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琨被陳雄一聲怒喝喝退,引得桑家兩百名侍衛心中陡然一緊,「嘩!」第一排三十支本已按下的強弩陡然抬起;「呼!」第二排三十把箭已上弦的強弓拉成滿月;「錚!」余下一百多把腰刀也伴隨著桑鋼的持刀在手同時出鞘半尺,伴隨著兩百副甲冑間的摩擦聲,匯成了一聲令人心頭一震的「 ——嘩!」
「 ——嘩!」
對面立即傳來同樣的一聲,氣氛在陡然間緊張到了極致……
「放肆!全給我收起來!」
已走到族人通道出口處的桑倫朝著自家的侍衛隊憤然怒喝,又引來一陣猶豫不決的 嘩聲。
站在人群前、臉上本來有著幾分尷尬的桑琨也趕緊厲聲喝道「王八羔子的,沒听清家主之令?!」莫名慌亂、手腳無措的侍衛們眼神一呆,立即全部收了兵刃。
「桑家的兵刃,從來不指向自己的同袍兄弟!你們都給我記住!」
平ri里看起來懦弱無骨的桑倫,此時卻化身為八年前的中州陵南郡大都督,邊走邊補上了這一聲冷厲的訓誡,令桑家侍衛們心頭又是一震。
他穿過人群一步一步向場中走去,每一步都沉穩而厚重。他臉上的凝重和復雜,終歸也沒有遮蓋住那職掌陵南軍政多年、沙場殺戮無數換來的鎮定和威壓。今天為赴陳家莊祭拜而特意換上的一身墨黑s 中州深衣、祭禮之服,讓他整個人看上去也更加威嚴肅穆。對面的一百多名陳張兩家子弟,仿佛在這一刻看到了他們在八年前威震陵南的統帥,手中已抬起、握緊的兵刃也不由自主地放下、松開,臉上露出猶豫之s 頭顱微頷,似乎不敢直視于他。
其實面上看上去鎮定的桑倫的內心,因極度的掙扎和糾結早已擰成了一團,又被狠狠擰成了兩個字——後悔!此時他的心中充滿無盡的悔意,如果自己再多一分果敢和決絕,提前幾天親赴陳家莊負荊請罪,也許事情就不會發展至眼下這難以收拾和緩和的死地!桑家、陳家、張家,三家幾百名族人和子弟在場,眾目睽睽,雙方又劍拔弩張這麼大的陣勢,作為突襲的發起者也已是退無可退的境地,此時他卻又如何能開口說出那些私密的話、又在保全陳雄臉面的同時平息掉那內心已被燃到最炙的怒火?
走到場中,桑倫面朝陳雄轟然而跪,又俯身恭敬抱拳︰
「晚輩桑倫,拜謁陳四爺!今ri本該晚輩親赴貴府給您老請安,同時祭拜我武同兄弟和兩位佷女佷兒,未曾想您老突來造訪,倫,惶恐不已!」
姿態放低,禮數拿夠,桑倫很想有一個好的開頭……
「惺惺作態……」陳雄的頭撇向了一邊,蒼老的聲音里只有無盡的怒意,「如果你真當武同是你兄弟,八年前又怎會讓他和兩個孩子死得如此淒涼絕望?」突然他又扭過頭來手提火麟槍怒指桑倫憤聲厲喝︰「更令老夫想不到的是,你這面善心冷的卑鄙匹夫,竟連武同留下的獨子,也不肯放過!」
「陳雄,你別欺人太甚!陳風潛伏于我桑家圖謀不軌,誰又知道他竟是你陳家的世子?」
在桑倫身後幾步的桑琨,本就低著頭不忍看此時的桑倫,又一肚子的委屈和憤懣,听見陳雄的話立即忍不住爆發了。「 嘩!」雙方立即重回劍拔弩張之勢。
「放肆!」
桑倫扭頭對著桑琨怒喝,氣得渾身微微顫抖。本就是一團亂麻掰扯不清,此時的不冷靜只會亂上加亂,直至將雙方徹底推向決死之境。
喝止了桑琨,桑倫又轉向陳雄面s 和語氣都變為極為誠懇︰「四爺,我只能說這是一個令人肝腸寸斷的天大誤會!事後得知內賊‘陳四’竟是風兒、陳家世子竟被我桑家錯殺,我和桑琨ri不能啖、夜不能寢,絕非虛言!」
桑家的族人們在驚駭中又有些恍然大悟︰原來之前在外莊鬧得沸沸揚揚的「擊殺家賊陳四事件」,竟然就是今天這場大沖突的導火索?
