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師瞧見方才那一幕,已是戰戰兢兢,擔驚受怕,更是不敢怠慢半分。
樂曲再度奏起,歌台兩旁的燭光忽明忽暗,隱隱綽綽。
舞台兩旁身著粉色薄紗長裙的女子款款步入了舞台,扭動腰肢,長紗輕舞,足尖輕點,如若微風之中輕輕搖曳的花骨朵兒。
而後,一名身著紅紗長裙的女子隨著鼓點盈盈步入台中。紅色的面紗擋住了半張臉蛋,只余那雙靈動的翦水雙瞳。眼波流轉之處,無不動情撩人,看得在場男子個個屏息靜氣。
她仰首,高傲地瞥了眼皇座之上的男子,一個旋身,紅色的長裙如若盛開的嬌艷花兒。舉手投足間,竟是暗香浮動。那紅衣女子一個跳躍,裙擺飄揚,一雙凝脂玉腿若隱若現,直勾人遐思。女子輕盈地擺動著不盈一握的腰肢,一雙藕臂翩躚擺動,如若展翅的蝶。秋瞳微垂,似是無意地掃了一眼座上衣著明黃的男子,睫如羽扇,媚眼如絲,撩人心智,看得座上的天宇澤心癢難纏,只覺這樣一個動人心魄的美人兒只應天上才有。
待到最後一個鼓點落下,她方盈盈蹲于地上,裙擺如若開至荼靡的緋紅色花瓣一般躺落于地上。她微微垂首,雙手放于腰間,雲鬢上的朱環佩翠順著她的雲發垂落下來,如若一朵開得艷麗而後獨自靜默凋零的花。
眾人看得怔在了當場。許久後,天宇澤方率先鼓起了掌來,在場的朝臣方從那將一朵花的花開花落演繹得淋灕盡致的舞蹈中驚醒過來,無一不站起身來鼓掌。
待到掌聲平伏下來後,天宇凡方起身朝著天宇澤抱拳,道︰「皇上,此女除了舞姿過人之外,其琴藝與歌藝也是世間難求。」
天宇澤瞧著天宇凡的神情,便拍掌笑了起來,「好啊,好啊,朕倒要听听。」
湘妃瞧著天宇澤那喜于言表的神態,復又看了眼舞台上神色凝定的蒙面女子,不由咬牙切齒,卻是隱忍著不發作,只得扯起一抹難看的笑容。
語畢,一名舞姬遞上了琵琶,宮人則是搬上了紅木雕花椅子。
紅衣女子接過舞姬遞來的琵琶,便是坐于椅上,縴指無意地撩撥了琴弦,寥寥幾音,如訴衷情。
滄海笑
滔滔兩岸潮
浮沉隨浪記今朝
蒼天笑
紛紛世上潮
誰負誰勝出天知曉
江山笑
煙雨遙
濤浪淘盡紅塵俗世知多少
清風笑
竟惹寂寥
豪情還剩了一襟晚照
蒼生笑
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紅衣女子竟將滄海那狂瀾壯闊之境唱了出來。藍若廷心覺詫異,那夜這首歌,她那夜與水月在玉瓊樓中暢談時無意唱出,水月聲聲道好,便是拿著琵琶隨著她的歌聲彈奏而出。這首歌,看怕除了水月听過便再無二人。
難道,這名紅衣女子是……
藍若廷看著那女子曲終收撥,舞姬上前接過紅衣女子的琵琶,便退下了。
紅衣女子款款起身,屈膝,行禮,只道︰「有辱聖听,還請皇上見諒。」
聲如天籟,清如銀鈴。
天宇澤朗聲大笑,只管叫好。他命女子走到他面前,而紅衣女子也不忌諱,便是泰然地走過去。
天宇澤走下了皇座,探手便掀開了紅衣女子的面紗。
只見那女子面若桃花,香肌玉膚,唇若抹朱,那種清冷美艷的氣息**三千卻是絕無僅有,于天宇澤而言,又怎生抗拒得了。
藍若廷卻是怔忡不已地看著皇上面前的女子,水月,水月為何會在這深宮之中出現?水月便是天宇凡口中所說獻于皇上的壽禮嗎?
