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竹逐漸彌散消失的時候,她正在一處山野上拉著蘇簫盛的袖子散步。
「你知不知道,那時候我才第一次見到你,怎麼就選擇了你?」小玉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提起很久以前的事情,只是那樣下意識地便想說上一說,好像在那一瞬間她就能夠想起很多東西,很多不吐不快的東西。
「嗯?」蘇簫盛不知道她突然提起以前的事是為了什麼,有幾分奇怪。
「因為我覺得你身邊缺少什麼東西,而我剛好就能佔用那個空缺不被驅逐。」
「那……」白衣的蘇簫盛站住腳,突然不再往前走了,看著小玉竹那似在回想的神情,有些遲疑,「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就是那樣的感覺吧。」
小玉竹對他笑了笑,卻發現蘇簫盛的神情變得有些奇怪,好像看見了什麼令他難以置信的東西,她伸手想去拍拍他的腦袋,卻發現自己的手剛好從他的身體穿過了。
「玉兒……」蘇簫盛似乎有了一時間的怔忡,好像不知道面前發生了什麼。
「看來我的時間要到了,怎麼辦呢。本來看你修為漸臻圓滿,還想親眼看你登入仙籍的。看來是不行了……」
「玉兒……」蘇簫盛似乎有些失神,口中輕聲地喚著。
「或許這本來就是宿命,我沒有辦法……」
「玉兒……」
「可能我沒有辦法……」陪在你身邊了。話語已經沒有了聲響,即使嘴唇在不斷張合,卻已經沒有聲音了。
「玉兒……」
蘇簫盛喚了好幾遍,小玉竹都只是自說自話著,沒有理他。他想結出法力將她的身形凝結出來,卻發現完全沒有作用,無論他用什麼辦法,無論他重復了多少次,小玉竹的身體還是按照她自身的消散速度消失著,不受絲毫影響。
小玉竹為仙人,蘇簫盛為妖,妖者若非絕世逆天強者,便不能絕對控制地位性質高于妖族的仙人,也無法對其的宿命之軌有所影響。畢竟天道規則掌控之下,可以允許力量的範圍便是妖和仙的絕對差距。
蘇簫盛雖然用的是仙道法門,卻也不能對小玉竹產生影響。
「玉兒……玉兒……」
蘇簫盛的口中接連不斷地重復著,好像只要她出聲回答了,她就不會消失。叫他小狐狸的人,從親人一一消失之後又到來他身邊的人,陪他在狐狸洞呆了些時日,又離開了他卻又在回來的時候救了他一命,後來又帶著他在在世間游歷……
不知是何時開始,他便覺得她就是身邊的一個重要而不能或缺的人了。他習慣她的陪伴,喜歡听她說話,對于她的疑問,他也從來是樂意的,沒有原因,只是因為他不會拒絕她,想讓她覺得自己可以留在她身邊,也是想讓自己有足夠的理由留在她身邊。
可是,如果連身為仙人的她都會消失,還有什麼人會是長久的呢?還有什麼人是能夠長久呆在他身邊的人呢?
從來都說世事萬物皆有輪回,他不信她一個仙人都沒有輪回,他才不會信,他只相信他相信的……
于是他做了他不會放入眼里的事情,只為達到自己的目的……
他不願登仙,不斷毀壞自己的修為又不斷重鑄,無法發現自己身邊有誰,也不能感覺不能看見也不知道,她一直都在他身邊。
她會留在他的身邊,全部都是作為他幫助她健全神魂的回報,而且那麼久的相處,她似乎也習慣了和他在一起,似乎即使不能讓他看見自己,只要再呆在他身邊就好了。
好像只是習慣了,習慣了彼此的存在,習慣了之後便再也戒不掉了。
可是,為什麼會發現不了她的存在呢?小玉竹由起初的疑惑不解,到看著他那令人不安的舉動,似乎她能听見他內心的呼喚,似乎能知道他的意圖,可那又怎麼可能呢?若只是以為他開始不過是一時的想不通,她想著也就算了,可她卻不知道他竟然可以如此地執著,竟然會不願意退步。就算天罰降臨,在他身上加注身為無道妖孽的標識,他還是不願就此放棄……
心痛,她終于感覺到那就是心痛,不想看到他的執著,不想看到他就這樣折磨自己。
其實他不是嗜殺之人,他從來就不是那樣狠心的人,可是……這要是越來越反復,這樣長久地持續下去,他終有一天會支撐不下去會崩潰的。
許多事情,不是當事人覺得是命運,其他人就會順著他的意思遵從。
神魂健全後的小玉竹這樣的消失,只是因為沒有足夠的法力繼續維持人形,卻不會毀壞神魂。
「喂,小狐狸。」她那無形之軀漂浮在蘇簫盛耳際,動用了身為玉竹書簡全身由玡神大人賦予的神力,「听得見嗎?」
面色平靜揮出那聚靈劍就要殺人的蘇簫盛突然頓住了動作,感覺一個模糊的聲音從天邊傳來。思維里就像是有了一個奇怪的扭曲,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自己產生了幻覺,而是——用這種方法可以逼她出現嗎?她會因此出現嗎?