咚!陳雄手中火麟槍槍尾在地上重重一杵︰「一派胡言!我家風兒暗中修為罡氣一重,又豈是你這外莊里的廢物們輕輕松松加害得了的?」又微微轉頭低喝道︰「押出來!」
桑倫一听這話,臉上立即露出無盡的茫然!任他再是暗中幾乎掌控了莊內一切,也完全想不到陳風竟隱藏了自身實力!這下事情的真相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握和了解,也令接下來早已準備好的調和策略根本再無用武之地。
兩名陳家族人將綁成了粽子的桑海拎將出來、拔出口中破布扔出防線,被重重摔在地上的桑海根本顧不得申吟,立即拼命昂起頭來對著桑倫驚慌失措、聲嘶力竭地泣呼起來︰
「大哥!大哥救我啊!陳四不是我殺的啊!我連雞都不敢殺,又如何殺得了一名罡氣境武者啊……嗚嗚我的娘哎,可怎麼辦吶?……大哥!你一定要救我啊!」
「哼……」陳雄冷笑起來︰
「桑倫,這又作何解釋?如果不是你內莊的強者,可能麼?」又鄙夷地對著地上的桑海假裝厲s 道︰「早知道不是你這廢物!說吧,到底是誰?說清楚了,留你一條活路,不說,立即要你死!」又作勢將手中的火麟槍指向地上不能動彈的桑海。
「哎喲噯,我的天啊——」桑海再一次駭得屁滾尿流,臉上如同五味醬瓶打翻一般令人無法知曉他內心在想什麼……
想什麼?
桑海現在只覺自己眉頭間說不出的冰涼,襠下又有了尿意!「完蛋了!神師要啟動‘冰符’了,這尼瑪說也是死,不說也是死,到底咋辦啊……」
全場眾目睽睽,人們全都盯著地上的桑海看他如何作答,桑海卻突然又呼天搶地起來——「我……我他瑪不能說啊……嗚嗚嗚……我一說,現在、立即、馬上就要死翹翹啊……」
陳雄以為自己知道桑海為什麼不敢說,又提起火麟槍指向了桑倫︰「桑倫小兒,你以為我不知道是誰殺的風兒麼?我早已仔細看過風兒的斷臂切口,定是你這樣的強者手持你桑家的‘青龍滕雲刀’,加害于他!」
桑倫的臉s ,變得更加莫名而淒苦,緩緩的,從地上站起了身來……
突然間,他似乎心意已決!拇指摩挲無名指上的綠玉扳指,一陣青光陡現,一把有一條在雲霧中翻滾的青s 蟠龍以龍身纏繞刀柄、龍口含住刀刃、煞氣騰騰的九尺長刀,便憑空出現在他右手里!
「四爺,我桑家的‘青龍騰雲刀’,向來由家主親自保管,你家陳風,確為我桑倫所殺……」
嘩!全場的人們特別是桑家的族人,徹底呆住了!
在人們根本還來不及反應之時,桑倫右手又突然向左一揮,啪!左手手臂從中齊斷掉落于地!嗤——平整的切口處鮮血如注般在空中激sh !
「啊?!」
「爵爺!」
「大哥!」
桑家族人們全都拔腿想向桑倫沖去,「給我退下!」卻被臉s 煞白的桑倫厲聲喝停!
全場,突然陷入詭異可怖的死寂!
