻是不行,你我所行之道不同!」
周老先生想了想,認真地點了點頭……
林風說的不錯,同為樂者,同是撫琴,卻不是同一種道。
林風玩世的心性,講求的是隨性而為,不求刻意,不著痕跡,才是上乘,器,便是器,到最高境時,甚至什麼也不是,隨意灑月兌。
周老先生則不同,一絲不苟,講究的是認真,專注,摒棄雜念,全心投入……將器視作‘友’,到最後,卻是將器視作神!
若是對自己心目中的神不敬,豈不是要‘走火入魔’嗎?
便如劍客,同樣使劍,玩世不恭的黃小邪手中之劍,與西門吹雪手中之劍,雖同為‘器’——兵器、凶器、殺器——卻是同樣的劍嗎?當然不是!
說到底,琴非琴,劍非劍,唯一的,是心!
琴琴本無分,劍劍本無別,唯一的分別,是心!
從來不正經的林風,看著這位兩鬢花白的老先生正對著桌上的古琴深深一禮,笑了……
人生不過虛夢渡,何須清明謹慎活!
灑月兌些活著,不是更好嗎?尤其是真正死過一回,兩世為人的林風,更明白這個道理。
如果沒有被紫雷劈中後穿越,如果掉下山崖直接嗝屁,那現在自己的尸骨早已變成野狗月復中的大便,拉出來後化作春泥肥料,肥沃山林了吧!
那個英文名和中文名完全一樣的哥們怎麼說來著?
眼楮一閉一睜,一天過去了。
眼楮一閉不睜,一輩子過去了。
何必,何必……
看著對古琴作揖而拜的周老先生,林風有些痴痴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