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讓她進來吧!」茗婉不咸不淡道,嘴角扯出一個譏笑的弧度。
兩邊的宮人雙手掀起珍珠簾幕,曲身低眉地將蘭婕妤迎了進來。
只見她今日穿著一襲粉色的繡蘭邊綜裙,外搭杏色的對襟小襖,翩然走進殿內,發髻上戴著一支金蝶戲並蒂海棠步搖,垂下一串珍珠流蘇,細微的光暈流轉,更加襯得她嬌之若蘭,美如翩仙。
她進來時,茗婉正端坐在幽深的簾櫳下,對鏡梳妝,頭發盤成了巍峨高聳的宮髻,中央臥著富麗堂皇的九翅大鳳釵,一耳三鐺的金瓖紅寶石耳墜垂到肩膀,炫目艷麗,加上有柔和的陽光穿過珠簾細細篩在她身上,越發襯得她如天宮的仙娥一般,高貴凌人。
雖然她已經生過孩子,但年紀尚輕,又加上素來注重保養,望著還如十六歲的女兒家模樣,漪年玉貌、母憑子貴,且母家隆盛顯貴,又是嫡出的體統,真真令她羨慕尊崇不已!
「奴才關雎宮沈氏,拜見皇後娘娘。」蘭婕妤走到她跟前,盈盈跪拜,柔柔糯糯道︰「恭祝皇後娘娘長樂無極,福壽安康!」
「蘭婕妤免禮罷!」茗婉懶聲笑道,也不看她,只從宮女遞上來的圓形琺瑯琉璃缽里,用水蔥般的指尖挑出了一點兒貂油素蟾膏,在掌心打勻,抹至臉上,掌心還余許多膩澤,便涂在手背腕臂上。
「我來吧!」蘭婕妤徑自起身,接過宮人手里的水粉金缽,將一種晶瑩的ru漿,細細揉在茗婉的臉上。待揉開了以後,在拿起雪兔絨的撲子輕蘸些珍珠粉為她薄敷一層,使她原本就欺霜賽雪的肌膚,更加膚光致致,圓瑩似寶珠。
接著提螺黛,繪遠山,點絳唇,貼花鈿,蘭婕妤小心翼翼又萬分細心的為她上妝,那卑謙討好的嘴臉,比她宮里的二等宮女都猶勝一籌,令茗婉十分的受用。
她翹起蘭花指任由蘭婕妤為她戴上百鳥朝鳳紋鏤空掏花的赤金護甲,繼而輕輕一指著妝台上一盒盒打開的妝奩,笑道︰「你是個會打扮的人,來幫本宮挑一下,戴什麼樣的步搖既不會顯得太過奢靡,又不失中宮的體統!」
蘭婕妤微微一愣,垂眸低聲道︰「皇後娘娘才是最會打扮的人,奴才眼拙粗苯,不及娘娘有見識,娘娘還是別考試奴才了!」
茗婉只以眼尾掃他一眼,淡漠道︰「既然讓你挑,你就別再驕矜了。」
蘭婕妤聞得「驕矜」二字,心里一個咯 ,立馬怯怯稱是,然後從妝奩里揀出了一根雲鬢花顏金步搖,斂眉低聲道︰「娘娘覺得這支如何?步搖中央牡丹盛開,正如皇後娘娘乃是花中之王一般,兩側垂下的是珊瑚流蘇,艷麗但不奢靡,奴才覺得配娘娘最好不過了。」
茗婉冷嗤一笑,緩聲道︰「花中之王不一定是最美的花,最美的花也不一定是最珍貴的那朵,倘若一朵好花,不知道什麼時候該開,什麼時候該謝,即便再是傾城色,最終也會淪為尋常的斷更草。」
這一番話意味深長,但蘭婕妤卻听得雲里霧里,忙跪下來求教道︰「奴婢該死,皇後娘娘的慧根天成,奴才卻天生愚鈍,參悟不透娘娘話里的意思,還望娘娘指點迷津!」
茗婉冷哼一聲,便抿著唇,不在言語。
場面一下遭遇了尷尬,剛巧有宮人端來了差點,蘭婕妤最有眼色,忙殷勤地去接過來,重新跪在茗婉腳邊,遞上去道︰「請皇後娘娘用茶。」
看著她越發卑賤的樣子,茗婉心里就越覺得解氣,由于她的眉眼間和茗慎有幾分相似,在看著她對自己卑躬屈膝的諂媚樣,心中更覺得意,優雅地接過茶盞,徐徐吹著氣道︰「你可知道你錯在哪了?」
蘭婕妤怦怦的磕頭,淚水直掉道︰「奴才知道,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明著處罰慎貴人的!」
茗慎狠狠剜她一眼,厲聲道︰「你要不罰她在雪地里跪一夜,皇上也就不會去見她,皇上不見她了,就自然會去找你,現在好了,皇上見到了她,也知道了你對她使的那些手段,你恩寵也跟著沒了,還要被降罪責罰,能怪誰呢?這都是你自己作出來的!」
