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6月30日,星期三。這是我在翰文工作的第一天,也是我人生第一份正式的工作。我被分在了社會科學類,我的部門經理姓秦,是一個30歲還沒有男朋友的女人。第一天的工作讓我很不適應,早上要做早操,開早會,工作的時候也無聊的很,只是在一排排書架之間走來走去,簡單整理著一些擺放參差不齊的書。
無聊的時候我就會站在書海中發呆,想著小年現在在做什麼,有沒有想我?
「小許,跟陸哲去書庫上書,注意把數目點準確了。」
「小許,听見沒有?」
我這才回過神來,發現秦經理已經站到我的身邊。
「哦,听見了。」
「听見了還不去,想什麼呢?」
我低著頭從秦經理身邊溜過去,跟著陸哲去了書庫。
陸哲比我大兩歲,來這里工作已經一年了,我現在和他一起負責社會科學類的圖書管理。他是個性格很開朗的人,總愛說笑,對我也十分的熱情,很細心地給我講一些關于圖書的知識,于是我才知道什麼是書脊,什麼叫腰封。
這一天過得很漫長,太陽好像是在留戀著什麼,遲遲不肯落下。我一秒一秒地數著時間,好不容易才盼到了下班。昨晚一夜沒睡,今天又站了一天,覺得身上的骨頭都要散了架,今天晚上我不能再流落街頭了,必須找個地方安穩地睡一覺。
來不及吃晚飯,我開始在書城附近尋找著房產中介,想租一個便宜的房,越便宜越好。書城位于北市場,在張大帥和偽滿時期,北市場是沈陽最繁華的商業區,一直到解放後北市場一帶還是一片繁華的景象。在沈陽上了年紀的人基本上都知道一句順口溜︰北市場日本站,四平街小河沿。說的就是老沈陽的四大商業區,由于城市不斷地發展和歷史的變遷,這些曾經繁華的商業中心除了四平街之外都已沒落了,四平街就是現在的中街。如今的北市場早已破敗不堪,幾排兩層的紅磚土樓,破舊得殘垣斷瓦,狹小的巷子里到處可見飛滿蒼蠅的垃圾堆,散發著一股難聞的酸臭味,一灘灘黑色的髒水從垃圾堆底下溢出,流淌在巷子里。這里居住的人都說著我很難听懂的方言,而且不統一,有河北的、有河南的、有湖南的、有安徽的,這里是我見過的最髒、最亂的地方。
我在一棟紅磚樓的下面找到了一家很小很破舊的房產中介。
老板娘正坐在一張十分破爛的寫字桌前看著報紙,右手拿著一把扇子,不停地往自己的領口里面扇風。
我走進去︰「你好,我想租間房。」
老板娘放下手中的扇子︰「哦,租房啊。想租什麼樣的?」
「便宜一點的,就我一個人住。」
老板娘遞給我一個厚厚的本子︰「自己找吧,房源都在這上面。」
我坐到旁邊的一張鐵床上,翻看著那個本子。
「老板,有沒有再便宜一點的?」
本子上的房子最便宜的也要每月400塊錢。
老板娘用鄙視的眼神看了看我︰「你想到多少錢租啊?」
我想了很久,然後咬咬牙說︰「兩百。」
老板娘冷笑了一聲︰「呵,沒有。」
我很失望,轉身就要往外走。
老板娘好像想到了什麼︰「唉,小伙子,你等一下。」
我回過頭,高興地說︰「是不是有兩百塊錢的房子了?」
老板娘說︰「小伙子,你是在這附近上班的嗎?」
我說︰「是,我就在前面的翰文書城上班。」
老板娘有想了想︰「哦,那。那你是不是只想找一個晚上睡覺的地方?」
「對啊。」
「那條件稍微差一點呢?」
我說︰「條件差點倒是無所謂,只要價錢便宜就好。」
老板娘笑著對我說︰「你看我這里怎麼樣?」
「這里?」我很疑惑,環顧四周看了看。
整個房間差不多只有七八平米。一張辦公桌,一個鐵床,一把椅子,一個水泥砌成的洗手洗,再無其他。
老板娘又說︰「我白天在這里辦公,晚上你可以來這睡覺。這樣我的生意不耽誤,你也有了睡覺的地方。」
「這,這不太好吧。」我覺得這樣有點方便。
老板娘說︰「有什麼不好的啊?這樣,房租我可以再便宜點,每月一百怎麼樣,而且可以按月付房租。我是瞧你挺老實的,一般人住在這里我還信不過呢,看你在外打工也不容易,每月收你一百塊錢房租也就是意思意思。」
我仔細地想了想,覺得也還劃算,反正白天我也是要上班的,晚上有個能安安穩穩睡覺的地方就可以了。
「那,那好吧。」
就這樣我淪落到了北市場這個又髒又亂的雜八地兒。老板娘給了我鑰匙,然後鎖好辦公桌的抽屜,囑咐了我幾句就離開了。
