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並未這麼輕易放過龍少熙，但連日來的疲憊讓白煜辰已不願去面對任何事情。何況，慕靈來求過他。
或許這才是原因所在。
離開時慕靈回過頭，看了一眼空寂的街道，始終沒能看到熟悉的容顏。即便知道少熙不是他，但是，還是想再看一眼。
只為銘記，不為其他。
寂然回過頭，淚如雨下。
「放我出去！」龍少熙的聲音喊到嘶啞，直到若干時辰後，才有光從天牢上傾瀉而下，龍少游一步步走來，對著身邊的侍衛吩咐道，「開門。」
待到他揮斥眾人，龍少熙方才冷冷的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龍少游淺笑，「沒什麼意思。她走了。」
「你——」龍少熙怒氣沖沖地抬起頭，復又不屑的笑，「原來你也會害怕。」
龍少游臉色不變，「你可以走了。」
「怕慕靈會喜歡上這張一模一樣的臉？呵，」冷笑一聲，揚聲質問，「既然害怕，兩年前為什麼要害死少離？」
龍少游的瞳孔微縮，不自然的別過頭，「我沒有害他。」
「若不是因為你嫉妒，他就不會死！」龍少熙冷冷的笑，眉目間卻滿是時光錯落的傷痕。
「不是這樣的，」龍少游無力的開口，「我只是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麼？」龍少熙毫不留情，「不知道他病重？不知道他的藥一天都不能斷？還是不知道他最信任你，所以才毫無顧忌的在他每天的茶水里下藥？」
「我……」龍少游啞口無言，他的目光陡然凌厲起來，「不要忘記，我現在是龍傾國的王！」
「我從沒忘記。」龍少熙的聲音低沉，「可是你也不要忘記，我能給你，也能收回。」
他的目光逐漸悠長，「從今日起，龍少熙，再不存在。」
「什麼意思？」龍少游忽然覺得不安，龍少熙冷冷的笑，「龍少游，不要告訴我你真的喜歡慕靈，如果不是因為她是慕家的女兒，你還會喜歡她嗎？五年前，我給白煜辰的那封信，也是你改了署名吧？還有暗龍令，你就這麼篤定白煜辰不會懷疑你？你布置了這麼多年，算盡心機，龍少游，若不是因為父皇生前的遺詔，你以為你還能安穩的活到現在？」
龍少游的目光漸冷，他嗤笑一聲，「你以為你還會有機會說出去？」
龍少熙的嘴角浮出神秘莫測的笑，「我要走，你以為，你又能攔得住我？」
脖頸處傳來一陣刺痛，龍少游滿眼不可置信的倒下，龍少熙轉過身，長袖在黑暗中掃過完美的弧度，「傳令下去，昭告天下，祈王龍少熙，歿。」
輕掃過龍少游，目光冰冷，「將暗影閣與龍少游交易的證據給白煜辰送去，順便替我給他帶句話。」
沉默了一瞬，少熙繼續道，「少離，會去找她。」
龍少游或許是有些喜歡她的，只是隔了太久，這喜歡還剩多少，已無人可知。在龍少游對少離的愧疚中，知道真相的人已經永遠無法再開口。
他用了整整兩年的光陰去溫習少離和她的曾經，往昔的一幕幕，如同浮世流光般掠過眼底，微微闔上眼，語氣輕柔，「從今起，我便是少離。」
抬起手，揭掉手心那一層薄如蟬翼的完美偽裝，露出光滑如初的皮膚，微微一笑。那道傷口早在時光中悄然愈合，新生的肌膚，看不出舊日的疤。
即便以後活在另一個人的影子里，他也心甘情願。
若少離尚且活著，他便一世守候。當初早已選擇好的路，無所謂不甘或不願。
他還記得那年春日尚早，他來找少離，偏偏撲了個空，坐在樹下，百無聊賴的撫一曲琴，滿眼的亂花迷了眼，少女帶著驚惶的表情闖入，如照入在他日漸貧瘠的生命里唯一的光，再也抹不去。
若非當日那錯了時間的吻，如今陪伴她的，必然是他。
雖然心疼，卻從不怨。
他愛他，一如他愛她。
收到龍少熙傳來關于暗龍令的訊息時，也接到了關于龍皇昭告天下的告示。
祈王龍少熙，歿。
如此簡單的一句話，刻在慕靈的眼底，卻孤寂的染了一層霜。
白煜辰微微抬眼，最終緘默。
小姑姑，已經無法承受再多的離散。只要他是真心以待，是什麼身份又如何。有些謊言，始終比真相要美好，她能幸福，比什麼都重要。
「我知道了。回去告訴你主子，要好好待她。」
「子寧。」喚來子寧，疲憊的閉上雙眼，對著子寧輕聲道，「中斷碧落閣和龍少游所有的合作。」
