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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成旭這一晚的酒瘋撒的真是格外厲害,睡在地上嚷嚷著要酒喝,大喊大叫的把韓斐都招來了。不知怎的,韓斐竟也抱著個酒壇子,衣襟上都濕答答的,透著厚厚的酒香,一聞就知是好酒。

凌成旭不會喝卻是會聞,登時像餓狗見了肉包子,甩下葉蕭就撲了過去。韓斐也醉的不輕,兩人爭姑娘似的,對著個酒壇子你拉我扯,最終韓斐不及凌成旭彪悍,眼睜睜見著美酒佳釀進了他人肚子。

韓斐真是什麼形象都不要了,拖著凌成旭坐倒在地上,指著凌成旭大罵,「酒也跟我搶!大的欺負我,小的也欺負我!全都不是好東西!」

凌成旭灌了好幾口酒,怔怔的打了個酒嗝,「……你也覺得我哥不是東西?」

韓斐指天符合一聲,「不是東西!真他媽不是東西!」

罵著罵著人就倒了下去,臉上點點滴滴水漬。

凌成旭听這信誓旦旦的怒罵,卻是整個人呆住,先前還破口大罵的孩子瞬間安靜,眼楮睜的老大,里面閃著水光,半晌,手掐上了韓斐的胳膊,小心翼翼的輕輕搖了要麼一搖。

「我哥……我哥真不是東西了?」

韓斐卻已呼呼大睡去了,回答的僅此一聲聲的酒鼾。

凌成旭憋住的眼淚就這麼落下來,不知哪根神經不對了,突然死命晃起韓斐來,像是泄憤一樣,「誰說我哥不是東西了?!當年哥可厲害了,讀萬卷書過目不忘的,你比得上麼?!當年趙甄把金山銀山都舍得堆過來時,哥卻瞧都沒瞧上一眼過,你做的到麼?!當年趙甄利誘不成就打,快被打死都不松口一次,你又做的到麼?!有多少人做的到當年我哥那樣的?你憑什麼說我哥不是東西?!想當年……」

凌成旭陡然頓住,也不晃韓斐了,只頓頓的晃了晃自個兒的腦袋,「想當年……當年……」喃了好幾聲,終于再也不做聲了。

是啊,都是當年了。

當年趙甄多少金銀換不來一次臣服,多少威逼得不到一次屈從,如今那混蛋卻是什麼事都沒做,就高高在上的在那樓閣之上旁觀,哥就自己湊了上去,跪那樣一個國家的佞臣。

當年的凌成衣得罪了趙甄,十年的寒窗苦讀都舍得放下,就安心窩在個小鄉鎮里教一群女圭女圭讀書識字,說是一輩子出不了頭也沒什麼緊要的,如今卻是討趙甄歡心去了。那簡簡單單的一跪,惹的趙甄多高興啊,那得賞多大的官啊……到底是不甘寂寞了……

當年、當年……當年的凌成衣是那麼高的一座大山,他準備仰望一輩子的,如今卻是要倒了。

當年,當年!他當年心里唯一的英雄,就這麼被時間殺死了,再也沒有了!

小家伙一時哭不出來、笑不出來、罵不出來,就那麼空殼子似的坐著。韓斐睡的鼾聲連天,凌成旭坐著發呆不言不語,兩人就從沒這麼和諧過。

直到過了好久,小家伙才醉的暈掉,臉埋在韓斐肚子上,表情都看不見了。

夜霎時安靜的過了頭,听得見秋風瑟瑟作響。那個被兩人罵的狗血淋頭的主人公,這才現出身來。

葉蕭看一眼凌成衣,面目表情有些僵,「都听見了?」

「嗯。」凌成衣走過來,臉上沒有表情,只是撿起了地上的酒壇子,又費了好大力氣把睡的七倒八歪的兩人架了起來。

葉蕭抽著臉皮忽然笑笑,「听到了也沒什麼,別往心里去。小孩子就是這樣的,見不得世界染灰,見不得英雄下跪,總要執迷不悟的拿著一顆少年心去活著。不懂什麼叫自不量力,不懂什麼叫忍辱負重,單純的就那麼認定了,踫到壞蛋就低頭服軟的,定是混蛋,一鼓作氣沖上去的才是英雄。我認識一個孩子叫小二子,也曾這麼把我批的狗血淋頭過……你別介意。」

「不會。」凌成衣沒多答話,架起兩人就要走。

葉蕭終于呵呵笑起來,「成衣,有必要對我也這麼冷淡麼?我不是凌成旭,你是好是壞我懂,我沒他這麼好騙。」

凌成衣頓住,回頭看了她一眼。

葉蕭便凝上那雙讓自己著迷的眼楮,緩步迎過去,「你告訴我,我們是不是馬上就可以從東籬院出去了?」

凌成衣似是沒想過她猜得這麼準,愣了愣,方才嘆一句,「不好麼?我說過我會幫你逃出去的。」

是啊,能出去了,葉蕭卻覺得自己心里是酸的,「那不如讓我來猜猜,你是如何做到的?」

葉蕭把聲音壓的很平,似是沒有波瀾,娓娓道來,「我曾經問過你這里的小倌是要送到哪里,你一笑了之,因為與我無關,所以我未曾追問。後來不自禁的又問過韓斐,為什麼好生生的你們要自願當小倌蹚這趟渾水,韓斐直言叫我不要惹禍上身。我從不輕易給自己找麻煩,所以依然不追問。不過現在想想,從一開始東籬院說什麼要調.教小倌,其實就是為了掩人耳目吧?真正要獻上去的人,趙甄早已暗中備好。至于送哪去,恕我再大膽猜一番,韓王麼?」

