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听得那聲音是妹妹薛氏的,忙迎了出去,一見薛姨太太,倒著實嚇了一大跳。這薛王氏雖說是守寡之人,平日里卻也愛穿的花俏一些,滿頭珠翠向來是一絲不錯的,可眼前的薛王氏竟只穿著件家常淺灰綠色粗綢中衣,外面胡亂套了件秋香色對襟褙子,頭上的釵環七零八落,眼淚將面上撲的脂粉直沖出一道溝來,她一臉的蒼惶驚恐,一見到王夫人便一把攥住,驚慌的叫道︰「姐姐,快救救蟠兒呀!」
王夫人見院中的小丫頭們雖是垂著頭,可都偷眼看著,不由拉著薛王氏惱道︰「有什麼事,偏這樣驚慌,那里還有個大家樣子。」
薛王氏青白的臉上漲的通紅,可這會兒她實在沒心思理這些事,只抓著王夫人道︰「姐姐,你可要救救蟠兒,我們一家可就指著你了……」
王夫人忙將薛姨太太拉到房中,把丫環們趕了出去,方沉著臉責問道︰「出了什麼事?這一大家子上上下下誰不在看著我,你偏這樣給我沒臉。」
薛姨太太顧不上解釋,只抓著王夫人哭道︰「姐姐,你外甥給人抓到刑部大牢里去了,都說那刑部大牢是閻王殿,我的蟠兒可怎麼辦呀……」
王夫人大驚,忙問道︰「妹妹,你先別哭,這可是怎麼一回事,你倒說說清楚。」
薛姨太太一行哭一行說道︰「蟠兒中午請人吃酒,正吃了一半,忽然有衙門里的公人闖了進去,只說蟠兒打死了人,苦主告到刑部,刑部差役便將他鎖到大牢去了。姐姐呀,我只有蟠兒這一條根呀,你可千萬要救他!」
「蟠兒什麼時候打死人的?這話打那兒說起,妹妹你先別急,可是差人去打听了?不管怎麼說,先得拿銀子打點打點,那刑部大牢可不是好待的,蟠兒定是要吃些苦頭。」
薛姨太只拉著王夫人不松手,哭道︰「哥哥也不在京里,我只有姐姐你一個親人,姐姐,你可要幫我……」
王夫人心里忽然覺得很煩燥,自那林黛玉入京會,她就沒有過上一天舒心的日子,女兒被貶,在家里被老太太很給了幾次沒臉,鳳丫頭又懷了孩子,這一切,都是那林黛玉帶來的,真真是災星。因此上沒好氣的說道︰「妹妹你就哭什麼,哭能把蟠兒哭回來?還不快收拾收拾,沒的讓人笑話。回頭我讓璉兒去打听打听,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蟠兒自進了京,倒也安分,許是有什麼誤會,說開了也就是了。」
薛家是皇商,經商在行,可官面上的事情她們卻是兩眼一模黑,什麼都不懂。听了王夫人這麼說,又想著賈家何等富貴,若只賈家出面,薛蟠再不會有事的,因而薛姨太太稍稍定下心來,這才驚覺自己蓬頭垢面,驚呼一聲,羞了個滿臉通紅。
「寶丫頭呢,她如何沒陪你一起過來。」王夫人這會兒想著寶釵來,訝異的問道。
薛姨太太嘆了口氣,說道︰「家里也沒個中用的人,蟠兒一被抓,寶丫頭怕鋪子里的伙計趁亂生事,已去了鋪子里看著。」
王夫人听了嘆道︰「可見寶丫頭是個懂事的。」
恭姨太太點頭道︰「正是,這千斤的擔子可就只落在她一個人身上了。」
姐妹倆說了幾句閑話,等了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小丫頭便將賈璉請了來。賈璉垂手躬身道︰「不知二太太喚佷兒來有何要緊之事?」
王夫人坐正了身子,皺著眉對賈璉說道︰「你薛姑媽家的表弟蟠兒不知何故被刑部的人抓了去,你去打听打听,問清楚是怎麼一回子事,再好好打點打點,莫讓你表弟吃了虧。」
賈璉素來是消息靈通之人,剛才已得了這個消息,他比薛姨太太知道的還要多些。只是他故意裝出吃驚的樣子,瞪大眼楮問道︰「如何有這種事?薛家表弟又得罪了什麼?如何驚動了刑部,那刑部之人可是個個吃人不吐骨頭,這可如何是好。」
薛姨太太一听這話,嚇得面無人色,忙奔過來拉著賈璉的手道︰「好佷女婿,你表弟的性命可全在你手里,你可一定要想法子救他。」
