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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酒似乎能讓人放松下來,葉聆溪眯起眼,將酒杯放在茶幾上。
她差點忘了,現在的自己可不是從前那個幾乎酒精中毒的人,頂多也就是一杯倒,這會兒她已經覺得有點醺然了。
好在唐墨謙原本也沒有將她灌醉的打算,只是淺淺一盞,便收起了酒瓶。
「這是你父親寫的?」葉聆溪撫模著扉頁上的字跡,語帶羨慕的問。
這一行字是用毛筆寫的,雖然字不大看著卻大氣灑月兌,她在好幾本書上都看到了相似的字跡,似乎是十五歲、二十歲、二十四歲生日禮物。
「是,他很喜歡書法。」唐墨謙語氣里帶著濃濃的孺慕之情。「我父親每年生日都會送我一本書,他總相信書能教我的比他能教我的更多。」
「你們父子關系一定很好。」葉聆溪嘆息了一聲,將書放回了旁邊。
她從小到大就羨慕這樣的關系,可惜從來沒能得到過。
現在雖然找到了耿母,也算是拾回幼年的期盼,可因為她早已成年,耿母又體弱衰老,早已不可能像少年時再那樣听從父母的教導或是訓責,未免也有幾分遺憾。
「是很好。」唐墨謙笑著點了點頭,看著葉聆溪略顯落寞的眼神,想了想也不知怎麼就溜出嘴邊,「他不是我生父。」
葉聆溪驚訝的看著唐墨謙。
「這是我的繼父。」唐墨謙指著那些書說,「我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再嫁了。」
「那你……」葉聆溪遲疑著,不知道該說什麼。
看唐墨謙跟他繼父相處融洽的樣子,似乎他也不需要安慰,可是他的眼底到底露出幾分傷感,讓葉聆溪不忍探問。
「很奇怪吧,我跟我繼父的關系,比跟我生父的關系要好的多。」唐墨謙笑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麼會說這些話,可是喝了一杯酒,似乎月復內就暖了起來,再加上對著葉聆溪,他不知道自己居然會有傾訴欲,這在他生命里還是頭一遭。
「你生父,是個什麼樣的人?」葉聆溪看著唐墨謙的樣子,猜測著。
「是個……」唐墨謙擰起了眉頭,到底還是沒有找到合適的形容詞,只得苦笑,「是個有點糟糕的男人。」
葉聆溪再次驚訝了,臉也紅了,半天才擠出一句︰「抱歉,我逾矩了。」
她以為這是個合適的話題,誰知道居然是個禁忌。
葉聆溪心里懊惱,臉上不由得就帶出了幾分。
「沒關系。」唐墨謙看到了葉聆溪的沮喪,不由得笑著安慰,「我早就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實際上,我有一度曾經特別不能接受這個事實,還搬出了家,來到這里。」
「這是你來這里的原因嗎?」。葉聆溪輕聲問。
原來小鎮人猜測紛紜的原因竟然是這個。
「那時候畢竟太年輕,而且大概是因為一直接受正統教育,總是相信天下沒有不疼愛子女的父母。」唐墨謙苦笑著搖了搖頭,「實際上這個假設就是個錯的。」
葉聆溪目瞪口呆,半天才啞著嗓子說︰「難道不是?」
「不是。」唐墨謙堅定的搖了搖頭,「若真是天下沒有不疼愛子女的父母,那為什麼新聞里還有虐殺親生骨肉的事件時有發生?為什麼還會有重男輕女的父母將女童扼殺在萌芽中?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凡事沒有那麼絕對。」
「你這麼說,好像也有幾分道理。」葉聆溪喃喃的說。
回想葉家父母,她突然有一種疑惑。
如果當初和宋清歌相認的時候,她並不像那時候那麼優秀出色,葉家父母還會那麼疼愛她嗎?
如果養在身邊幾十年的乖順女兒都無法讓他們有半分憐憫之心,那麼一個並不優秀的親生女兒又能得到他們多少垂憐呢?
