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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走火入魔

長劍如織,布成鋒銳的密網,上官若愚飛身將上,眼見就要被割碎,只听身後鬼君連連疾呼︰「撤陣!撤陣!」他的聲音被阻隔在面具之後,听起來悶悶的,卻惶急得連嗓都破了。

黑衣人們俱是一愣,硬生生地收手旁撤,卻終有幾個反應不及的,四五把劍貼膚而過,鋒銳的劍刃反著白光,在她的臂上、腿上留下幾道深淺不一的血口子。

幸好俱是皮肉外傷,沒有一處擊中要害。上官若愚死里逃生,心有余悸,旋身搶到白晨身旁,拍著心口說道︰「嚇死人了……你手傷得如何?」

白晨見她一身長裙血影斑駁,新傷的血透過三層衣衫不斷浸出,伸手在她濕漉漉的袖上一模,眼神竟跟著有些發直。

上官若愚未曾見過他這般呆滯的神情,一股不安頓時蔓上心頭,不由得伸手去拉他袖子。他怔怔地擋住她的手,看也不看地將她往身旁一送。上官一個踉蹌,跌跌撞撞地栽向了白冼。

白冼忙伸手去接,指尖觸到她臂上傷口的時候不由得心尖一顫,自己的手臂仿佛也跟著疼了起來,他本不怕痛,但這痛卻像是從心中傳來,嚇得他立即將手一縮。上官若愚身子一歪,眼看便要摔倒,幸好她自己醒了醒神,雙足一釘,晃了一晃,這才站穩。白冼立即上前兩步,如捧塊豆腐一般地將她虛環起來,想起自己兩番失誤,差點害她受傷,心中懵懵懂懂,卻是突突地跳個不停。

上官若愚的耳中充滿了一聲聲急促而強烈的心跳聲,卻是從自己的胸膛中傳來的,她望著一反常態的白晨,指尖還殘留著適才觸踫到他時,他膚上的冰涼。

白晨雙眼微紅,呆滯的目光下,狠戾如同隱在黑暗中的猛獸,蠢蠢欲動。指尖忽然一顫,左手發勁,猛地拔出插在右掌中的長劍,劍尖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然後帶著血光,恍無聲息地沒入面前一人的喉中。這一劍來得太快,身旁的人甚至沒看清他如何出手,劍便已插入了自己的心口,唯有驚愕地瞪著胸口的大洞,至死也沒明白它是怎麼出現的。

白冼在一旁望著他出手,忽然間困惑道︰「這不是玄樓的劍法。你可知道?」那後半句是對著上官若愚說的。

只听上官喃喃道︰「這是‘君子劍法’。」

這套「君子劍法」,白晨自小看她練習,自然早已爛熟于心。此劍法共分四篇,四套劍法無論劍勢、劍意都大不同同,若能融會貫通,靈活運用,則四套劍法相輔相成,威力不凡。只是梅劍的紛而繁、蘭劍的清而雅、竹劍的靜而巧,菊劍的瑟而絕,如今在白晨手中則全部化為了殺招。劍起劍落,迅如閃電,來去自如,卻是不余活口。師父舞劍時翩若游龍,意境高遠,白晨此刻卻是身如妖魅,狠若厲鬼,所到之處便地尸橫,卻又是如此安靜,甚至听不到一絲慘叫。那絕妙無雙的八卦刀陣,再配合無間也抵不過他的快,沒有人來得及補陣,黑衣人如秋收時鐮刀下的麥草一般,不及抵抗便紛紛倒下。

