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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緣起東窗計

幻味居。

鄴城最大的酒肆。

二樓最里面的廂房內布置的極為雅致,而此時門扉虛掩,門前站有兩名短衫打扮的年青漢子,平常面孔,並不惹人注意。里面做著一名少婦身穿斗篷,正端著茶盅,小口的喝著水。

祖珽跟著小二來到廂房門口,一名漢子隨即入內稟報。

不大會兒功夫,漢子出來,將祖珽請了進去,而後小心地關上門扉,站回自己原處。

「不知主子喚珽前來有何吩咐?」祖珽垂手立于少婦前方,態度甚是恭敬。

「祖大人不必拘禮,請坐。」少婦抬起臉,嘴角含笑,正是鄭元。

祖珽稍作猶豫,遂依言坐下。

鄭元又喝了一口水,「祖大人這些年在齊也算打下些根基了……」

「珽尊主子號令,隱身朝堂宮廷,以備不時之需。只是這帝王身側,要想久呆,也只能行小人之舉了……」

「無論做君子還是小人,重要的是保住命就可以了,其他的不必太過計較。」說到此,鄭元看了祖珽一眼,「只是現下,我恐怕有事要仰仗大人了。」

祖珽忙拜道︰「在主子面前,珽怎敢稱之‘大人’。主子有事吩咐就是!」

「好!听聞最近有人在陛下面前說了許多關于河南王的話,可有此事?」鄭元看著祖珽,緩緩言道。

祖珽一凜,「回主子,只因前番趙郡王反對蘭陵王所奏重甲兵一事,河南王覲見陛下時說道︰‘趙郡王父死于非命,不可親。’趙郡王高睿的父親高琛,當年因一次酒後亂性,不僅和神武帝的爾朱妃通奸,還奸污了另外三名神武帝的姬妾。神武帝大怒,在後庭對高琛親自大仗責罰,收手不住,竟然把他仗打而死。此事被河南王重提,陛下听了此言,遂駁回了趙郡王的上書,此後趙郡王便不再願與河南王照面了。前日宮宴時,趙郡王借酒裝瘋,對陛下說︰‘在山東唯聞河南王,不聞有陛下。’陛下當時就變了臉。」

鄭元看著手里的茶盅,淡淡言道︰「那和士開又是怎麼回事?」

祖珽恭敬答道︰「和士開因善彈琵琶、善玩握槊而得帝後寵信,只是前些日他與胡皇後在御花園握槊時恰巧遇見河南王。後河南王覲見陛下,諫曰︰‘皇後天下之母,不可與臣下接手。’陛下納其言,故而胡後與和士開對河南王均是側目。」

鄭元把玩著手中的茶盅,淡淡道︰「祖大人——」

「屬下不敢。」

「從今日起,我希望知道宮里的一言一行,無有遺漏。祖大人能辦到嗎?」。鄭元眼眸稍抬,緊緊盯住祖珽。

「祖珽盡力而為。」

「還有,必要時,怕是要大人出手一助。」

「主子吩咐,珽定當竭力。」

鄭元幽幽嘆了口氣,「如此甚好。你先去吧,我在這里還要待會兒。還有,你與和士開還是遠著些好。」

祖珽臉色發白,告辭出來,回望那虛掩的門扉,心中有著說不出的滋味。

回到馬車上,吩咐車夫,「去城西。」

半個時辰後,馬車停在城西一處莊園門外。祖珽吩咐車夫先回府中,而後獨自叩響莊園大門。

山莊僕役開門一看是他,便讓其閃身進入。

祖珽轉過回廊,步過曲橋,穿堂跨院,來到一間竹屋之前,似是對這里非常熟悉。

還未摳門,門已隨一陣勁風而開,里面有個聲音道︰「進來吧。」

祖珽進到竹屋,只見竹屋中陳設甚是簡單,一方小桌,一張竹榻而已。竹榻上有一人正在閉目打坐,正是鳳血。

「參見少主。」祖珽躬身施禮。

鳳血沒有睜眼,「你見過她了。」這是肯定句。

「是。她讓我幫其留意宮中一舉一動,還問起了河南王之事。」

鳳血緩緩睜開雙目,一雙湛藍的鳳眼美麗而妖異,「河南王在朝中處處于士開掣肘,利用其與高湛少時情誼多有諫言。此番就是他說動了高湛同意蘭陵王建立重甲戰騎,此支戰騎日後必成我大周心月復之患。而他也著實是這北齊治世之臣。山東水患以致顆粒無收,餓殍千里。我本以為這會讓北齊動蕩一番,不想他河南王竟只身前往,調皇糧,賑災禍,殺貪官,立威信,將此禍亂化于無形。所以陛下已然下令,此人不可留。」