天宇澤痴迷地凝視著水月,只覺她眉宇間那種清冷疏遠像極了另一個人。
「姑娘的名字是?」
水月正欲跪地行禮,卻不料天宇澤緊扶著她的手臂,她復淡然道︰「奴家名玉盈。」
「好……好……好……玉盈,今日起便是朕的貴妃,賜名為玉妃。」天宇澤朗聲宣布。坐于天宇澤身旁的湘妃憤憤地瞪著那紅衣似火的女子,廣袖之下的手握得骨節泛白。
藍若廷偏首,將目光落于天宇凡的身上,只見他依舊從容不迫,帶著一種高深莫測的笑意。
天宇凡已經開始行動了嗎?水月是他在天宇澤身邊所布下的一步暗棋嗎?
藍若廷本以為水月找到的歸宿是商賈鐘鳴鼎食之家,而今卻是無情帝王家。風塵女子本若浮萍飛絮,命不由身,最終只能淪為官宦權貴手中的玩物,最終只能落得涼墓無人知的下場。
她嘆了口氣,古時的女子命不由身的,又何止是風塵女子呢?
水月由著宮人帶領退了下去。
宴會繼續。
只是藍若廷再無欣賞節目的心思了。
她起身,與身旁的楚浩南打了招呼,便獨自離去了。
沿著那青石板街走,耳邊是草叢中傳來的蟲鳴聲。她開始明白,為何天宇翔這般喜淨。如果可以,她寧願這般寧靜下去,不想再去理會那紛擾雜亂的世界。
卻在此時,一名宮人急忙趕來,說皇太後傳召藍大帥到坤寧宮。藍若廷心下奇怪,但也不多說便跟著去。
坤寧宮內,皇太後坐于太妃椅上,閉目養神。
宮人立于屏風之後,道︰「藍大帥到。」
王燕芸幽幽張開那雙美目,朱唇微啟,「傳他進來。」
話音剛落,藍若廷便越過屏風,屈身抱拳,「微臣參見皇太後。」
「起來回話吧。」王燕芸徐徐道。
「是。」藍若廷起身,微微垂眸。
王燕芸由著侍女的攙扶,從太妃椅上起來,盈盈走向那主席之位。
「藍愛卿這番波折,倒是出乎意料地立了大功回來。」王燕芸一拂裙擺,昂首挺腰坐于主席之上,眸光忽而變得凌厲,如劍一般掃過藍若廷。
藍若廷則是早知王燕芸的厲害之處,便是早有防備。
「皇太後過譽了。」藍若廷抱拳故作謙讓。
王燕芸瞧著垂首的藍若廷,良久方道︰「哀家听聞藍愛卿與二王子,四王子,六王子素來交好。」
藍若廷不急著說話,只等著皇太後接下來的話。
「只是藍愛卿似乎不懂得見風使舵,這可是要學著點了,否則,藍愛卿恐怕在這深宮之中難以自處。正所謂打狗還得看主人,可是這還得先看這狗懂得選主子不。」王燕芸拾起桌上的一串佛珠,手無意識地撫著那圓潤色澤淳厚的檀木珠子。
「這不過是諸位王爺看得起微臣而已。微臣絕不敢冒犯。」藍若廷心中已是猜到了王燕芸傳她入殿的原因了。
「呵呵……」王燕芸听著藍若廷的話不由掩嘴輕笑「只是藍愛卿幾番到賢王府上,而六王子夜里也是幾番看望,與晨王流連煙花之地,如此看來可不像是泛泛之交啊。」
藍若廷突然心生疑竇,皇太後身居深宮之中,對她的動向卻是這般了如指掌,實屬奇怪。
「微臣與諸位皇子相交甚歡,也不過是遇到了志同道合之人,諸位都喜歡吟詩作對,听曲賞景而已。」藍若廷笑道「這不過是知己難逢,美酒千杯方恨少。」
「如此而已?」王燕芸瞥了眼立于堂前微微躬身的人兒,復而喝了口侍女遞來的茶水。
「如此而已。」藍若廷復又道,帶著毋庸置疑的語氣。