上官若愚沒有見過這樣的白晨,目光中空無一物,揮劍殺人似是不經思索。她張口大叫他的名字,他卻是渾然不覺,仿佛耳中也被掏空了聲音,天地之間唯剩殺戮這一個念頭。

霎時之間,三十六名黑衣人全部倒地,白晨身形一轉,疾向方寂冬刺去。上官若愚不禁大叫︰「不要!」

方寂冬適才站在一旁,早已被他這鬼神一般的劍法嚇得失了魂魄,如今見長劍晃晃,白晨卻是一臉平靜地向自己刺來,抽劍抵擋的手竟是頭一次顫個不停。

他的武功原本不弱,再加之墨兒所授的那幾句玄心訣,如今更是可列水閣四公子之首,只是人在情急之中腦中會頓時變得一片空白,明明知道應該要躲,身子卻是不听使喚。只見白晨身影在自己面前只微微一晃,再眨眼時,那染了血的白衫白袍已是背對著自己離去了。以為他忽然改變主意了,正要松一口氣,胸前卻傳來一陣絞肉之痛!

他怔怔地望著胸前的致命傷口,潺潺冒出的鮮血似一股小泉,不禁暗想︰原來這一劍的落下與拔出,比痛來得更快。

視線跟著模糊起來,一瞬間,竟連痛也不真實了。恍惚間,只見上官若愚向自己撲了上來,大聲地叫著他︰「方寂冬!方寂冬!」

叫什麼,現在才知道著急,不覺得晚了麼?方寂冬心中暗笑了一下,忽然擰了擰眉。

上官若愚伸手想為他止血,連點了幾處要穴,血流之勢卻半點也不見緩。只見方寂冬伸出手來死死拉住了她的袖子,吃力地說道︰「我……我不能死……」言罷,再也支撐不住,全身一齊卸了力,腦袋歪向一邊而去。

上官若愚不懂為何他臨死之前說的仍是這一句口頭禪,只是如今也容不得她細想這些了,望著方寂冬蒼白的臉,她的雙唇猛地顫抖了起來,喃喃著︰「跑……快跑……」

頓一頓,腦後又傳來一聲悶響,卻是洛賢倒地的聲音。上官若愚猛地轉過身去,嘶聲大吼道︰「跑呀!付展風,快跑呀!」

鬼君愣了一瞬,目光越過面前的白晨,落到她面臉淚痕的臉上。鬼君正是付展風。他怕她听出自己的聲音,所以自一開始便緘默不語,由洛賢代言,適才她遇險,他情急之下出聲阻止,果然她一听便認出了自己的身份。

正自怔然間,那一邊白晨已然將劍舉起。付展風適才觀他劍路,知道自己哪怕施展黃鵠刀法也未必能勝,是以已做好赴死的準備,正欲閉眼,忽見白晨身後身影一閃,向著二人疾沖過來。

正是上官若愚。她出言提醒之時已料到付展風或許不會理會,因此也不等他作何反應,便飛身撲來,攔腰將白晨緊緊一抱。

白晨高舉的雙手驀地一頓,雙眼中透出困惑和驚愕,如深睡之人被猛地搖醒,神色間帶著半夢半醒的猶疑。

上官若愚連連揮手示意付展風快走。付展風望著二人,兀自有些遲疑,卻听上官說道︰「還不走,是想要害死我才肯滿足嗎?」。

付展風全身一顫,狠狠地握了握拳,轉身便去。

白晨作勢要追,卻被上官若愚死死抱住。只听她的聲音帶著哭腔說道︰「白晨,咱們生在一道,死在一處,你回過頭來看我一眼!」

這句話白晨不知听懂了沒有,只覺得他的身子猛然間一僵,雙手一松,長劍「叮」地一聲落到了地上。

再垂下頭去掰開她的雙手,捧起她的臉來仔細端詳,籠著深霧的眸中逐漸有光透出來,霧氣散去,漸復清明。呆呆地望著她紅腫的雙眼,僵硬了許久,笨拙地伸出手去在她臉上一擦,喃喃問道︰「怎麼就哭了呢?」說完,只覺得頭痛欲裂,頓時擰起眉頭俯下了身去。

上官若愚嚇了一跳,摟著他的肩頭連聲問道︰「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白晨痛得說不出話來,只有連連搖手。默然在旁的白冼此時忽然走上前來,伸手向他項頸斜劈而下,白晨無力抵抗,頓時暈了過去。

