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上次無聲地政變已有四個月,劉秀閉口不提廢後一事,有幾個臣子連夜上奏,被發配邊疆,如此所有人都以為劉秀已被我所惑,無法自拔,更加勸諫,一定要處死我。
外面的波動再大,長秋宮還是風平浪靜,我每日靠在貴妃椅上看著藍天白雲,這夏天都快過完了,天氣卻還如此燥熱。我不滿地皺眉,余光卻瞥見不遠處的一抹身影。
這四個月,我總是能見到劉秀的身影,他從不上前與我說話,每一次都這麼靜靜的站在角落看著我,我也不上前打招呼,這便是我們的相處方式。
上個月我只說了一句可惜池里的荷花就要凋零,他便不惜重金命花匠讓荷花保鮮,夜里我睡得不舒服,他便叫人換了張床,我想念孩子們了,次日長秋宮便充滿了歡笑聲,我彈琴他便吹簫,我畫畫他便在遠處看著,我喜歡月季,每日都會有一束新鮮的月季花送來長秋宮,一切木器壞了他親自來修;我喜歡散步,他便跟在我身後一丈遠……
我們的角色潛移默化間已經互換,他何時會如此卑微,我刻意不去理會那隨處可見的身影,刻意不想著他的好,但太過熟悉的氣息總是縈繞在我四周。
直到他消失,我的淚水如決堤的洪水。看到他後悔我明明是應該大笑三聲,明明是我所希望見到的,可我沒有快感,一絲也沒有,我寧可從來不知道原來他願意為我做到如此地步,我寧可自己站在他的世界外徘徊。
又有三名命官以性命相要挾,再請劉秀廢黜我,劉秀將他們統統革職。
這一切的罪過因我而起,我不曾想過自己會有一天背負如此大的罪名,此刻的聲名狼藉我也不在乎了,我梳好發髻,踏出長秋宮的宮門,走向廣德殿。
夏懷禮看見我的到來,跌跌撞撞的跪在我面前,大聲喊道︰「奴才叩見皇後娘娘!」
下一刻,劉秀就出現在了我的面前,見到我這樣來找他,他的眉眼竟帶著不甚歡喜,還沒等我行禮他便拉著我的手往里面走,被他握著,我強忍著鼻子的酸痛,他哪里有什麼君王樣,分明就是見到心上人時不知所措的少年郎。
他帶我做到椅墊上便問我,有沒有乖乖吃飯,太醫開的藥有按時服用沒有,又說今天我的衣服穿得很漂亮,頭飾很適合我,這麼嗦嗦的說了一長串。
「通兒,你考慮清楚了?」他執起我的手,英俊的面上全是喜悅。
他這般模樣,美好得我不忍心打破他的想法,我顫抖著啟唇,「陛下,請廢黜臣妾,臣妾自清去皇陵,永不復出,青燈相伴,了此殘生!」
劉秀愣了許久,大殿里一片寂靜,半晌他才搖頭笑了笑,自欺欺人地說,「通兒,你還沒有考慮好,我們先不說這些了!」
「不,」我搖頭,我的視線又一次模糊了,臉上盡是溫熱的濕意,我堅定地看著他,「文叔,允許我走吧!」
「我可以允許你不走,或是跟我一起走!」他執拗起來誰也勸不動,他轉眼又笑,無論我怎麼勸他都是這樣,雷打不動,「通兒,朕不想听這些,朕帶你去御膳房,御廚又弄了一道新的杏仁酥,味道好著呢!」
「文叔,我愛的人是公孫述,我們勉強在一起是得不到幸福的!」我好話說盡他依然不肯,我只有再一次傷他自尊,天知道,我有多不想說這些,但不說呢?我想象不到日後了,我早就看不到光明,我沒有再和他在一起的勇氣。
「你一定要綁一個移情別戀的人在身邊嗎?你就這麼卑微,願意接受一個心不在你身上的女人?」
他一直抓緊我的手,「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就接受!通兒,我們好好過日子,不要再吵了!」
「劉秀,事到如今你還不明白嗎?我們不會有幸福的!我的心早就在一次一次地希望失望的交錯間,千瘡百孔,我沒有一絲力氣去面對你了!」我哭了,嚎啕大哭,為自己哭,為劉秀哭。