祖珽神色黯然︰「屬下明白。只是她今日既已問起此事,怕是不會袖手旁觀,我等該如何應對?」

鳳血勾起嘴角,神色慵懶,「既然她讓你幫她打听消息,那你就幫她打听。至于其他,你可置身事外,讓士開與她斗上一斗,也好看看士開這些年長進如何。」

「和士開與她相較——怕不是對手。」祖珽蹙眉。

鳳血卻輕輕笑了起來,越笑越大,隱隱有種疏狂之態,「你錯了,此番勝者必是士開!」

祖珽看他樣子有些心驚,吶吶道︰「為何?」

「看來你並不了解你那主子……」鳳血斜睨著祖珽,「其實她的心一向冷硬,難以打開,做事又極為謹慎,步步為自己留下後招。只要不是她的過命之交,她多半冷眼旁觀,尤其是關乎朝中國事,她更是如此。如果高孝瑜只是個江湖俠客,她或許還會奮力一救,可惜他卻是堂堂河南王,這便犯了你主子大忌。你主子最多也只會看在蘭陵王的份上,會為其縱觀全局,從中提點一二,斷不會為其全力相拼。但和士開卻不同,他在齊國步步驚心,對于他每場較量都是生死相搏,必會全力以赴。」

祖珽沉思半響,「若她讓我出手相助,那該怎麼辦?」

鳳血冷聲道︰「只要你自己不參與其中,你主子也絕不會讓你出手。你可是她手中重要一子,不到關鍵時刻,不會輕易去用。」

祖珽苦笑,「不知若她全力相拼又是怎樣結局?」

鳳血嘴角含笑,目色迷離,久久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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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台宮。

高湛半臥于錦榻之上,半閉雙眼,聆听和士開彈奏琵琶。

微涼而憂傷的曲子,含著淡淡的憂傷。似有冰雪消融,晶瑩流淌,緩緩蔓延。仿佛是一去不回的悲傷,又似乎是徜徉在手心里的永恆。撥弦的縴指,不知是否冰涼,那柔情被冰封,卻在冰封中淺淺彈唱。微涼——彌漫了天空,山川,寰宇,直至心間。

