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捂著嘴,無聲地哭泣。
遍身覺得冷,冷到了骨子里,骨髓里,如果再深些,該是哪里?記憶?我的記憶遠得像是一場夢。
言之濤濤從背後為我披上了衣服。
我回過頭,伏在他胸膛失聲痛哭。
他輕撫我的背,目光遠去,落在了出了車禍的道路。
那晚,他給我講了一個故事。聲音低沉,燈光隱晦,我依靠著他,他依靠著牆壁,兩個人在空曠的客廳里,一個講述,一個靜听。
「從前,有一個洞穴,許多人居住在里邊,這個洞穴只有一個長長的通道與外部相連。他們的四肢以及頭頸都被上了枷鎖,只能看向前方,無法覺察背後。他們的前方是一面牆,身後是大堆熊熊燃燒的火焰。他們終其一生看到都只是面前自己倒映出的影子與遠處傳來的說話之人的回聲。有一天,一個人擺月兌枷鎖逃到了外邊,他來到光天化日之下,看到了真實存在的事物,他呆若木雞。隨即,他意識到了自己與自己的伙伴們都被影子與回聲欺騙了,于是,他回到了洞穴,打算將這樣一個真理告訴洞穴里的伙伴。」說到這里,他低頭問我,「你猜他有沒有回到洞穴看到了什麼?」
「他的伙伴們不見了?」我猜測。
「他看到了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他的眼楮在刺目的陽光下失明了。」言之濤濤將我的手放在他的手心,輕輕握了一握。
「太可憐了。」我惋惜著。
「因為太過于追求真理,他連謊言都將失去。」我看不清言之濤濤的表情,但他的聲音冰冷,絲毫不沾染感情,「人的存在就是最大的謊言,然而這個謊言,卻始終沒有被揭開的那一天。」
「為什麼?」我不知為什麼近日言之濤濤總是這樣憂郁,說些沉重的話題。
「你在追問什麼,越女?你知道嗎?答案是不存在的。」言之濤濤攤開了腿,將我的頭安置于上。
客廳里安靜如水,這樣的氛圍,我想要就此沉睡。
「睡吧,越女,我會守著你。」他拍了拍我的肩。
我轉過頭,看向他英氣的五官︰「我只問最後一個問題,最後一個我保證。」
他無奈地笑了,扳下我豎起的一根手指,有些軟軟的語氣︰「說。」
「你愛我,是謊言嗎?」。我瞪大眼楮等待他的回答。窗外有著人類的喧囂,像是夢中一聲呢喃,很快地消失不見。
他一動不動地看著我,我堅定地迎上了他的目光。
接著,他俯,唇壓在了我的額頭。
「這個回答,夠麼?」
那幾日,言之濤濤早出晚歸,我總會坐在地板上,听他關掉門走掉的聲音。
等待很煎熬,這煎熬像是空茫的大霧天,不痛不癢,只是覺得心內荒涼。
我對于湯藥的渴求也越來越強烈,通常等不及言之濤濤回家來,我便昏睡在地。後來,昏睡間就會做許多嗜血的夢,夢醒時,我的鼻腔里仍猶自充斥著血液腥甜的味道。這味道幾乎讓我嘔吐,但是,與此同時的是,我對于湯藥的被嘔吐的遏制,心境清涼。
有幾次,言之濤濤推門進來,都看到我閑適地坐在地板上,獨自一人撥弄棋子。
這象棋是他買回來教我玩的。但是,學了許久都不會,只是將棋子一層一層壘砌,其他的,別無用途。
他奇怪于我對與湯藥的抵制力,但是,他從未問過我,為何如此。只是更為頻繁地回去,更為遲緩地回家來。
我的噩夢也更為頻繁,身體內的血腥味也更為濃重。
直到那天。
我在陽台上用望遠鏡來觀察出入學校的人類。他們或丑,或美,但神情香醇,像是湖心的水。言之濤濤發現我這個喜好後,就送給了我這個望遠鏡,自此,我對它愛不釋手。
今日也如此。
就在我自言自語地評價著他們各自的神情時,我看到那個女孩。
那個名叫陶藝姍的女孩。
她的神情有些沉郁,眉頭被愁苦壓直,眼神空洞。
我放下望遠鏡,捂住了心口。
困意從心口流竄,直至腦部,四肢。我終于合上雙眼,沉迷于夢境。
這次的夢境連接到了現實。我夢到自己推開門,走下樓去,直直地走入了公交站牌處等車的女孩。人群中,她的憂郁讓我一目了然。
我走近她。扼住了她的脖子,周圍人開始尖叫,四散。有人拿起手機來撥打電話。
她驚悸,五官擠弄在一塊,很丑。
「季詞。」她又這樣叫我。
「你很痛苦。」我這樣說,手上的力道卻不由自主更為加大。
「放手!「她拼命試圖掰開我的手,無濟于事。我痛恨著自己的所作所為,但是她的表情讓我有種嗜血的沖動。
「你恨我嗎?恨嗎?」。我獰笑,「恨吧?痛痛快快地恨吧?何必假惺惺地作出寬容地面孔。我知道你在恨我。恨我吧。」
她的臉色接近與褚紅色。她的恨意在升騰。如果,我在此刻將她推搡向馬路中心,她的恨意將達到頂點,那時,我可以饕餮,我可以肆無忌憚地填充內心的虛空感。
我將她推離了我的身體。
我看著她從我手中飛了出去。一輛車呼嘯而來。
我狂笑著看著卡車從我面前輾過。人類的驚叫聲玻璃一樣碎掉。
她充溢著仇恨的血即將在我的胸腔內綻放,盛開,最後成為我靈力的由來。
但是,為何?