上官若愚抬頭急問︰「他這是怎麼了?」

白冼望著白晨,若有所思,靜默了片刻後,開口說道︰「只怕是走火入魔了。」對著上官若愚驚愕的臉,他忽然便有些難受,別過了臉去不敢再看,口中清清冷冷地續了一句,「所以當年樓主才不允門下弟子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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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冼背著白晨,上官若愚扶著墨兒來到黑河邊時,一葉小舟已候在岸邊,盲女執槳而立,听到腳步聲,便伸手往船上一指。

白冼頓時警惕,不肯貿然上船,上官若愚問道︰「是鬼君讓你在此等候的麼?」

盲女說道︰「鬼君當初只命我在此執渡,別的便再沒有了。」

上官若愚點點頭,此時滿月復心事,也懶得再作爭辯,示意白冼帶人上船。

盲女一點船稿,小船入河,緩緩駛離岸邊。黑暗如墨般暈開,似是無邊無盡,上官若愚望了一眼四周,只覺得心底一片蒼涼。

白冼的話猶在耳旁,卻字字如針刺著心頭︰「樓主說,修煉玄心訣的人若是動了情,氣息便會紊亂,如病毒入腔,動情越深,情況便越糟。這是古訓,玄樓千百年來並不入世,因此還無人違反。二樓主當年不信邪,偏要與樓主一爭,因此被趕下了天山。本來以二樓主當年的武功,若非深慕他人亂了氣息內基,不過闖個天牢罷了,又怎會被落得被官兵圍剿而死。」

上官若愚問他︰「那可還有補救之法?」

白冼道︰「唯有先回天山,請教樓主了。」

正自發呆,忽听墨兒在旁悠悠說道︰「我遇見他的時候,他受了重傷……」

上官若愚一怔,垂下頭來望著她,問道︰「方寂冬?」

墨兒的雙眼沒有看她,而是怔怔地望著漸行漸遠的對岸,神色淡漠,仿佛魂魄還留在那里不曾帶走。

「我本不欲管,可他卻死死拽住我的衣裙求我救他。他當時說‘我不能死’。我覺得好奇,便將他救了下來。」

上官若愚道︰「這是他的口頭禪,這些年來,他時常掛在嘴邊。」

「你可知道為什麼?」

上官若愚一愣,搖了搖頭︰「方寂冬的脾氣素來古怪,教人猜不透他的心思。許是有什麼深仇大恨未報吧,他也不曾對人說過。」

墨兒極緩地一笑,笑意淒涼︰「他說,他剛當上了水閣四公子的那一年,有個小瘋子常來水閣玩,那時見了他這新面孔,許是覺得新鮮,便硬是纏著他說話,他臉上冷冷的,心里卻開心得很,于是便天天故意坐在水閣門口,等著那小瘋子來。他從來便沒有朋友,這小瘋子是敢與他說話的第一個人,于是他便當她是自己的朋友。

可是小瘋子卻不把他當朋友,她說︰‘我的朋友若是死了,我定會傷心難受得吃不下飯去。因此只找那些能活得久的,不會死的人做朋友。你們水閣的殺手,有了今日沒明日,不好不好。’」

上官若愚靜靜地听著,忽然覺得自己的心髒如被人擰了一般絞痛了起來。

淚自墨兒的臉上劃落下來,無聲無息︰「所以他說他不能死,他還沒有交到一個朋友,就這樣死去豈不冤枉……他從來就沒有騙過我,他這樣懶的人,又豈肯費心說謊?他笑、他怒、他害怕、他得意……從來都沒有悲傷難過的時候,我在旁邊瞧著,卻覺得好寂寞。我心疼他,只因從來沒有人心疼過他,我喜歡他,只因從來沒有人喜歡過他,我縱容他,因為從來沒有人縱容過他……你們說他脾氣素來古怪,世上又哪有什麼‘素來’的事?你們都不將他放在眼中,他又要‘正常’給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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