一曲完畢。

高湛笑道︰「此曲只應在天庭。」

和士開諂媚道︰「陛下非天人,乃天帝也,自然要听天上曲。」

高湛大笑,「愛卿也非世人,而世神也,得以奏此曲。」

和士開偷眼看了一下高湛,拜道︰「微臣愧不敢當。」

「和士開!」

「微臣在。」

「若你的琵琶配上馮娘的舞步,那可真就是天下無雙了。」

「陛下,馮娘就在鄴城,想要看她跳舞直接宣她進宮就是了。」

「呵呵,你還是不懂啊!馮娘若進了宮,她就再也跳不出朕想看的舞了。」高湛有些感慨。

和士開眼珠一轉,「那也不難,微臣可陪陛下去她那里就是。」

「可惜啊,我現在雖在雲端,卻為朝事所累,哪有那麼多閑暇。況我去那里,被朝臣們知曉,又要羅嗦一番。」高湛搖頭嘆道。

「自古帝王,盡為灰燼,堯、舜、桀、紂,又有何異!」和士開一邊說著,一邊偷偷觀察高湛神色。

「接著說……」高湛略一遲疑,仍示意他說下去。

「陛下應該珍稀少壯之年,恣意作樂,縱橫行之!能得真快樂,大快樂,哪怕是一日,也快活敵千年!至于國事,交付大臣去辦即可。伏案勤苦,非帝王所為。」

「你要朕不問國事?」高湛心里一顫。

「莊子有雲,這叫無為而治。」和士開揚頭答道。

「和士開啊和士開……」高湛展顏,「你果然是朕的心月復。朕要賜你千匹錦帛。」

「臣叩謝天恩。」和士開拜倒。「對了,陛下,河南王已經從山東回來了。」

「什麼?孝瑜回來了?」高湛猛然錦榻上起來,「快傳朕旨意,要他明天一早就進宮來見朕。」

「諾。」和士開退下,面色不改。

一出宮門,和士開便吩咐親從,「去祖大人府上。」

到了祖府,未經通傳,直入書房。

祖珽正在為琴調音,見他前來,只抬了抬眼皮,又繼續做手里的活,仿佛和士開不存在一般。

和士開也不計較,找來一把椅子,自己坐下。

「你不問我來何事?」和士開笑著問道。

祖珽白他一眼,「你來從來都沒好事。只是少主已吩咐,讓我這段時日要避其鋒芒,我怕是幫不了你什麼了。還有,宮中事情,我每日要向我那小主報備一次,你行事最好小心些。」

「什麼?爾朱氏要插手?」和士開沉下臉來。「少主怎麼說?」

「少主言,此次我家小主不會傾盡全力,讓你自己與她斗上一斗。」祖珽已將琴調好,捧起來放到琴案之上。

和士開陰沉著臉,冷冷發笑,「既是如此,往後我不來你府中便是。若是有事,我等可在少主那里踫面。但此番你必須借我一人!」

祖珽挑眉,「什麼人?」

「就是現下最得寵御女【46】——摩女!」

祖珽眼皮微顫,「你怎知她是我的人?」

和士開笑得如同一只狐狸,「我原來不知,只是自她到了御前,祖大人對聖意的揣度便更準確了,此其一也。另一項嘛,就是此女世代為爾朱家臣,還賜姓爾朱,及爾朱覆滅才被充入宮中,她對爾朱的忠心怕是要大于對高氏情意。能用此女的,必是爾朱舊識,祖大人另一個身份恰好正是爾朱舊臣,不是嗎?」。

祖珽抬眉,「你想怎樣?」

和士開笑容更加燦爛,「我想給陛下演出大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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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黃昏,高孝瑜在府中抬頭看著西邊天空中即將下落的夕陽,漫天的雲霞在如火的暮色中悄悄換上了紅妝。忽然宮中傳旨,宣其覲見,于是高孝瑜立刻趕往三台宮。

高湛見他過來,心中自然愉悅,卻板面孔︰「孝瑜,不是讓你一早就過來嗎,怎麼還要朕三請四邀?」

高孝瑜一愣,「微臣一接到旨意就立刻進宮了啊!」

高湛略一蹙眉,隨即又展顏笑道︰「孝瑜啊,在山東吃了不少苦吧。」

「臣本該為陛下分憂。」高孝瑜恭敬作答。

「你我名為君臣叔佷,卻情同手足,哪需如此拘禮。想起少時,你我常常溜出宮門,流連坊間,好不快活!」高湛拉起孝瑜的手,眉目含笑。

高孝瑜亦笑道︰「少時張狂,不足道耶!」

「孝瑜可還記得馮娘?」

高孝瑜臉頰微紅,卻掩不住嘴角的笑意,「如何能忘。她的舞步可說是冠絕天下,脾氣也與其舞步相當。當年只因我等年少,借酒鬧事,語出輕薄,竟被她一風塵女子掃地出門,說我等枉讀聖賢。我也是因此轉醒頓悟,收心養性,投身國事。」

