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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三台宮。

高洋橫躺在臥榻上,斜眼看著對面正襟危坐的幾位皇族親佷,听他們輪流地陳述若殺元氏所帶來的利害關系,只覺得陣陣頭疼,便暴躁地打斷了話說道︰「朕累了,有什麼事,改日再議!」

延宗見狀,忍不住說道︰「二叔,所謂兼听則明,皇叔一意孤行,不怕國人寒心,效仿當年獨孤信投西周而去嗎?」。

高洋猛地從榻上坐起,對著延宗怒目而視,「黃口小兒,仗著朕寵,敢胡說八道!出去,都滾回去給我閉門思過!」

見延宗還要上去辯駁,長恭連忙伸手捂住他的嘴,拉著他與弟兄一道退了出來。

來到宮外,眾兄弟面面相覷,知道再無轉圜余地,高孝琬悶悶地說道︰「看來多說無益。我們還是各回各家,閉門思過去吧。」

正在此時,見內侍領著楊愔匆匆而來。楊愔經過長恭身邊時,腳步慢了慢,朝他深深看了一眼,終未言語,徑直入了宮門。

「四弟,此時楊愔進宮,應也是為元氏一事吧?」孝瑜看著長恭,慢慢說道。

「應是此事。」長恭低頭,思考著楊愔的那個眼神到底是何用意。

「剛剛他看四弟的眼神似乎不善,不知為何?」此言一出,幾個兄弟都向長恭看來。

高長恭苦笑,「愚弟也正思忖,但實在沒有頭緒。」

「唉——無論怎樣,你自己小心!我們就此散了吧。」說完,幾個弟兄便準備各自回府。

只是幾個弟兄或上車馬、或入轎,卻只見長恭一人還立在宮門之前。延宗笑道︰「怎麼,四哥,你那些僕從又把你甩在宮門了?」

孝琬卻冷聲道︰「四弟平日對他們也太放縱了些,沒了半點規矩。如此你哪還有半點主子模樣,也不怕人笑話!」

「三哥教訓的是。幾位哥哥請先回吧,我在這里等等,想那瓊琚不會走的太遠,過會兒便該來了。」

「四弟確定?要不可乘我府中馬車回去。」孝瑜關心道。

「多謝大哥,真的不用。」

幾個兄弟看他執拗,也不再強求,便各自回府。

等了許久,方才見瓊琚匆匆而來,于是笑罵道︰「你這又是去哪里快活,放我在此等待許久?只你一人前來,其他人呢?」

「您前腳進宮,他們後腳就散了。只我還想著殿下,才在沫兒姐姐那喝了杯水酒就匆匆趕來了。」瓊琚辯著說,絲毫不以為意。

「哪個沫兒?」長恭皺眉。

瓊琚臉紅了紅,「就是——就是幻樂坊的沫兒。她也是個苦人,前年青州水患,她與家人逃難至此,盤纏用盡,有無生計,家中子女又多,無以為繼,父母無奈,將她插標變賣。那時我可巧遇見了,卻無余財救濟,後被幻樂坊的馮娘將其買入,便成了坊內姑娘。」

「是青樓女子?」

「幻樂坊不同普通青樓,那里姑娘多只賣藝不賣身。沫兒這些年也只是彈曲而已。」瓊琚急急辯解。

「我沒有瞧不起她的意思,只是想——你是否對她中意?」

「我——我配不上沫兒姐姐。」瓊琚有些沮喪。

長恭溫和言道︰「只要兩情相悅,哪有什麼般不般配之說。那青樓無論如何,畢竟不是女子久居之地,你若有意,就贖她出來,也是一件好事。」

「瓊琚何人,哪里有錢贖她。」瓊琚咕嚕。

「需要多少?我給你便是。她若嫌你身份,我就在軍中給你按個文書職位,不必再跟隨我左右顛簸,也要安家立業。」

瓊琚看著長恭又是感激,又是心酸。「殿下就別為我操心了,跟在殿邊本是我的福氣,您這麼好的主子怕是打著燈籠也難尋的,我是萬萬不會離開殿下的。何況縱是殿下相助,現也未必能贖得起她。」

