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ri清晨,桑家外莊。
家衛們早早的就放下了莊門口的吊橋,因為外莊總執事大人交待過,今天一早張家車隊便要來送貨。
桑家的主業是榨油,于是ri常生活物質大多和常年依附于桑家的幾個小家族以錢或貨換置而來。這張家,八年前歷代家主歷任奔牛城城主、是實際掌控奔牛城轄地的當地豪族,八年來也一直是桑家搬回這鄉下老莊後的主要糧米及榨油輔料供給者。現在奔牛城歸了南蠻蒼狼族人,張家在將族下大多產業孝敬給城主「狼都爾奔」後、也保下了一大片的田地,算是當下城府下轄最大的中州地主了。
果然,吊橋剛剛放下,一支運送貨物的車隊就出現在進莊之道上,蜿蜒蛇行拖得很長。上百輛貨車被柴馬、毛驢、黃牛拉駕著或是被民夫們推著,倒也行進得穩當迅速。
車隊當先兩人騎著兩匹稍顯壯實的成年駑馬,一位是身著執事服的的中年壯男,另一位則是一名身著家老服飾、左臂袖管里空空如也的老人。兩人看見桑家莊門,立即策馬當先趕來。
駑馬馳過吊橋,家衛立即笑吟吟地對來人打起了招呼︰
「張執事,您今兒個來得可真是早啊!」
中年執事駐馬雙手抱拳,打著哈哈︰「主家正為‘大狩’作準備,今年需求的物質遠遠大過往年又要得急,我家主人多方籌措一旦備齊便立即催我送來,不敢懈怠呀……」
「嗯!這位大人卻是未曾見過,不知該如何稱呼?」家衛見那老人雖是殘疾但一身英武威壯之氣,卻也不敢怠慢。
「哦,本批貨物所費甚巨,這位是我家主人特意委派的隨行督貨家老,張四爺。」
「見過張四爺,一路辛苦!」家衛立即對著老人躬身行禮,老人也笑吟吟地回禮︰「為主家辦事乃老朽份內之責,切莫客氣。敢問小兄弟,桑海大人此刻在何處?」
話音未落,听見動靜的桑海便正好從內而出,趕緊大步親熱地迎了上來︰「喲,新倫兄弟來啦!我等你正等得心焦吶,哇哈哈……」
張新倫立即翻身下馬與桑海自是一番親熱,又向他隆重介紹了「張四爺」,三人又趕緊招呼隨後而至的車隊將貨物運往莊內。
八年來,桑家封地一直風平浪靜,在奔牛城城主府的「關護」下更是從未遭遇過襲擾,張家車隊也每季最少來送一次貨、次次使用的民夫也不盡相同,因此桑海和家衛一見再熟悉不過的張新倫,又哪里顧得上去理會這一次「張四爺」、車隊及民夫的蹊蹺?
卸貨場位于外莊榨油坊區附近,張新倫輕車熟路地領著車隊一路大聲吆喝著行去,桑海則陪著張四爺在後面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當車隊全部進入莊內又陸續聚集到卸貨場邊時,異變陡生!
對張家本次派出實力非凡的家老護送貨物感到非常滿意的桑海,正對張家的辦事穩妥贊不絕口,突然發現身邊的「張四爺」面s 猛的一寒,又伸出右手卡住他的後脖拎將起來像拎一只小雞,爾後重重摔在地上,將他摔得幾乎暈厥過去,又冷喝一聲︰
「綁起來!」
兩名民夫立即過來將桑海綁得嚴嚴實實,又丟上了一輛木車推進了榨油坊區的大門內。
嚇得臉s 煞白的桑海,稍後更是看見了令他魂飛魄散的一幕︰
本次送貨而來的一百多名民夫,其中有百名左右突然全體開始變裝並行動起來——這百名之前看起來全都穿得破破爛爛、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民夫,全都一邊走一邊扯去身上的破爛衣衫、露出里面的甲冑,又抽出藏于車中的兵刃,無聲無息地沖進了榨油坊區大門並迅速控制了整個坊區,又搬下車上的酒桶將液體澆遍了坊區中的每一棟建築。那液體一聞,桑海便知是遇火即燃的「猛火油」!
「榨油季」尚未正式開始,坊區內本就只有十幾名毫無戒備和武力的桑家工匠正在作著榨油準備,因此很快就被變了臉的「民夫」們綁得嚴嚴實實,又塞住嘴與桑海丟在一起成為了人質。
榨油坊區是桑家的「生產重地」,周圍封得密密實實徒留一道大門供人進出,稍後上百名變臉民夫又在一名中年瘸子的指揮下,搬下貨車上的「米袋」,很快便在大門口堆碼出一道弧形防線。所有人行動利落、分工有序、出手迅疾,看上去絕不是一群鄉下農人,而是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
突襲!這絕對是一次預謀已久的突襲!
「天吶!他們是什麼人?想要干什麼?」
被堵住嘴的桑海趴在車上喉頭里嗚嗚,心里開始絕望起來。作為桑家經濟命脈的榨油坊區如果出了什麼意外,他這外莊總執事縱是有天王老子護著也絕對難逃一死!