賈璉輕輕推開薛姨太太的手,將她送回原位,淡淡說道︰「雖然我身上有個五品同知的餃,可您也知道的,那不過是個虛餃,並沒什麼用處。若是尋常的官司,人家或許能賣我幾分面子,只是這刑部之事卻極為難辦。等閑官司刑部是不會過問的,如今是刑部出手,便干系極大,最難往外撈人的。素來听說表弟很不檢點,很是得罪了不少人。這京城里丟塊石頭也能砸著幾個世家子弟,那一個是好惹的,偏他還把那霸王脾氣帶了來,絲毫不肯收斂。如今還不知道惹到那路尊神,便是燒香,尋不到廟門也是枉然。」
王夫人沉下臉怒道︰「好歹他也是你媳婦的表弟,如何你竟這般說他,自家兄弟原就該相互幫襯著。不看僧面看佛面,蟠兒總還是咱們賈家的親戚。憑是誰,也不能平白無故的抓人。」
賈璉垂著頭,嘴角牽起一絲嘲弄的笑,這會子倒想起親戚來了,鳳姐還是這位二太太的親佷女呢,還不是暗下黑手。況那薛蟠是個渾人,又總是仗著賈府里的權勢作威作福,賈璉早就看他不順眼了,這會兒不落井下石已算是不錯了,還想讓自己去搭門路救那薛大傻子,再是門也沒有的。
薛姨太太听賈璉這意思竟是想不管,忙道︰「佷女婿,咱們不敢讓你白幫忙的,我雖是個婦道人家,可也知道打點官府是極不易的,我們薛家也沒有什麼好東西,只是銀子還有一些,回頭就打發人送一萬兩銀子過來,只求佷女婿看在鳳丫頭的面子上,幫著打點打點,等我蟠兒出來了,我命他去給你磕頭道謝去。」
王夫人听薛姨太太一張口便是一萬銀子,心下暗道︰果然是皇商家里,再是有錢不過的,如今府里拉了不少的虧空,正沒處踅模一注銀子,若是能得了這薛家的銀子,寶玉日後便能安安穩穩的享著這分富貴。
賈璉也不是真不想管,他還想著捏王夫人的錯處,好出一口惡氣,于是便做出一副回心轉意的樣子,飛快說道︰「姑媽有所不知,這刑部的趙郎官最是清廉,從來不收禮,且他又是個死心眼子,他若認準的事情,便死咬著不放,任誰說情都沒用的。我且去打听打听表弟因何被抓,若是無甚大事,將表弟弄出來卻也不算很難,就怕是表弟做下什麼事情,那便再無法可想的。」
王夫人見賈璉听到有一萬兩銀子便滿口答應下來,只當他是貪財,反而放下心來。也和緩了口氣說道︰「你自去打听著,憑他是誰,少不得也要買我們賈家幾分面子。」
賈璉答應一聲便去了,王夫人見他走出院子,才對薛姨太太道︰「妹妹,你也太心急了,如何一下子便許了他一萬兩銀子。」
薛姨太太如何能不肉疼,只是事關兒子,再舍不得也要拿出來。她只得答道︰「姐姐,這璉兒素來是個好機變的,你沒見他听到有銀子便立刻換了一個人似的,滿口答應下來。如今我們娘兒幾個借住在這里,大哥也不在京中,能靠的也只有姐姐的賈家。我們又都是婦道人家,這此外面的事情,總要有個爺來照應才是。」
王夫人點點頭,理是這個理,只是眼看著那一萬兩銀子落到賈璉手中,她好生不甘心。
正說著話,外面忽然又傳來一個驚慌失措的叫聲︰「太太,太太,可不得了啦,姑娘出事了……」
薛姨太太一听這是跟寶釵的丫環鶯兒的聲音,心里咯 一下,搶步出門,看到鶯兒嘴角流著血絲,面頰腫的老高,身上的衣服也被撕破了幾處,一頭烏發被扯得如亂草一般。嚇得薛姨太太魂飛魄散,身子一軟,正倒在緊隨其後的王夫人身上。
「你是……跟寶丫頭的?」王夫人看著眼前這七分象人三分象鬼的丫頭,遲疑的問道。
鶯兒撲 一聲跪倒在地,哭著嚷道︰「二太太,可不得了,也不知從那里冒出來一伙地痞流氓,生生砸了我們的鋪子,姑娘也被他們打了。」
薛姨太太一听說寶釵被打,痛的大哭道︰「我的兒呀,你好命苦……」一語未畢,薛姨太太生生撅了過去。
院子里還有些小丫環們在,她們一面涌上前扶起薛姨太太,一面將耳朵豎的直直的,生怕露了一丁點兒消息。
掐了人中刺了手指,折騰了好半天,薛姨太太長出一口氣,才醒了過來,一醒來便抱著王夫人放聲大哭道︰「姐姐,我可怎麼辦呀!」
王夫人的眉毛緊緊擰起,她本能的感覺到,這是有人在故意與薛家為難,可是這到底是誰做的,薛家進京也沒有多久,如何能惹下這樣的對頭?這會兒,王夫人有點後悔了,早知薛家會惹來如此的麻煩,倒不如不寫信讓她們進京來。