碧落閣是龍少游最大的支持，失去了他的幫助，龍少游日後的處境，將會舉步維艱。對于一個權力至上的男人來說，這樣的懲罰，雖然不是最重，但也足夠讓他元氣大傷。
但是這還不夠。
白煜辰被他給的假面騙了整整五年的光陰，追根究底，卻是五年前那封不屬于龍少游的信。
只是因為那封信里，寫的，是關于白煜辰的母親生前曾來過龍傾國。
如今想來，當日龍少游所談的一切，大抵都是謊言。知道真相的人，並不是他。
「將這些年來龍少游暗中對付各大家族的證據給那些家族送去，告訴他們，如果有需要，碧落閣願意為他們提供幫助。」
揮了揮手，子寧離開房間，看見西翎雪端著一盅湯走來，微怔片刻，「西翎姑娘，主子他……」
西翎雪溫婉的淺笑，眉眼卻染上一抹哀求的神色，「我不會打擾到他，我只是進去看他一眼。」
子寧輕輕皺眉，但終究是主子的私事，他不好多說什麼，轉身離去了。
西翎雪推門而入，白煜辰抬眼望向她，平淡如水般的眼神，好像眼前的人只是一個毫無牽扯的陌生人一樣。
西翎雪有些緊張，「我來看看你。」
「看完了，可以走了。」白煜辰語氣淡漠，「以後如果沒有什麼重要的事，不要到我這里來。」
西翎雪眼眶一紅，卻強顏歡笑，「我熬了湯，你喝了我便走。」
白煜辰微微頜首，「放在桌上就可以了。」
西翎雪猶豫片刻，最終沒有和他繼續爭下去，黯然離開。
白煜辰痛苦的閉上雙眼，腦海中浮現依稀似昨日的一幕幕場景，記得越多，就越痛不欲生。
自從除了西翎雪的事白煜辰和慕靈再沒沾過酒，慕靈最了解他，知道他不願見到西翎雪，所以慕靈常常一整天都和白煜辰呆在一起。
心疼白煜辰，也心疼如今生死不知的凌珞。
心疼別人，或許自己的心，就不會那麼痛。
他們的眼神里，印著一樣深刻的落寞。
在沿途小鎮休息時，白煜辰忽然找到凌珞。
「小姑姑，有人來找你。」白煜辰沉寂多日的眸光中罕見的染上一抹笑意，慕靈有些好奇，白煜辰卻什麼都不肯透露，慕靈轉身出了房間，看見的，是熟悉的容顏。
眉眼依稀如昨，一襲飄逸的青衣，眉眼透著與生俱來的悠然，他清淺的笑，「小靈兒，我來找你了。」
慕靈怔在原地，眼中頓時氤氳了一片。
輕輕擁住她，與舊日一般無二的溫暖，帶著陽光下青草的氣息，一切都是那麼熟悉。
慕靈推開他，眼底卻染了固執，「放開我！」
他卻不肯松手，低低的聲音落入她的耳中，「靈兒，哥哥出事了，我只有你了。」
慕靈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氣，將頭埋在他的懷里，眼淚卻怎麼都止不住。
「少離，你為什麼現在才來找我？」她哭得不能自己，少離松開她，溫柔的拭掉她臉龐的淚，「對不起，靈兒，是我來晚了。」
輕輕地吻上她的眼，滾燙的淚一點一點的灼傷著他的心，他無奈的低嘆一口氣，「靈兒，別哭了好麼。」
一如舊日對她的無奈。
從前他也曾輕聲嘆過，「靈兒，別這麼頑皮了好麼。」
嘆氣歸嘆氣，卻始終拿她沒有辦法。
慕靈卻哭得更厲害，似乎要將這五年來的所有委屈和思念一起發泄出來一樣，少離便捧住她的臉，低頭吻了上去。慕靈想開口說什麼，他的舌便趁機竄了進來，在她的口中肆無忌憚地來回輾轉，瘋狂的糾纏。
慕靈的臉色便驀地紅了起來，直到她氣息不順，他才肯放開她。她吶吶的不知說什麼好，少離便輕笑著揶揄她，「不哭了？」
慕靈一雙靈動的眼楮憤怒的瞪著他，死命地咬著唇，卻一言不發。
少離無奈且哀傷的低語，「我不是故意的。」
慕靈眼眶一紅，忍不住沖他吼道，「你不是已經有了你的紅顏知己……為什麼還要來找我！」
他恍然大悟，原來她在意的是這個。
「沒有，我沒有。」少離心中釋然，「你要相信我。」
「如果你願意，我可以講給你听。從你離開，到現在，這五年里發生的所有一切事情。」少離的目光誠摯而情深，「靈兒，不要再離開我了。」
我沒有幾個五年可以再浪費了。
因為，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身體還可以撐多久。
慕靈在他溫暖繾綣的目光中泣不成聲。
她想要的，從來都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