「求求皇後娘娘救救奴才吧,奴才願意當牛做馬,一生一世侍候皇後娘娘,求求您救救奴才吧!」蘭婕妤拉著她的衣擺,仰面哀求,痴痴怔怔地流了一臉的淚。
茗婉只閉目不看,靜默片刻,這才悠悠開口︰「在後宮里,要懂得張弛有度,該服軟的時候,就去服個軟吧,皇上到底寵了你半年多,去好好的給他認個錯,他應該是不會太過苛責你的,若皇上細問起來,你可知道該怎麼說?」
蘭婕妤別過臉去悄悄抹了抹眼角,淒淒道︰「奴才只說是自己心生妒忌,不敢胡言亂語!」
「不錯,是個受調﹡教的。」茗婉微微勾起唇角笑了,睜眼,略微贊賞覷她一眼,道︰「本宮教你怎麼說,你只說是月昭儀要找慎貴人麻煩,而你人微言輕,不敢違逆,又怕得罪了月昭儀,這才替她擔了名罷了,其實作踐昭陽殿的那些事,都是月昭儀的主意,懂了嗎?」
蘭婕妤連連點頭︰「奴才省的,多謝皇後娘娘指點迷津!」
茗婉撇了撇紅唇,笑道︰「如今你都是婕妤娘娘了,就別一口一個奴才的,免得輕賤了自個兒」
蘭婕妤垂眸,討好笑道︰「不管奴才將來身處什麼位置,永遠都是皇後娘娘的奴才!」
「你有心,本宮也知道,下去吧!」茗婉揉了揉眉心,略有厭煩的說道,蘭婕妤見狀,只好行了跪安禮,怯怯的退了下去。
待她人走了以後,李玉悄然掀開眼瞼看茗婉一眼,疑惑道︰「娘娘何苦拉她一把呢?」
茗婉輕緩自得道︰「留著她伺候本宮也是好的,哼,別看本宮的那個姐姐是個庶出,性子可是素來驕傲,這次皇上給了她這麼大的一個委屈,她肯定不會輕易原諒皇上的,留著這個蘭婕妤插在中間,還是有一定作用的,更何況,捎帶著除掉月昭儀這根眼中釘,不正好一箭三雕嗎?本宮何樂而不為呢?」
李玉贊不絕口道︰「娘娘真是謀算無雙啊,恐怕是連十個男人綁在一起,都及不上您的萬一啊,只可惜了您是個女兒身啊!」
「女兒身又如何?盛唐武後不就登基為帝了嗎?」。茗婉勾唇說道,笑容突然變得含蓄而意味深長。
李玉如此精明一人,如何听不出這句話里的意思,抬眸別具深意的看著她,繼而黏膩膩笑了︰「娘娘說的極是!」
深冬的月光,又冷有清,從雕花的西窗瀉下碎冰一樣的銀輝,如潑墨寫意一般,灑在了古樸的琴架前,旁邊點著一盞絳紗宮燈,映照著滿室的孤清,和一抹縴細修長的身影。
茗慎披著柔順的長發緩步走來,身穿一襲曳地綠蜀錦碎花長裙,外搭著白狐毛杭錦絲襖,領口處絨絨的風毛簇擁著一張蒼白尖尖的臉蛋,宮燈恰如其份的在她素淨的臉上打上一抹煙紅,似是雨後梨花一般,帶著一股羞澀的楚楚可憐。
只見她緩緩坐落在琴架前,圓轉清澄的雙眼蕩漾出一片濕漉漉的哀愁,伸出凍傷未愈的小手,隨意勾挑起塵封的琴弦,試了下音後,一串哀怨淒婉的曲音緩緩流淌而出,清歌附和一闋——《長門怨》︰
雨滴長門秋夜長,愁心和雨到昭陽。淚痕不學君恩斷,拭卻千行更萬行。
宮殿沈沈曉欲分,昭陽更漏不堪聞。珊瑚枕上千行淚,不是思君是恨君娘親說的對,男人都是喜新厭舊的,一旦得手了,就不會在去珍惜了,就如漢時的陳阿嬌;就如玄宗時的梅妃;就如好多好多因淪為棄婦而在深宮孤獨終老的可憐紅顏們。
可是,他既然都做了負心漢,為何不能的更決絕,更無情一點呢?
為什麼又要把她從雪地里抱了回來,這算什麼意思?要重新寵愛她了嗎?
那麼,這半年來的不聞不問,不管不顧,又算什麼?
君恩難測,一朝去了,便不再回頭,曾經歡樂的愛巢,一夜之間淪為奢華的冷宮,讓她每日听著別殿簫鼓,把日長如年的寂寞一寸一寸嘗盡。
什麼是鴛鴦瓦冷霜華重,什麼是斜倚燻籠坐到明,什麼是寂寞梧桐鎖清秋,什麼是碧海青天夜夜心,她早已是深有體會,那是究竟怎麼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