我把門關好,從里面反鎖上,說是門,其實就是兩塊破木板,用一條鐵鏈鎖上,關得再怎麼嚴,中間還是會露出一道縫隙。
躺在土樓里的鐵床上,我忽然想到了張翰曾經住過的那個土樓,雖然都是紅磚的土樓,但是張翰之前住過的那個要比我這里好得多。這棟樓估計也有六七十年的歷史了,說不定這間屋子里還死過人呢,想到這里我不禁地縮成一團。
我突然聞到一股酸臭的氣味。這間屋子是靠山牆的,進來的時候我看見旁邊就是一個垃圾堆,與這間屋子只有一牆之隔,可能是垃圾堆散出來的味道傳到了屋子里。哎,現在也管不了,能有個地方睡覺就行了。
正在我就要憨憨入睡的時候,我的手機響了,是小年打來的。
「租到房子了嗎?」
我說︰「租到了。」
「怎麼樣?」
我停頓了一下,然後說︰「還行,我都要睡著了。」
小年又問︰「今天工作怎麼樣?」
我說︰「很好啊,同事對我都很好。」
「哦,那你自己多保重。晚飯吃了嗎?」
我這才想起來,原來我還沒有吃晚飯。我撒謊說︰「哦,吃過了,剛剛去吃的。」
「老公,我想你了。」小年的聲音變得有點哽咽。
「老婆,我也想你。」
「我要去找你。」
我害怕小年知道我現在的處境,連忙打了個哈欠,說︰「今天就算了吧。我太困了,昨晚一夜都沒睡。過兩天,過兩天有時間我去看你。我的行李還在你那呢。」
小年在電話那端很不情願地說︰「那好吧,你睡覺吧。」
「嗯,晚安,寶貝。」說完我對著電話親了一下。
躺在鐵床上我幸福地笑了。
黑暗中,我可以清楚地听見門外婦女們的聊天聲,雖然說得都是我听不懂的方言,但是我猜想一定是在東家長西家短地嚼老婆舌。由于實在是太累了,沒過多久我就睡著了。我夢見我和小年結婚了,婚禮是在沙灘上舉行的,叢林、張翰、陳默然都來了,不可思議的是謝夢楠也來了,也許她在天堂正祝福我們呢吧。
第二天的工作和第一天一樣,雖然還是很無聊,但是我好像已經適應了許多。站在書架前仔細整理著,看到自己感興趣的書也會翻開看兩眼。
下班之後我坐公交車去了鐵西,找花小年取我的行李。我在小區的門前等著,點上一支煙,期待小年的出現。
小年拎著一大包的行李從小區里面走出來,我連忙把煙頭扔到地上跑過去。我將小年緊緊地摟住,行李袋掉落在地上。
「老公。」小年睜著大眼楮看著我,眼里已經溢出了眼淚。
我又將她抱住︰「你還好嗎?」
「我很好,就是想你。」
小年請我在附近的快餐店吃了晚飯。快要吃完飯的時候小年說︰「我跟你一起回去吧,今天晚上我住你那。」
「算了吧,你姑姑該不放心了。」
小年用渴望的眼神看著我︰「沒關系的,我編個理由,就說去同學家了。」
我猶豫了片刻,然後說︰「還是算了吧。我那,我,我是和別人一起合租的,不放便。」想了半天,我終于想到了一個說服小年的理由。
小年馬上就瞪大了眼楮,說︰「和誰啊?男的女的?」
我說︰「男的,我同事。今天我說要租房,他說他那正好有空余的地方。我就住到他那里了,每個月才收我一百塊錢。」
「哦,那還好。」看樣子小年是相信了。
唉,這件事不知道能瞞她多久。
過了一會兒,小年突然很興奮的和說︰「對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我正狼吞虎咽地吃著碗里最後剩下的飯,听她說有好消息便抬起頭問︰「什麼好消息?」
「我找到工作啦!」小年高興地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我也很高興,我說︰「太好了!什麼工作?」
小年開心地笑著,說︰「金城漢斯啤酒城,就是廣宜街那面那個。」
我又些失望,我說︰「那太累了吧。要很晚才下班的。」
「沒關系啊,每個月一千五百塊工資呢,還有提成。」說話的時候,小年的眼楮里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
我擔心地問︰「那你每天下班怎麼辦啊?那個時候已經沒有公交車了。」
「沒事,我過幾天去買台自行車。每天騎車上下班。」
花小年對未來懷著無限的希望和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