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姨娘,不,柳明月覺得自己仿佛在做夢,夢中她又回到了那年的潭拓寺,她不過是如同尋常女兒家般去那里求了那一年的姻緣,簽上的內容到現在她都能記得,那是二十六簽下下簽︰
魚游澄綀愁張綱,
鳥入深林怕設羅,
何日此身多惆礙,
月愁一夢到南柯。
任誰在及第之年抽到這樣的簽文都會不開心吧,于是,她甩開了小丫鬟們,不過只為了尋一處清淨之地,誰知道,差點遭遇那般不堪的欺辱,幸好得人相救,古柏青幽幽,他不過站在那里,只是大聲呵斥,就讓她眼中再難容下其他人,她以死相逼,才讓母親退讓,終于嫁給了心中的良人,即使是做妾。
她突然憶起,雖然父親不過正七品城門史,但她也曾是家中嬌養的嫡女,母親向來都將家中事務抓的嚴嚴實實,家中的小妾都被收拾的不敢動彈,那些庶妹們在她的面前從來都是唯唯諾諾,萬般討好,于是她少時天真浪漫。
她的執意,她的痴迷,讓她忽略了母親眼中的淚水,包含太多復雜的情感。
好女亦慕少艾色,如今只因相遇太匆忙,本是心相悅情滿頜,初時的依戀,整日整夜沉溺于往昔,最後終于在這冷清的空閨中漸漸木然。
後悔嗎?可能是有的,怨嗎?怨的,不過怨錯了人,她想回家,只想做回那嬌憨的女孩。
可是是不是太晚了呢?自己手上已經有了一條人命了,手已經不干淨了,怎麼回家呢?城外水色山光已經被她遺忘了,自笑痴,自笑痴,果然是南柯一夢……
「殿下,此女的魂魄已經開始渙散了。」菩提皺起眉頭道,雲蘿詫異的看著倒在地上的柳姨娘︰「怎麼會這樣?」
「不過是凡人,根本無法承受柳青500年的一半妖力,而且妖力于凡人的靈魂而言,不啻于毒藥。」菩提搖頭道。
雲蘿看向柳青,發現他也是一臉愕然,似乎並不知道會出現這樣的情況,甚至還有一絲哀傷。
雲蘿輕嘆道︰「她是否還能入輪回?」
「她的魂魄已經無力轉世。」菩提道。
柳青面帶不忍道︰「難道就沒有什麼可以幫她的?」雲蘿故意道︰「柳青,她可是曾經想要吞噬你妖魂的人,之前你不也要拖她同歸于盡嗎?為何還要幫她?」
「殿下,不必試探于我,此前我雖然要和她同歸于盡,只是不願她活下去繼續害人,現在看她似有悔意,不過是一介傷心人,況且,她有今日,也有我一半的責任。」柳青挺了挺背,面帶堅定的回答。
雲蘿默然,柳青說的對,或許柳姨娘之前心思不純,不過也只是在後院爭爭寵,沒有害人之意,但是一旦有了柳青的妖力,她的心思卻完全變了。
「唉,罷了,就當為新部下收拾一下殘局吧,菩提!」雲蘿呼喊道,菩提看著她,不動。
雲蘿睜大眼楮,盯住菩提,大眼瞪小眼,最後菩提敗下陣來,極度不情願的憑空掏出一個葫蘆,取出一滴酒,手一指落入柳姨娘口中,口中依舊嘀咕著︰「殿下,何必為了區區凡人,浪費淬魂靈酒呢,要知道返魂幽草可是千年一開花,再千年結一果,實屬難得。」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三千界和外面相比,時間的流逝快很多,外面一萬年,我就不相信,你沒有收集多余的返魂幽果。」雲蘿斜眺了一眼紅著臉的菩提。
「可是,這酒倒一滴,這凡人下一世就有了修仙的靈根,她今生本犯了殺戒,這樣未免也太便宜她了。」菩提還是不服氣的說道。
「切!」雲蘿不以為然的嗤笑道︰「這世間生靈何止千萬,又有多少人是可以手不沾血的活著的。」尤其是在末世的那段時間里,雲蘿的心里補充道。
柳青在一旁默不作聲,在這段短暫的相處時間里,他已經發現自家上司是一個只憑自身喜好辦事的,呵呵,不過這樣真性情的人,他很喜歡,尤其她的心是很溫柔的。
柳姨娘終于合上了眼楮,她的身體中飄起一個人,對著雲蘿輕輕福禮,面帶復雜的深深望了雲蘿一眼,漸漸消散于空氣之中。
「那她怎麼辦?」紅玉伸頭示意牆角蜷縮著的綠意,雲蘿手托下巴︰「把她對柳姨娘的記憶都改了吧,什麼都不知道的人更幸福。」然後又側著頭,壞心眼的對柳青笑道︰「至于你,還是繼續做你的病姨娘吧。」
果然看到呆愣住的柳青,捂嘴笑道︰「估計你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吧?我可是個剛出生的嬰兒,怎麼能到處亂跑呢,所以鈕鈷祿府的日常安全就靠你了,我可不希望再在鈕鈷祿府看見什麼山精野怪了。」