王燕芸凝視著立于堂前的藍若廷,復而扯起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如今皇上天權神授,世間無人能動搖。如若藍愛卿能助哀家一臂之力,一同匡扶皇上治理天下,藍愛卿必定是前途無可限量。」
藍若廷抬首,對上了王燕芸的眸子,內心沉穩踏實,只道︰「這天下百姓之事,微臣本是牽掛于心,為民服務,便是為皇上服務。」
王燕芸听著她一番言語,心知他是左顧而言他,只怕她如今尚無標首,欲要看清時勢。若要讓她歸于自己的羽翼之下,只能以金錢地位相誘。天下間,哪有人不是見錢眼開的。正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這藍若廷也定是不過如此。
「只是,哀家還知道藍愛卿之前曾是晨王幕內賢士,除卻此外,也不過知道藍愛卿是上山學藝學成下山,而後卻是一無所知。」王燕芸瞥了眼鎮靜如常的藍若廷「看怕藍愛卿背景撲溯迷離,哀家也是好生好奇。只願藍愛卿莫要為自己的選擇而後悔便好。」
藍若廷听罷,心知她對于自己才能還是有所避諱,如若她歸順于皇太後,只怕她往後的日子要難熬。而皇太後定會用她無人所知的背景大做文章。如若到時真是查出她與楚家的關系後,只怕是後患無窮。
這番夜長夢多,她是個聰明人,自是會懂得選擇的人。
藍若廷听著王燕芸的話,心知她是威逼利誘,她便是這般順勢而上。
「正所謂良禽擇木而居,微臣雖愚魯,但尚知這個中厲害。皇太後這番賞識微臣,微臣又怎能辜負皇太後一番期許呢?」藍若廷心中暗暗竊笑,這拍馬屁的事兒誰會不喜歡呢?「微臣定會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為皇上,為皇太後辦事。」藍若廷復又抱拳鞠身。
皇太後看著藍若廷,听見她的答復後,方幽幽笑道︰「藍愛卿果真是聰明之人。如此選擇甚是好啊。」
「謝皇太後贊賞。」
王燕芸已得到了她想要的結果了,便是不多做解釋了。
「哀家累了。藍愛卿還是先行退下吧。」王燕芸已下了逐客令。藍若廷也不作逗留,便是行禮退下了。
藍若廷沿著深宮的長廊,慢慢走著。
只是腦中已是千轉百回,這王燕芸這番與她詳談,雖說欲要將她歸于羽翼之下,但王燕芸絕不是一個頭腦簡單的閨閣女子。她斷不可能這般輕易地相信她歸順于她。而她,也必須做出些什麼,方能讓王燕芸相信。
只是她忽而與諸位王子疏遠,恐怕也是讓人起疑,這必定與她原有的性格不符。所以她得想個法子讓王燕芸對她不再起疑。只是這法子她尚未理出個思緒來。
且她的一舉一動,王燕芸皆是了如指掌,只怕在她的身側,王燕芸已是安插了眼線。只是這個眼線到底是何許人?她得先于一步發現這眼線方能相處應對的法子來。
她思緒早已飄到千里之外,殊不知有人走至她的身後。
那人漸行漸近,眸中只余藍若廷那縴細嬌小的身影。
而藍若廷竟是垂首沉思,竟是絲毫不察覺身後之人。
長廊屋檐上燈籠輕晃,落于藍若廷面前的影子微微晃動。
藍若廷忽而驚醒過來,只覺身後氣息有異,
她隨即轉身,全身的每一條神經瞬間緊繃,如若繃緊的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