就連站在肖毅身後、八年來從來不認這個爹的桑文馨,也又驚又駭,美目含淚,又不由自主伸手使勁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沒讓自己尖叫出聲。
桑家族人通道之後、被梁舒倩攙扶著的桑家老祖宗,剛剛趕到現場,恰好看到這一幕,「呃」的一聲,立即暈死在梁舒倩懷里,駭得梁舒倩望一眼場中自己那已成殘疾的夫君,又只能緊抱懷里的婆婆,花容失s ,不知所措。
在全場震駭、驚異、悲不能抑的目光中,桑倫卻猶自站立如松、面露苦笑對陳雄吃力地道︰
「四爺,我知道區區一條手臂,根本還不了我欠陳家的債,也換不回我的武同好兄弟、風霜雪三名好後生、還有陳家八萬好兒郎的命。我這樣作,只求換一個你我心平氣和坐下來詳談的機會。如果詳談後,您胸中的怒火仍不能平息,我的這條命,您隨時可以拿去……」
此時的桑倫已無暇去追查到底是誰錯殺了陳風。對面地上的桑海雖然無能、猥瑣,可畢竟是他的兄弟,也肯定沒有能力斬殺罡氣境一重的陳風。在他看來,無論是桑家誰人殺了陳風,他作為家主都難辭其咎!此刻這對自己的狠心之舉,也無非是想避免雙方血拼造成更加令人心痛的無謂犧牲、也能為桑家保下經濟命脈和未來光復陵南的一絲希望……
陳家子弟中,一名看上去比身邊人明顯瘦弱、矮小、白淨的士卒,開始捂面哭泣。那是陳家「風霜雪雨」四個孩子中,唯一存活于世的ど妹,陳雨。
「我家風兒,果真是你殺的?!」
陳雄同樣被震驚了!那張蒼老得令人心碎的臉上,慢慢有了狐疑、猶豫,但口氣中的怒意,並未消褪多少。
「是我殺的!」
桑家族人人群中,突然響起一聲驚雷!
一道白s 人影伴隨著這聲驚雷,也陡然沖進了場內!
那人站定,又毅然決然地朝全場所有人大聲道︰「陳風是我殺的!不是別人,更不是我桑家家主!」
「桑坦少爺?!」
當桑家族人們看清這人時,全都目瞪口呆。
這人正是桑家當下如ri中天的桑坦,在人群中搶先肖毅一步沖了出來!
一邊是自己絕不能失去的義弟,一邊是愛己若子的大伯,當前局面之下,他的決心比對桑家並無感情的肖毅更濃一分、也絕無任何猶豫!
一看義兄桑坦沖了出去,肖毅再忍不住了,也一個箭步沖了出去︰
「他胡說!陳風是我殺的!」
人們更加驚駭和茫然!當時的一個菜瓜小奴,桑海說他出言協助了自己還有可能,直接斬殺罡氣境一重的陳風,可能麼?
一看肖毅沖了出去,夏侯晨和牛六又立即沖了出去!
怎麼,這兩名外莊戰奴也要來搶著認?
這兩個根本不知道事實真相的小子,沖到肖毅和桑坦身邊站定,果然也開口大叫道︰「殺外莊家賊陳四,我也在!」「還有我!」
接下來更令人驚異的一幕出現了!
雅芯兒和桑文馨也沖了出來!
怎麼,一個是如花似玉、手不能縛雞的小美牛妞,一個是桑家上下無比關愛仰望、也絕不可能和一名外莊家衛發生任何交集的「小姑n in i」,也有份?
雅芯兒只知道自己該沖出來,眾目睽睽之下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急得手腳無措花枝亂顫。
桑文馨卻是急得雙腳在地上直蹬,又雙拳緊握急得語無倫次︰「我……我……我不知道是誰殺的!但我知道,一定不是我坦哥和肖毅殺的!」
轟!
場面被這幾個接連沖出來的小輩搞得更加混亂,事情的真相也更加撲朔迷離!
就在這個混亂而令人無力驚嘆的時刻——
就在腦中一片混亂、目瞪口呆的幾百人、全體怔愣在桑家榨油坊外時,所有的人根本不知道,一場無比血腥而安靜的屠戮,在桑家莊外的叢林里,早已徐徐拉開了帷幕,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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