「你要好好听我說。」她這樣說道,「現在只有我能看見你,你不能看見我。如果你想見到我,記得什麼都不要做,要乖乖等我哦。」
「呵呵,你這小丫頭說什麼的話呢?」蘇簫盛覺得自己的頭腦里有些混亂,好像自己有些不能理解自己在說什麼,「哄小孩的話,我為什麼要听?你出不出現和我又有什麼關系呢?」
「小狐狸,不要嘴硬了。」小玉竹在空氣里笑了,似乎是覺得蘇簫盛有些孩子氣,「除了相信我,你還能怎麼辦呢?」
「辦法不是很多嗎?」蘇簫盛狀似無意地瞟了一眼聚靈劍上滑落的血滴,眼楮動了動。
「不,你知道那種方法對你來說並不好。你自然可以執意,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想辦法回來了,找不到你怎麼辦?」
「我怎麼知道你是怎麼想的?」蘇簫盛覺得自己似乎又看見親人一個個死去的樣子,有些恍然地問道,「你不會也是想讓我好好活著吧?」
他們都知道他會因為越來越出色而越來越孤單,他們也知道這就是優異的代價,但他們都是如此希望它能繼續一個人活下去,繼續他的修行,最後若能登仙忘卻這些痛苦自然是更好的,若無失去又哪里會有獲得呢?他對親人合理的要求從來沒有什麼違逆的,只是他嘗盡了日漸孤苦的毒,縱然面上再無反應,心中也無法抵擋那其中日漸蝕骨的疼痛,于是他便有棄生的想法。
可是小玉竹的出現,仿佛是恰到好處的良藥,仿佛可以治好他的「病」。可是又說什麼「一個人也要好好活下去」的話,他怕是會再也承受不住了……
「小狐狸,你忘記了嗎?」
「什麼?」
蘇簫盛的話語聲很平淡,卻讓小玉竹覺得他似乎不想听到他的猜測。
「你知道你的性命是我的對吧?」
「嗯。」蘇簫盛也不否認。
「那麼要要留著你這條命再活五千年等我,如果我找不到你,你也沒有其他理由了,那你想干什麼就干什麼吧。到時候,你的性命就隨你處置了,只是別人的性命切莫太過兒戲了。你不是那樣的人,如果身上積存的罪孽太多,怕是你自己都不能再有什麼救贖了。」
「是嗎?要五千年?」
「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可你這條命要為我保留五千年,我知道你是能做到的。」
「是嗎?」
「白衣服也要一直穿,不然我要是找不到你,可就隨你的便了,我無能為力了。」
「嗯。」已經沒有疑問了,只有漸漸回應的聲音響起。
「要是你有了可以忽略我的理由,我也不怪你。那時候,即使沒滿五千年,我也允許你為自己的性命做主。」
「嗯。」
「小狐狸,你要乖乖的哦,如果我們再見,你要是實在認不出我,我可是會好好教訓你的哦。」
「嗯。」
……
在那之後的事呢?在那之後,小玉竹的神魂從玉竹書簡上剝離,游離到另一個可以又新的神魂誕生軀殼的世界里,找到了一個可以重新鑄造肉身的機會。而玉竹書簡失去了神魂的控制後,便成了無主之物,也成了那個需要鮮血祭奠才能認主,一千多年才會實現一個願望的神器。玉竹書簡的不斷出世現身,便是為了迎接自身靈魂的回歸,重新獲得完整。
如果她兜轉那麼久就是為了找回自己的真身和自己的小狐狸。
那現在的她為什麼還會留在過去?
在過去的日子里,她不是將自己的魂魄抽離真身,也離開了那只小狐狸嗎?現在,現在她又是怎樣的呢?
她記得自己獲得新生之後對漂亮的男子總有一種莫名的心善,好像就是喜歡看那華麗的表面,卻也不是為了傾慕或者擁有,她就是想看喜歡看,才會對一個長得漂亮的男子無法挪開眼楮。
這時候仿佛已經有了解答。
沉睡在身體里的,屬于小玉竹的神魂就是想從漂亮的人身上找到她的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