「我的生父是個普通人,並沒有酗酒或是賭博的惡習,他樣貌出眾,事業有成,但是他那種對生命里從骨子里的漠視,讓人特別難過。」唐墨謙臉上的笑容一直都沒有散去,似乎已經是不介意這件事,「我的母親偏偏是渴望平凡生活的女人,兩個人最終還是沒能過下去。」
「那,你怎麼會跟了你的母親?」葉聆溪聯想到了自己和陽陽,小心翼翼的問,「你父親那邊難道就這麼輕易的同意了?」
「你覺得奇怪?」唐墨謙笑意更深,卻完全沒有到達眼底,「是因為我完全達不到他的期許,他壓根就不想要我這樣一個失敗品。」
「失敗品?」葉聆溪倒抽了一口冷氣,「你怎麼會這樣形容自己?」
「這是他的原話。」唐墨謙的笑容有點僵硬,說話的語氣也變得有點漠然,「他認為我大概遺傳基因出現了問題,完全沒有繼承他和我母親的聰明伶俐,因此我母親提出要帶我走的時候,二話沒說就同意了,不光同意,之後也再也沒有出現在我生命里。」
葉聆溪垂下頭,掩飾住自己眼里的同情,她相信唐墨謙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同情或者憐憫。
他所承受的,她也曾經經歷過,因為懂得,所以更加感同身受。
怪不得唐墨謙對陽陽總是那麼耐心又親切,大概是在陽陽身上看到了幼時的自己。
「他們離婚的時候我還小,我後來一直以為我是繼父親生的兒子。」唐墨謙眼里有點迷離,「一直到我大學畢業,他家來找我,我才知道原來我的生父另有其人。」
「不是……」葉聆溪頓了頓,終究說不出那句話,繼續說,「怎麼會又找來?」
「是我的爺爺快去世的時候,我的生父和繼任妻子還沒生下孩子,」唐墨謙語氣里並沒有太多感情,「這才終于想到要見我一面。」
葉聆溪啞然,這樣的家庭,怪不得唐墨謙要說他生父是很糟糕的人,就連她作為一個听客都沒辦法接受這樣一件事實,更何況當時還年少的唐墨謙。
「我當時听到這件事第一反應是開玩笑,後來覺得是我哥哥們惡作劇,最終知道是事實的時候還有點仇恨社會。」唐墨謙終于露出笑容,「真是叛逆期最大的打擊,想想當時真是混蛋,直接離開家里,四處亂轉,還好來了這里。」
葉聆溪看著唐墨謙終于露出幾分真心的笑容,一直揪緊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也是你跟這里有緣。」葉聆溪笑著說。
「我還給你家客棧刷了不少盤子。」唐墨謙對葉聆溪眨眨眼,「不過後來被我打壞的盤子比我洗干淨的還多。」
葉聆溪笑出聲來,連聲追問︰「然後怎樣?」
「差點被打出來唄。」唐墨謙像是個少年一般的聳了聳肩,似乎回到了當年的時光,「再然後你媽再也受不了了,偷偷找到我媽媽,我繼父開著車帶著我的兩個哥哥一路開過來,把我五花大綁的捆回家去了,鎮上的老人家都被他們嚇壞了,以為是黑社會來打家劫舍,差點就報了警。」
「你還有兩個哥哥?」葉聆溪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好奇的問。
「沒有血緣關系的哥哥。」唐墨謙笑了笑,「我繼父家是開武館的。」
「開武館?」葉聆溪腦海里浮現出一家三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再看看手邊的書,落差太大讓她來回晃著腦袋,不知道說什麼好。
再聯想起之前在宋家屯的時候,葉聆溪頓時恍然大悟,要不是有這樣一個繼父,他又怎麼可能在宋家屯的時候如此身姿矯健?她現在還清晰的記得她跑到腿軟缺氧,他還連喘氣都特別順暢均勻,當時她就覺得他不像是個文弱書生,現在看來果然是深藏不露。
「那你會……功夫?」葉聆溪伸手比劃了一下,完全沒有半分英氣,反倒有點滑稽,又訕訕的收回了手。
唐墨謙忍著笑,點了點頭︰「會一點吧。」又補充道︰「比我繼父就差得遠了。」
葉聆溪覺得自己簡直像是在做夢,這一晚上顛覆的事情可是太多了,簡直讓她有點消化不良了。
「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唐墨謙看了一眼鐘表才發現天色已經不早,站了起來。
葉聆溪點了點頭,站起來,是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