「不需要你去承擔,通兒。」他抱緊我,「不用你對我好,以後你只要感受到我如何待你就可以了!」劉秀輕輕地蹭著我,無限的繾綣,「我把皇位傳給疆兒,我帶你回南陽重新過我們的生活,白日里我便去農田,夜晚我們一起帶著鄢兒和綬兒去散步,你說好不好?」
在他懷里,我控制不住抽泣,「太遲了,文叔,太遲了!」
「什麼遲了?」他抓著我用力的搖晃,像一只受傷的小獸,眼圈都紅了,沙啞著對我吼道︰「你變了,通兒你變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快回來,通兒你快回來!」他這樣沖我吼一通後又慌亂的抱著我,緊得我發痛,「我為你連江山都不要了,我只要你一個,你不能不要我,不準,我不準!」
「文叔,清醒一點吧,與你在一起,我不快樂!」
「你撒謊,你明明不是這樣,明明不是這樣!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都給得起,我只有一個要求,就是你不準走!」
我用力閉眼,「你既然不肯,那我先走了!」
我掙月兌他的懷抱,轉身走出廣德殿,但走到一半,他突然沖到我面前,抱緊我,親我,我掙扎,可我越是掙扎,他便抱得越緊,吻得越瘋狂。我以為他又會像從前一樣強硬,但他卻突然松開了我,他說對不起,他說他失控了,他說我若不願,他不會強求,但他不會放我走。
我說我已經決定了三年,我一定要走,他對我的話充耳不聞,我們又不歡而散。
從此以後,長秋宮宮門緊閉,我不再與任何人見面,自此絕食,劉秀說不強迫我果然做到了,若是往日他一定會拿著疆兒他們來要挾我,但如今他只是對我苦言相勸。但我陽奉陰違,膳食湯藥都被我倒掉,我日漸消瘦,幾乎是剩了幾根骨頭,我曾經紅潤通透的肌膚變得灰暗,兩頰也凹了下去,整個人蒼老不已。
直到有一天,聖旨到了長秋宮,這是廢後的聖旨。
我雙手接過這沉甸甸的聖旨,夢中我怒極反抗,如今卻心甘情願接下,我終于可以離開了嗎?好像做夢一樣,一切變得不那麼真實。
建武十四年,劉秀廢黜皇後,封為沛太後,移居北宮。
那一天,是況兒接我出的宮,所有的人都在看我的笑話,只有我滿不在乎,我走出了洛陽南宮,從此這里的一切都與我無關,走之前我回頭看了一眼東邊,那里是廣德殿的位置,他沒有來看我。
我以為我會歡喜,可心底還是感到了淡淡的失落,我知道他會照顧好我們的孩子,那便足夠了。
兩年後,太子被廢,劉疆從此雲游四方,我的所有孩子都封為王,劉秀為他們選了最優渥的王土,紅夫風光出嫁,劉秀為紅夫準備了千里紅妝,以示寵愛。綬兒被封為酈邑公主,養在帝王身側,萬千寵愛在一身,我遠遠的見過綬兒,她長得像我,但性子卻完全不是我。
她有一雙無憂的鳳眼,笑起來總是猶如月牙兒一般,甜如人心,我走的時候把她交給素未,又讓宋弘做她的先生,我想她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快樂的小公主,我听說酈邑公主驕縱跋扈,我笑了,是他慣出來的吧!
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我命不久已,宋弘說他一定要醫治好我,疆兒紅著雙眼日夜翻看典籍,我笑著說,生老病死本是常事,不要太過介懷。
我已經無法走動,宋弘攙扶著我,說要照顧我。
我笑,你的妻子怎麼辦?
他笑而不語,我倒在他的懷里,身體漸漸虛月兌,窗外杏花開了,桃花開了,像極了那一年的景色,
花開花落復一年,憶當初,年少郎君笑,不似今年,不似今年,不似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