心內的虛空一如既往。
此時,我睜開眼,看到了對面的馬路上,一個男子抱著剛剛的女孩,完好地站立著。
車一輛一輛地從我的眼前開過。
有人叫著瘋子瘋子瘋子。還有警笛聲。
男子的神情哀傷,他就那樣抱著昏厥的女孩,與我對峙。
「季詞。」
我沒有听清楚他的聲音,但是那一瞬間我就意識到了他在叫這個名字。
他的身上有著過期的恨意,但是我不愛這些。于是,我轉過身,去尋找另一個目標。
「季詞。」
就一剎那,他的聲音出現在了我的耳畔。
我抬起頭,他美好的五官緊鄰著我的視線,漸漸靠近。
「你這個笨蛋。」他說。
我站他的面前,他的身體散發出惡臭,讓我幾乎嘔吐。
「滾開!」我威脅他,同時貪婪地注視著他臂膀中的女孩。
女孩的恨意仍舊凝固在她昏闕前的一瞬,如果怨恨與她的魂靈一同吞噬,該是怎樣酣暢淋灕的美事。
我尖叫一聲,撲了上去。
他偏了偏身,護住了女孩,將自己的胳膊暴露在我的面前。
未經辨別,我便一口猛咬了上去。
他在痛苦。通過他的血液,我感知。但是,為何他對我的攻擊不避不躲,如此逆來順受。
「笨蛋,我這麼臭,小心壞了你的胃口。」他說。
我無意識地松開了口。
他是誰?為什麼我對他如此,仍不起恨意。而且,他的血液里流淌的著,很溫暖很豐盛的那種感覺,究竟是什麼?
「想知道答案,後天下午三點,在汝山之頂見面。」
他知道我心中所想麼?
我想要問清楚,但是,他已經消失不見,連同那女孩。
這時,有人搖晃著我的肩膀,我睜開眼楮。原來只是噩夢。
言之濤濤寬厚地笑︰「怎麼又睡在了地板上?」
我沒說話,伸手去觸模自己的嘴唇,手指上,仍殘留著那溫暖的血液的味道。
「來,喝藥了。」
喂我吃過藥之後,言之濤濤鄭重其事地坐在了我的面前。
我不知就里,就畢恭畢敬地坐直身體。見我如此嚴肅,他破顏一笑。手指拂過我的長發。
「越女,我們要離開這里了?」
我大吃一驚︰「為什麼?我喜歡這里。」
「還有比這里更讓你喜歡的地方。不要因為喜歡現在就放棄將來。」說著,他起身,並拉起了我。此時,門鈴聲大作。
他沒有回頭去看門,我正準備走過去開門,他阻擋了我。
「走吧。」他說話不容置疑。
我點頭。
「閉上眼楮。」他交代說。
我閉上了眼楮。
身旁開始出現風聲,這是我忽然想起了什麼︰「等等!」接著我睜開了眼楮。
我面前的人不是言之濤濤,成為了另一個年邁的老人。皺紋叢生,身側兩側擴展出巨大的雙翼。
我跌落在地,面無人色︰「你是誰?」
他看著我微笑,嗓音如言之濤濤一般︰」你的丈夫。「
我放下了心,跑去了陽台拿起了望遠鏡。之後,伏在了老人的背上。
飛越高空之時,我們的家門被大批的警察涌入。他們警覺地檢查了我們所有的房間,最後一無所獲。
小區的警衛繪聲繪色地描述︰「那個瘋子就住在這里,經常半夜見她出門去,跟中了邪似的。誰能想到她就是連日來的那個殺人犯,真是太可怕了……」
然而,這一切,我們都無所知。或者,只是我。
「你為什麼變得這樣老?」風灌進我的喉嚨,我問背負著我御風而行的言之濤濤。
「為了飛行的需要。」他說。
「我喜歡你老的樣子。」我誠心誠意的說。
「是嗎?」。他很意外,「我以為你會覺得丑,還特意讓你閉上了眼楮呢。」
「嗯,是很丑,不過,我喜歡。」我老老實實地答出心里話。
他沒再說什麼,我們只是乘著氣流,上下飛翔。身子下的景色,一覽無余。有了距離,地上也可以是天堂。我拿著望遠鏡,不停地驚喜,稱贊。言之濤濤低聲地笑,回答著我無厘頭的問題,樂此不疲。
「那是大海嗎?」。我指著下邊蔚藍色的如同天空一樣的地域。
言之濤濤沒有回答,只是一個俯沖,我驚叫著隨之下墜。
「啊啊啊……我好開心啊——」我大喊。
言之濤濤朗聲笑起來。笑聲被氣流沖的七零八碎,我伏在他的背上,感覺到了地老天荒的悠長。
「我想你帶著我一直飛下去,一直一直。」
言之濤濤扭過頭︰「你說什麼?」
「我說啊——咿呀,那是什麼?」我指向了海面。
言之濤濤飛身過去,我看到的是大片大片的魚類的尸體。從高空看去,我以為是盛開著睡蓮。
言之濤濤的神色凝重,他撲扇著雙翼,看向了不遠處的海岸。
「怎麼了?」我有不好的預感。
「我找到了我們的下一個落腳點。」說完,他的雙翼平展,我們降落到了寧靜的海邊。
言之濤濤捂住了我的眼楮,待他松手,我睜開眼,他已經恢復了往日的俊逸容顏。
因為長久的飛行,初站在地,我尚有些站立不穩。言之濤濤扶住了我。這時,一個人奔跑過來,神色驚慌絕望。
「救命!救命!」說著,他伸長雙手,匍匐在地,再去喚他,已經了無氣息。
這里發生了什麼?我看著言之濤濤,他看著遠方,臉色愈加凝重。
我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角,他如夢初醒,回過頭,對我笑笑︰「看來,我們來錯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