柳青心情很糾結,他之前猜了很多原因,為什麼殿下這般人物會出現在這里,唯一沒有想到的就是殿下居然是鈕鈷祿府新添的三格格,那天的天降異象,自己也看到了,身為妖物,首先想到的就是異寶出世,但當時也出不了疏月軒,且又想到自己魂肉不契合,拿什麼和別人爭,就放下了這岔。
柳青看了看一旁淡如琉璃,姿態閑雅的童子菩提,動了動唇,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
「菩提我另有其他任務安排,你這段時間好好鞏固一下仙靈之體。」雲蘿望著手中纏繞的青絲,淡淡的說道。
「柳青謹遵殿下令!」雖然自己想說的不是這個,不過來日方長,想知道的總會知道,只要一直在殿邊……
驚風飄白日,光景西馳流,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盡管雲蘿在肉身沉睡後到三千界中拼命修煉,也派出紅玉和菩提在京城這片地,尋找化蛇線索,但是似乎修行和查案都陷入了僵局,一直沒有進展,查案倒還好,京城雖大,但是不過爾爾,雲蘿很難相信化蛇會在這種人群密集之地。
但修行卻事關重大,時到今日,雲蘿才明白菩提的神位之說,那是一般人可以修成的嗎?前世的瑤姬乃是古神,而雲蘿若要重登神位,必是古神,此前還要修成半古神,即主神之境,雖然有前世心法和經驗為輔助,自己很快練到了神人之境,也隱約模到天神之境的坎,卻始終突破不了,似乎還缺少一點契機,她微微嘆了一口氣,閉上眼楮,再一睜開,已到了鈕鈷祿府暖房之中。
「呵呵,妹妹醒來了。」映入雲蘿眼簾的便是一張白女敕的正太臉,她的便宜大哥伊通阿!雲蘿不爽小嘴一癟,豆大的眼淚就從大大的眼楮滾落下來,伊通阿立刻手忙腳亂起來,「哦哦,莫哭,莫哭,妹妹,你看哥哥給你帶了什麼?」
雲蘿鄙夷的望了望,伊通阿手中的冰糖葫蘆,靠之,你覺得一個小嬰兒能吃嗎?有點常識好不好,于是乎,不理睬,繼續掉金豆豆,伊通阿皺起小包子臉,有些委屈,妹妹不喜歡我了?
他放下手中的冰糖葫蘆,走過去想要抱起雲蘿,沒成功,嚇得雲蘿的女乃嬤嬤董氏心驚膽顫。
又抱了一次,姿勢有點奇怪,雲蘿想把腦袋豎起來,無力,這悲催的嬰兒身體!「大少爺,你這樣抱,格格會不舒服的。」董嬤嬤還是忍不住,她上前指點,「對……嗯腦袋那里稍微抬起來一點……托著……誒,對對,就是這樣。」
伊通阿滿足了,他抱著妹妹軟軟的帶著淡淡女乃味的身體,幸福的笑的眼彎彎,像個小大人似的,對著雲蘿碎碎念叨。
「今天曾夫子夸獎了我……蘇姨娘和林姨娘听說吵起來了……今天請安的時候嫡額娘派人打發了廚房的采購,听說上次嫡額娘早產有他的原因哦……」貌似想起什麼,他陰沉小臉︰「還好妹妹沒事,否則我一定不會放過他。」
雲蘿小朋友感動了,自家哥哥那麼小就開始像母雞一樣護著自己,這種行為值得鼓勵,于是她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小手輕輕模上伊通阿的臉蛋,嗯,手感不錯!
伊通阿頓時被自家妹妹那個萌系笑容迷得模不著南北,傻乎乎的笑著,越來越朝著超級妹控發展,當然這是後話。
晚飯的時候,伊通阿還想抱著自家妹妹一起去,雲蘿掙扎厲害,沒得逞,伊通阿只得遺憾的一步三回頭,帶著小廝走了,董嬤嬤吁了一口氣,抱著她去章佳氏那里「吃飯」,章佳氏一見自家女兒,抱著親了又親,王嬤嬤和剛回來的翠雲捂嘴笑了半天。
日子就這樣慢慢的過去,雲蘿趁著肉身睡覺時,偶爾會跟著菩提和紅玉到京城逛逛,華燈初上之時,總會讓雲蘿對穿越時空這個概念有了清晰的認識,她著碧綠的翠煙衫,散花水霧綠草百褶裙,身披翠水薄煙紗,肩若削成腰若約素,肌若凝脂氣若幽蘭,雖然她不是很介意自己的穿著,但是紅玉在這方面從不讓步。
隱著身形,在夜晚繁華的街道中穿行,這就是300多年前的北京嗎?京味十足的呼喝聲,左右的小攤上,百姓們笑意盈盈,不到節日的大街上,行人不多,偶有車馬經過,雲蘿仰望比前世純淨的天空,沿河漫步,恍然憶起曾在大學時到過北京,突然有種「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的感覺。
「殿下?」菩提有些擔心的拉了拉此時神情黯然的雲蘿,雲蘿打起精神笑了笑,更像是在哭一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