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瑞親王生辰,宴設南城別苑,自然是許多貴賓往來。瑞親王讓鴻銳世子和蘇漸東兩個料理一切,自己做著真正的壽星。這一天發生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是關于年輕人的。那些大人在前面熱鬧,小輩在後面園子里有自己的消遣。虞琯公主也出宮出現在這,眾星拱月般地坐在席上,望著大家伙鬧騰。幾位世子在湖邊玩射擊,他們早弄來數十只鴿子,讓下人在湖那頭放飛,他們在這頭拉弓瞄準。陳旭的技藝最為精湛,引得眾人叫好。周重修從前門拐進來,臉色從陰沉轉為興奮,一疊聲讓人也取自己的弓來。他走到宴席間,喝了兩盞酒,周毓聰問:「父親叫你干什麼?」
周重修翻翻白眼,「安常大人來了,讓我見個安。」他抬眼看見周世律,大驚小怪地嚷道:「你小子什麼時候溜後面來的?剛安常大人來,你在不在?」
周世律回道:「我一早就來了。」他有點不愛多講話,「安常大人來了,那我也去見個禮。」說著要起身,周重修卻對他揮揮手,「假惺惺的,剛剛沒人影,現在窮忙什麼,人早就走了,他能留多久啊,跟誰都不和,再者,你們不知道吧,前幾天他在千華苑用六千兩買下了硯悉姑娘,哪里有時間耗在別的上面。」陳旭從外面走進來,听到這里很是驚訝,問道:「硯悉姑娘麼?什麼時候的事,她怎麼願意作價的?這麼大的事怎麼沒听人說?」
周重修見陳旭滿臉的驚訝和惋惜,心中受用,便全盤拖出:「前天晚上呀,多少人腰上栓了大錢袋擠在千華苑大堂里競價呢,也不知道到後來那個安常大人怎麼出現的,讓隨從直接把價碼在了唐老板的算盤上。誰敢跟他搶人啊,所以嘛,到處標榜是個尊禮重教的人,不是說在孝期麼,如此明目張膽,真是有過人之處啊。」
陳旭听罷冷哼,「再不找個女人,哪里止得住謠言,傳得多難听,說好龍陽呢……讓東括那邊知道了了不得,總不能還沒當駙馬,就讓拋棄了吧。」
說著大家笑,周毓聰沉著臉阻止道:「有女眷在,講話也顧忌些。」
陳旭這才想到虞琯公主,忙朝她看去,見她在和周蕪青說話,神色如常,便安心。又因為周毓聰如此斥駁自己,心里有怒氣,強橫地回過去,兩下言語交鋒,便打了起來,扭在地上。眾人忙拉架,好不容易才分開。周毓聰一個弱質文公子,哪里是對手,臉上多處見傷,嘴角流血。
其實這兩人早蠢蠢欲動,有打一場的架勢,何況虞琯公主也在場呢。
聲勢是鴻銳世子來才止的,看見堂堂公子衣裳襤褸髒兮兮的樣子,不禁板著臉罵周毓聰道:「你這是做什麼?後頭的客人你不好好招待著卻干這麼體面的事,這也是做人的禮嗎!」說著吩咐下人帶兩個公子進內去料理料理。陳旭心有不甘,又罵了兩句,鴻銳世子喝止他:「陳旭你也消停消停,戰將軍還在前頭吃酒呢,才禁足出來,又想被關是不是?」
他們離去後鴻銳世子瞪著周重修,語氣嚴厲道:「到底是作哥哥的人,也不知勸——你別狡辯,我是知道你的,唯恐風平浪靜。」他怕在的人多,也不好再說,用眼色示意他後就走了。
周毓聰在房中更衣,讓伺候的人給自己上藥療傷,丫頭問要不要請大夫來瞧,他說:「那家伙哪有能耐把我弄得要看大夫,小傷,驚動上面不好,今天是大日子,不和小人一般見識。」
「說話的底氣很足嘛,是咱王府的三公子。」門口突然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大家抬頭,文禾郡主正扶著小丫頭進來,笑盈盈地看著弟弟。
周毓聰苦笑:「姐姐你怎麼來了,母親那邊不會知道了吧?」
文禾郡主譏笑他:「這麼怕事還打架?」
「你說哪里去了,母親知道徒生氣怎麼好。」
「我是在你姐夫那,听哥哥說的,沒傳到里面。喂,跟姐姐說,是為殿下打的對不對?」
周毓聰打量下人,推推文禾郡主,「說什麼呢,姐姐你在我這呆著干什麼,都是藥,燻著我的小外甥我要心疼的,趕緊回去趕緊回去。」