高湛笑容不變,「你可知她現在何處?」

孝瑜搖頭笑道︰「自那日起,我便再未去過坊間,又怎能知曉她的去處。」

「她依舊留在坊間,哪日我倆再去擾她一回如何?看她是否還敢將朕再次掃了出去。」高湛笑得開懷。

孝瑜卻蹙眉道︰「陛下已是一國至尊,怎可再去此種地方,又怎可與一風塵女子錙銖必較?」

高湛頓覺無趣,沉了臉,「看來孝瑜受鄭公影響匪淺啊。」

孝瑜躬身道︰「微臣還是將山東之行向陛下細稟吧。」

「好吧,你說……」

不知不覺已至入更時分,孝瑜告辭出宮。行至西華門,只見玉帶河旁有一女子在隱隱啜泣,高孝瑜深知宮廷中事,是非難分,不惹為妙,故假裝沒有听見、看見,疾步邁過金水橋。

忽听得「撲通」一聲,高孝瑜猛然回頭,卻發覺玉帶河旁已然無人。

略一猶豫,高孝瑜還是快步折返回來,行至河邊。

「侍衛!侍衛何在!」高孝瑜大喊兩聲,可四周一片寂靜,無半點回音。

高孝瑜看著河中水暈似漸漸淡去,終一咬牙,躍入水中。

不一會兒,便從水中救起一名女子。

「女郎,女郎!」高孝瑜呼喊道,見女子雙目緊閉,抬手猛壓她的月復部。

女子噴出幾口水,轉醒過來。誰知這女子一睜眼,竟一聲尖叫,猛的抽了高孝瑜一個耳光。尖尖的指甲在高孝瑜白淨的臉上留下數道血痕。

「何來輕薄之徒!」女子怒罵。

高孝瑜哭笑不得,「女郎,是你落水,四周又無侍衛,我才救你上來,何來輕薄?」

那女子頓時紅了臉,隨即又傷心道︰「你又何必救我!」

「身體發膚皆父母所賜,怎能不好好珍惜?何況處于亂世,要想活著已是不易,哪還能輕易舍棄生命。」高孝瑜語重心長地勸道,話語里盡是真誠。

女子哭道︰「我早已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人,活著和死了又有何區別?」

高孝瑜听著更是不解,「你一深閨女兒,何來不忠不義之舉?」

那女子一邊哭泣,一邊徐徐道來。「我家歷代皆為爾朱家臣,當年昌樂王被誅于市,我全家十余口也都一同被殺,只有我與兩個姐姐因年幼又是女子才苟活下來,被充入宮中為奴,從此與高氏結下家仇。可我與姐姐們均是女兒,就是再恨又有什麼辦法,總是還要活著的,也就過一天算一天了。」

那女子越哭越傷心,「可是就是這樣,仍不是盡頭。我與大姐那時均在薛嬪宮中當差,有一日文宣帝沖到主**中,未說半句便舉劍砍下了主子的頭顱,接著對宮中侍女宦者一頓砍殺。我那時正在主子床側,嚇得立刻躲在床下,僥幸逃過一劫,可卻眼睜睜看著大姐被他一劍穿心而不能救。接著二姐也在文宣帝一次酒醉時被活活烹煮而死。我被調到太**中侍奉了數年,如今竟被陛下看上成為御女。御女——這真是天大的笑話!高氏誅我舊主,殺我全家,烹我親姐,我卻只為苟活而與之締結百年!」

女子越說越激動,神情也恍恍惚惚,「我背棄舊主為不忠,忘卻家仇為不孝,見親姐被殺而不救為不仁,為己性命承歡仇人為不義。你說,我難道還不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人嗎?只是每每想到,家中其他人死了還有我收葬,我若死了,還有誰來收骨,心里不甘,遂又苟活下來。可是……可是……」女子再也講不下去,掩面而泣。

高孝瑜听了,心中一片惻然,嘆道︰「是我高氏有愧于天下。」

女子一听他說高氏,驚得面如死灰,「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渾身發顫。

高孝瑜趕緊將她扶起,柔聲道︰「你不要怕,我知道今日之言若被陛下知道即是死罪。我高孝瑜在此對天盟誓,今日所听之言絕不外泄半句,若違此誓,不得善終!」

就在此時,忽傳來喧嘩之聲,隨即燈火乍亮。

「你二人在此作甚!?」

高孝瑜回身一望,只見進水金水橋頭燈火處站立一人,正是高湛。

那女子伏在地上,渾身顫抖,體若篩糠。

高孝瑜撇了一眼,知她已無法言語,只得躬身回話,「回稟陛下,臣行至此金水橋側,偶遇此女不慎落水,因未見四周侍衛,無奈只得下水營救。」

那女子听到高孝瑜如此回話,驚得抬起了頭,高孝瑜急忙朝她使了個眼色,那女子隨即又伏在地上。

「是麼——」高湛眯起雙眼,語調怪異,忽又哈哈大笑起來,「孝瑜救了朕的御女,可謂大功一件,他日朕自當有所封賞。夜深露寒,賢佷還是趕緊回府,莫著了涼才好。」

高孝瑜趕緊叩拜道︰「臣佷謝陛下關心。」而後匆匆離去。

高湛網站他離去的方向面色陰沉,冷冷道︰「摩女,還不隨朕回宮!」

注︰【46】御女為妃嬪稱號。北魏孝文帝時始見。北齊後期,置八十一御女,與相傳古制八十一御妻相當,各有名目。以後隋煬帝置女御八十一人,分御女、寶林、采女三種名目,其中御女凡二十四人。唐與金也有御女,人數則與寶林、采女各為二十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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