長恭倒是犯了糊涂,「那是為何?」

「主子您忘了,您可把家產全都典給了那個三公子!幸好他未來收賬,不然此次回來我們連落腳的地都沒了。您的那點俸祿,被您整日接濟軍中這個那個弟兄,哪還有什麼余財?」

給瓊琚這麼一說,長恭臉紅了起來,「我倒忘了,現下已是一文不名,讓你們也要跟我吃苦了。」

正在此時,見一內侍神色慌張地從宮中出來,仔細一瞧,正是高洋近前的張公公。長恭心中疑惑,不由上前抱拳問道︰「張公公,不知如此急著出宮,要去哪里?」

那張公公抬眼一看是高長恭,喜他素來謙和,忙將其拉至一邊僻靜處言道︰「四殿下,剛剛丞相向皇上回稟抓捕元氏一事,說是竟有一人漏網。此人乃元盎之子,而生母據說是原是幻香樓主事。丞相說此人逃月兌是受了幻樓相助,幻樓又似乎與洛陽太守關系匪淺。而且丞相還密報,說那洛陽太守竟曾包庇爾朱後人!皇上听了大怒,讓老奴急召洛陽太守鄭述祖攜女覲見!」

「什麼?!」長恭大驚失色,愣在當場。

「唉——依老奴看,那鄭述祖父女此次怕是凶多吉少,要血濺宮廷了。殿下,老奴不敢耽誤陛下之事,就此別過了。」說完,匆匆離去,剩下長恭一人臉色慘白地立在那里。

不可以,不可以是這樣的結局!

想到鄭家父女可能就此死在皇上的盛怒之下,想到自己皇叔的嗜血瘋狂,想到昔日書信中那雀躍的文字,高長恭渾身戰栗著。閉上眼,他似乎就可以看到自己的皇叔砍下鄭氏父女頭顱的情景,滴血的頭顱,如此恐怖!

他害怕,第一次如此害怕。即使面對敵人的刀劍也未讓他如此懼怕過。

那個女孩——那個在信中如此靈動的女孩——就要——就要死了嗎?

還記得她在信中給他描述的江南,那是「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的美景;記得她在信中描述的漠北,那是「雲邊雁斷胡天月,隴上羊歸塞草煙」的壯麗。還記得她曾經給他細述新果的栽培,水車的改良,雲錦的織造,各地的風情。那個曾經夢想要「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的瀟灑女孩,那個曾信誓旦旦要替他走遍萬水千山的女孩,真的今日就要身首異處,死在自己親叔的手里?

不,即使賠上自己的性命,他——高長恭也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心中有了決定,人反而變得輕松起來。在向瓊琚交代幾句後,便毅然返回皇宮。

鄭元一進高洋寢宮,便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氣,飄散在空氣中若有若無。

一邊扶著老父向內前行,鄭元一邊飛快地思索著應對之言。須臾,便進入內殿。鄭元隨父親跪拜,偷眼掃視了一下殿內的情形。只見左側一名侍衛正對一人施以鞭刑,不知已打了多長時間,那人後背已血肉模糊,似已昏厥,而施刑者卻沒有半分住手的打算。楊愔正立于右側,在正中端坐之人想必就是那嗜血的帝王。