文禾郡主對著他額頭的傷戳過去,令他痛呼,自己笑道:「知道疼怎麼就不開竅?我走了,你啊,自己舌忝傷口吧!」
文禾郡主前腳剛走,虞琯公主便來了,站在門口問候傷勢。
周毓聰揚聲說沒事,都是小傷。
虞琯公主笑話他像畫上的門神,周毓聰就做各種鬼臉逗人笑。
「殿下,我帶你出去玩吧,不要在這呆,我煩透這里了。」
虞琯公主使勁點頭,「我也煩這里,我們回城里去吧。」
周毓聰興致如萬馬翻騰而來,站起來就帶她往外走。
「我們去哪兒呢?」
「去千華苑。」
周毓聰猛然頓主,詫異弟望著小公主,「殿下,你知不知道千華苑是什麼地方?」
「知道,是青樓嘛,怎麼,我不能去嗎?」。
周毓聰沉思半晌。這位小公主,大家都小看她了。他是就近就親觀察,知道她並非外界傳聞那樣溫雅嬌弱,性格里面有幾分當今皇上的強勢與決斷,再者賢德大方,沒有女兒家的小心思,所以他愛慕且欣賞她。今天,他對她又是刮目相看,一個女子提出要上青樓,怕是古今第一人,而且還是帝王家的女兒。
「殿下,不怕得罪,進那兒怕辱了您。」
虞琯公主不以為然,「千華苑天下負盛名,我實在好奇,想看看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地兒……這樣,我充當你的女侍,求你帶我去看看好不好?」周毓聰連說不敢,虞琯公主磨了近半個時辰,他心軟得一塌糊涂,最後千叮萬囑,萬事安排妥當,才答應了。虞琯公主興致盎然地與芫章交換了行頭,誰也不帶,跟著周毓聰,瞞上瞞下地從後角門上了馬車,奔陽京城去。
千華苑有陽京第一苑之稱,來者皆是貴,要是誰稍不長眼,腳下一踩,就踩中了某位王爺的鞋子,命恐怕很硬。這些前面都已說過,在此不作贅述。
虞琯公主看著那扇金色大門,氣派得如初升之日,不禁問周毓聰:「這兒的老板是誰?」
周毓聰一面吩咐隨從在前面開道,一面不露聲色地護住自己的「侍女」,回道:「是幾位侯爺合的股,這麼大的地界,又干這樣的買賣,沒有些勢力哪里撐得住。」
虞琯公主暗嘆了句,走進去,即使是下午時辰,絲毫沒有冷清的樣子。大廳里的桌椅全是名貴的木材,柱子與壁上雕著不落俗套的畫兒,各色的紗帳沒有比上貢的差,簾子上甚至用金粉為圖,奢華而迷人。果然不是尋常的消遣場所。只是打理這兒的人,也忒有手段。
周毓聰看虞琯公主失神打量的模樣,不禁失笑,「咱們進廂房去。」
虞琯公主正要回答,一個笑容滿面的男人迎上來,看見周毓聰臉上有傷躬身行了全禮,溫聲道:「三公子,您來了,王爺仙壽,小人不配在身前磕頭,三公子您受罷。」說著果然要跪下來,周毓聰被他逗笑,讓隨從拉住這個荒唐的拜壽禮。
「不要來這一套,我不吃。今日就我一個,請連雋姑娘彈曲子可否?」
那人忙作了作苦臉,堆著笑,「可不巧,連雋姑娘恰有客在跟前呢。讓連嬈姑娘給三公子添興吧。」
周毓聰听到這里知道有分量的人在,便不為難他,看了看身後的虞琯公主,隨口問道:「听說硯悉姑娘讓人贖走了?」
那人心懷鬼胎似的看了看周毓聰,在前面引著帶幾人上二樓廂房,說:「硯悉姑娘命好,遇上了安常大人這樣尊貴的主子,別人再想是沒有的。」
周毓聰看這奴才馬屁拍得沒頭沒腦,心中覺得好笑,暗中對虞琯公主做了個鬼臉,她了然于心地回以一笑。
兩人在廂房中吃了些花釀的酒,又听了幾個姑娘唱曲,看她們跳舞,虞琯公主覺得新鮮驚奇。
趁周毓聰出恭,她走到外面,循著回廊繞了一圈,耳中時聞笑語和曲音。像她這樣的侍女這兒每日進進出出幾百,哪里有人會注意,倒是她,對這兒濃妝艷抹的歌妓舞妓看不夠似的看,引得一位姑娘朝她譏諷地笑著。
虞琯姑娘紅著臉別開目光,那高傲的女人便甩著絹子從她身邊過去,兀自推開一道門,進去。
虞琯公主的心瞬間跳到嗓子眼——她從那道門縫看見了魂牽夢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