薛姨太太深一腳淺一腳趕回梨香院,見院里院外好些僕婦都在偷偷張望,她這會兒也沒有心思去管,只急匆匆進了房間,挑開門簾,便看到薛寶釵正端坐在炕上,雖然她亦是面頰高高腫起,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可頭發已梳的整整齊齊,被扯破的衣服也都換了下來。
薛姨太太撲上前來,一把摟住寶釵,哭道︰「我的兒,是什麼黑心爛肝的,竟然下這樣的黑手?」
寶釵被薛姨太太一摟,疼的驚呼,哎喲一聲叫了出來。薛姨太太趕緊松手,拉起寶釵的袖子,只見那雪白膀子上有觸目驚心的紫青瘀痕。
薛姨太太心疼的大哭,寶釵卻神色如常,反而勸薛姨太太道︰「媽先別哭,先想法子把哥哥救出來,再細細察訪是什麼人來打到鋪子里來搗亂,咱們不能白白吃了這個虧,總要討回來才是。」
恭姨太太哭道︰「如何去查,咱們在京里也就你舅舅和姨媽這兩門親戚,你舅舅有個有能為的,偏又外放了。你姨媽到底是個婦道人家,什麼事也不能親自出面,總得要那些賈家子佷去辦,我的兒,你也看到了,這賈家里那一個是省油的燈。今兒央著賈璉打探你哥哥的消息,他不情不願,媽只得許他一萬兩銀子,他這才去。」
寶釵眸色深沉,低聲道︰「我們得攀上更硬的靠山,這賈家,依女兒看,是靠不住的。姨媽雖然有心幫我們,可她也不能做了那個家的主。這些日子,那老太太雖然面上對我們親熱,可內里冷得很,若是我們有什麼事,她必不會幫忙的。雖說大姐姐在宮里,可到底身份低,只怕也幫不上什麼,總要另想個法子才是。」
薛姨太太原也不是善謀略之人,听了寶釵這話,猶猶豫豫的說道︰「可是我們又能靠誰?你舅舅也不在京里,咱們只是皇商,也進不了那些高門大戶,便是有心也無力呀。」
寶釵卻胸有成竹的說道︰「媽怎麼忘記了,那林家世代清貴,听說皇上很是敬重林姑夫,我在一旁瞧著那林黛玉,她吃的用的無一不是貢上的精品,她一個小丫頭子,竟然有十數個丫環伺候著。若是靠上她們家,我們便能有機會見到皇上,以女兒的姿色,還怕皇上不動心麼。只要女兒能進了宮,咱們薛家就有了指望,到時看誰還敢欺負我們。」寶釵一廂情願想得很美,卻不知道今日她挨的這頓打,原因正是她想要算計林黛玉。
薛姨太太素來認為女兒是極聰明極美麗的,听了這話,忙應和道︰「我的釵兒說的很是,只是我瞧著那林丫頭可不好相與,釵兒可是有了法子?」
寶釵咬著下唇,好一會兒才道︰「如今先得見著那林丫頭才行。」
薛姨太太點點頭,又皺起眉憂道︰「你哥哥如今被下了大獄,可如何是好?」
薛寶釵道︰「媽不是央了璉二哥哥麼,先讓他打听著,再求求姨丈,好歹咱們是賈家的親戚,真若出了什麼事,他們家面子上也不好看。回頭我去求那林黛玉,若是她肯在皇上面前為哥哥說幾句好話,想來哥哥必能沒事的。」
薛姨太太遲疑道︰「那個丫頭看著目下無塵,極清高的,她能幫咱們麼?」
寶釵卻成竹在胸的說道︰「她小小年紀,能懂什麼,我們只苦苦求她,我便不信打動不了她。」
薛姨媽摩挲著寶釵,嘆道︰「我的兒,若你是個男兒身,媽也不用這樣苦掙苦熬。只恨你哥哥是個不爭氣的,偌大一份家業守都守住。」
薛寶釵低下頭,她心里如何能不怨,想她自小也是養尊處優,如何吃過這樣的苦頭,被幾個地痞扯住,那髒兮兮的手將自己的臉活生生打腫起來,衣服也被扯的七零八落,可恨那些掌櫃伙計們一見情勢不對,便都躲了起來,竟沒一個人來護住自己。若不是有官差經過,後果簡直不堪設想。只怕是清白都會被那幾個流氓毀了。可如今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將這事壓下去,免得帶累了平素的名聲。
只是到底是什麼人來搗亂?平日里該燒的香一處也沒落下呀?寶釵心中萬分疑惑。她再再想不到,這場禍事完全是由她的嘴惹出來的,膽敢算計林黛玉,她惹了兩個最不能惹的人卻不自知,薛蟠的入獄,她自己的挨打,全是這二人所為。
明天就入v了,見面禮是兩更,繼續虐薛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