高洋見到他們,大手一擺,那名侍衛立即停了手。

「鄭述祖,你可知你該當何罪?」高洋聲音嘶啞,語調懶散,「來人,將他們父女拿下!」

「陛下!能否容臣女為陛下講個故事?」鄭元雙臂被侍衛擒住,卻並不驚慌。

高洋看了看她,眼中閃過一絲光亮,「好,朕倒要看看,你能說出什麼故事!」

「從前,有一個巧嘴媳婦,煮好了米飯,先盛給公爹一碗。公爹吃了一口就稱贊道︰‘今天的飯很香,我可要吃三大碗。’巧嘴媳婦听了公爹的夸獎,忙說︰‘嘻,這頓飯是我做的。’于是公爹又開始吃第二口,可飯剛送到嘴里就听見「 嚓」一聲。公爹立刻叫道︰‘哎呀,這麼多的沙子!’巧嘴媳婦忙說︰‘那是小姑淘的米。’公爹把筷子在飯里攬了兩下,聞了聞,問道︰‘怎麼這飯還有點 味?’巧嘴媳婦這次回答更干脆︰‘那是母親燒的火!’陛下,世上總有些人會將成功歸于自己,而將失利推究于他人。陛下英明,此種伎倆到陛下這里最多也就是看個故事而已,陛下說是嗎?」。

奉承的話,高洋何止听過千萬遍。只是今天這種奉承,卻著實有新意,不由哈哈笑道︰「有點意思!你怎知是有人犯了錯,要將責任推給你們?」

「臣女不但知道有人要推月兌責任,還知道他要推月兌什麼責任。」鄭元神色平靜,含笑開口。

「哦?你到說說看。」高洋暴戾之氣漸漸平息,換成一副饒有興趣的模樣。

「昨夜鄴城一夜不平,今晨怕是連貓兒、狗兒都知道昨日元氏舊族被捕之事了。今日陛下盛怒,必是此事出了紕漏。召我父前來,自是當事之人憑三寸之舌將責任推卻到我父頭上。陛下,我說對了嗎?」。

「好你個女娃,到會狡辯!只是你鄭氏與那幻樓勾結,救走元氏遺孫,難道是假?」高洋眯起雙眼,充斥著危險地氣息。

「陛下明鑒,那幻樓是巨甲商賈,只要能賺錢,無不做的生意,哪個大家大戶與它沒個牽扯。若說鄭府與它有所牽連,那丞相恐怕牽連更多!況且拘捕元氏此等機密大事,又怎能被一商賈輕易獲悉?其中是非,以皇上英明,必不難斷!」

「楊愔,你怎麼說?」高洋似笑非笑,看不出是什麼情緒。

「臣惶恐!臣為陛下精心竭力,陛下是知道的。」

「父親多年為陛下治理邊城,成績也是有目共睹。況我等前日才來到鄴城,縱有天大能耐,也無法在宰相眼中揉入沙子,不是嗎?」。

「鄭述祖,你怎麼說?」高洋看著未發一言的鄭述祖問道。

「臣下老邁,連日奔波至京,早已疲憊不堪。外界之事,臣一概不知。」

「哦?不知?」高洋連聲冷笑,「那這個女兒是不是你的,你總該知道吧?」

「這——」鄭述祖大驚,一時汗如雨下。

「陛下可听過‘此一時,彼一時’?那時父親是東魏之臣,忠于主上並無錯處;如今已是大齊,父親自當效忠當今天子。奴非家父親生,卻已然姓鄭,今生不再有二姓。皇上是曠古明君,明君可洞悉秋毫,又怎會有臣子敢生異心?」

「好你個女娃,果然如丞相所言‘不同凡響’!可惜你是女娃,哈哈,幸好你是女娃!好,好啊!」高洋哈哈大笑,眼珠微轉,「女娃,既然你已姓鄭,不如就嫁到高氏來吧。嫁到高氏,往日情仇自可一筆勾銷,不是麼。我這里可有個傻小子,生怕我將你們給煮了,寧可受我二百鞭刑,也要讓我赦了你等罪過。女娃,這樣郎君別處可覓不到哦。」

鄭元目光流轉,看著那血肉模糊的背影如此熟悉,突然覺得視線不再清晰。深吸一口氣,坦然答道︰「願憑陛下做主!」

「哈哈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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