一顆倔強的求生之心激著他在車中努力抬起頭來,向大門口正發號施令的「張四爺」、張新倫及那名中年瘸子看去,望見那些士卒們身上穿著的甲冑樣式和深褐的顏s 似乎在八年前依稀見過,又在腦海記憶中拼命搜索,終于眼楮圓瞪全身猛烈地掙扎起來,口中的唔 聲變得無限驚恐︰
「陳家軍!突襲者是陳家軍!」
那中年瘸子瞥見桑海的掙扎,提刀過來面目猙獰、厲聲恐嚇道︰
「桑海,你老實點!知道你這無骨貨怕死,你放心,現在還不會要你的命!」然後又對著十幾名駭得身子不停向後奔掙的桑家工匠臉s 稍緩︰「各位桑家族人,對不起了,暫時委屈你們一下。你們也放心,待我們事情辦完,自會放你們走……」人質們這才明白短時間內別指望這幫人會放過自己、但也暫無命之虞,劇烈的掙扎這才稍緩。
這中年瘸子先前看起來就是一名邋遢、羸弱不堪的中年殘疾農人,此時卻一身戎裝手提利刃一臉的威嚴,舉手投足、一號一令間大將風範十足,不是別人,正是陳風的二伯、陳武同的二哥,陳文同!
而所謂的「張四爺」,當然是陳風的爺爺、陳家當下話事人、陳四爺,陳雄!
當榨油坊區被徹底佔領、澆完猛火油、大門弧形防線也構築完成後,標志著八年來從未遇襲的桑家莊那此時已幾成擺設的防御系統,令陳家預謀已久、準備充分的突襲行動的第一階段,已異常輕松順利地完成。
由民夫化身而成的百名士卒旋風般地執行完各自任務,又陸續聚集到大門口來。陳文同見狀對那執事打扮的張新倫抱拳一揖,沉聲道︰
「新倫兄,張家舍命相助的大恩大德,我陳家今ri之後若還有根苗存于世,必將永世不忘、代代相傳!現大事初成,趁桑家仍處懵懂、莊門也尚在我手,你這便按之前約定,帶著張家的弟兄們趕緊撤吧!」
張新倫聞言卻不肯挪動腳步,只笑吟吟地盯著陳雄和陳文同,又在兩人詫異的目光中開始慢慢月兌去自己身上的外套。本在卸貨場邊等候、剛才並未參與行動的幾十名陳家民夫見狀,也陸續朝這邊走來,邊走邊開始月兌去自己身上破破爛爛的民夫衣衫。
當張新倫月兌完外面的長罩衫、露出里面墨黑s 的甲冑時,幾十名陳家民夫也已化身為身著同樣顏s 甲冑的士卒,又同時面對陳雄跪成了一地,抱拳道︰
「我等,願听陳老英雄調遣!」
陳雄一臉的震驚之s ,連忙伸手去扶張新倫︰「新倫,你等這是作甚?」
張新倫抬起頭來面帶微笑,目光中透出決絕︰
「陳老爺子,您親到我張家莊與我等商議今ri之事時,我家主人便已定下我等此時之舉。可惜八年來在蠻夷的獸蹄踐踏和瘋狂壓榨之下,我張家也ri益凋敝、人丁漸少,此處只有我等六十名青壯死士追隨于您協助陳家軍。稍後莊外另有百名我張家兒郎由我家主人親自統領,協同陳林在外策應。如果只能用這樣的方式,令大都督回心轉意、帶著我們一起找回昔ri的榮光,那我們絕不敢落于陳家之後、苟活于世……」說著話,他又對著陳雄恭敬地一拜到地。
轟!
陳文同和百名陳家子弟聞言,突然一齊面對張家子弟跪倒在地,人人淚流滿面。
兩行濁淚也從陳雄的眼中瞬間涌出,他顫抖著望向莊外泣不成聲︰「張靖……你讓老夫下去後如何對你爹交待吶……」
跪在地上的張新倫口氣更加決絕︰「我家主人已留下白帛血書于陵南英雄冢,今ri就算我等不能成功,也必將以身成仁、光照汗青,和著之後陵南十八家的共同舉事,最終喚醒陵南萬千中州兒男滿腔熱血、復我河山!老英雄,你偌大年紀且不畏死,又何必懷疑我等今ri的一腔死志……」
陳雄伸手抹去老淚,俯子扶著張新倫的雙臂,聲音逐漸變得堅定起來︰
「好……好……好!今ri我陳家軍便與張家軍並肩死戰……死……而無憾!」
「並肩死戰,死而無憾!」
一百多條漢子跪對陳雄和彼此,壓低聲音齊喝成一句冰冷而厚重的誓言。
桑家外莊家衛終于發現了異常。當正愜意地翹著腿喝著早茶的外莊家衛隊長桑波听見屬下驚慌失措的稟報,又撲爬跟斗地帶著五十名家衛撲到榨油坊區大門口時,立即被看到和听到的一切嚇尿了……
他看見一名老將軍,白發蒼蒼、左臂袖管空空如也、一身深褐s 甲冑閃著暗光,被一百多名穿戴齊整、手持各式兵刃、全身上下都散發出決死之氣的死士簇擁著,又用右邊獨臂緩緩抬起一支通體燃燒著淡淡火焰、一條麒麟身子纏繞槍柄的長槍,最終用麒麟嘴中吐出的火紅槍頭指著他,又開口緩緩對他喝出蒼老、蕭瑟、卻燙得人魂飛魄散的話語來——
「老夫,乃陵南陳家家主、第二代‘黑丘鐵閘將軍’、‘火麟奪命十槍’——陳雄!爾等鼠輩,還不叫去那桑倫小兒,即刻前來拜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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