不需要凌成衣的坦白,葉蕭便兀自繼續往下說,「東籬院閉塞,消息不靈通,但早在兩月前,韓王就有意訪趙,如今該是已經入了趙境。燕剛亡,韓王此時訪趙真正用意為何,暫且不論。單單以趙王看,趙國既是以和安邦,只圖苟安,自不敢抗爭于強韓,何況兩月前更有整個覆滅的大燕做前車之鑒,趙王更要畏首畏尾。正好韓王親訪,便拿著冷臉貼過去討好,還要選上最好的人過去伺候。趙甄該是料得了這一點,于是這些趙王用來討好韓王的人選,趙甄替他拿了主意,為的……是捅韓王一刀子。」

凌成衣終于正眼看過來,眉目間隱隱一絲憂慮。

葉蕭越發不願放過這樣的注目,死死望過去凝注不放,「趙甄其實很聰明,比之無所作為的趙王要善謀的多。他知道趙王忌憚他,不會要他獻的人,所以安排一出大秀掩人耳目,讓所有人相信這些人僅僅是精挑細選、才學兼備的勝利者。他是東籬院背後的東家,卻把所有人都瞞了過去,只等著到時齊佐夫過來領人,他的計劃也便就大成。齊佐夫貴為左丞,是趙王的親信,更是保皇一黨的中堅力量,一旦韓王有個好歹,獻人的齊佐夫便是首當其沖,到時趙王為了自保,定會推月兌自己毫不知情,把齊佐夫推出去以平韓王怒。齊佐夫一除,趙王便是沒了羽翼的鳥,再也飛不出趙甄的手掌心。等趙王倒了,趙甄的野心便能師出有名。」

越往下說葉蕭越覺得自己聲音抖,後面的話都不想說,卻是憋著一臉笑吐出來,「趙甄雖是混蛋,卻是個厲害人物,至少比趙王本事,不會韓王都欺負到頭上了還好吃好喝好服侍的供著,空以為人家會放過自己這塊到口的肥肉。趙甄更是武力起家,如今這個趙國,太缺這樣敢打敢拼的人物。成衣正是看上了這樣一個混蛋的野心、本事、不甘平庸,所以想要站出來助他一臂之力。你不是要榮華富貴,不是要功名利祿,只是如今的趙國已經容不得你繼續墨守成規下去,所以你要曲線救國,要把一個混蛋扶上位,借趙甄之手,抗衡整個大韓!」

凌成衣眉目一絲震動,終于舍得開口了,卻竟是一句相勸的話,「蕭蕭,今夜的話,今夜便把它忘掉。你什麼都不知道,也不要和任何人說,安安分分在東籬院再呆幾天就好,等這里的戒嚴撤掉,就從這里離開,離開尚城,離開趙國,離開所有是是非非的地方,過你喜歡的日子去。」

「過我喜歡的日子……過我喜歡的日子?」葉蕭面上笑容要僵了,只得努力睜大的眼,保證自己表情還是生動的,而後一步步逼的更近些,直到面對面,「我喜歡的日子是我梳上女子的發髻,穿上女子的羅裙,偎在你的懷里撒嬌,抱著你同床共枕,過簡簡單單的就屬于我們兩個人的二人世界。這才是我喜歡的日子……你陪我麼?」

凌成衣看著她,眼底情緒掩藏的極好,她什麼都捕捉不到,然後他干站著,一個字都不予回答。

葉蕭癟癟嘴,聳聳肩,後退一步。

這番奢望已久的話終于清清楚楚的擺上台面說出來了,然後果真如她所想一樣,終歸是什麼都換不來。

葉蕭甚至有一瞬間想笑,覺得凌成衣越發的像葉煦了。

似乎只要是她喜歡上的人,總是這般的想當英雄。

所以在二哥那里,她其實就已經學會了,不無理取鬧的逼著他們放棄責任,不大哭大鬧的逼著他們舍棄抱負,因為她懂的,那些是比她更重要的東西。她要善解人意的放手,放他們出去闖,因為她懂的,外頭的世界哪怕血雨腥風,也要勝過她的溫柔鄉。

她早就習慣了這種人,寧肯愛戴天下人,不肯愛她一個。

她是個小女人,他們卻是大男人,哪有那麼多時間陪她玩兒女情長。

所以,她真的只是失望,哪怕那種失望像血一樣淌了一地也不過是失望而已,不會再有別的情緒了。

于是,葉蕭長吐一口氣,「夜好涼啊,我回去睡覺了。」

葉蕭頭也不會的走,走了好久,幾乎走回了房,凌成衣才短短喚了她一聲。

葉蕭立馬停了步子,忍不住豎起耳朵听動靜,凌成衣卻是又沉默了。

混蛋!

葉蕭回身,死死瞪上凌成衣,真心覺得自己敗在這男人手里了,他如此的無動于衷,她卻埋頭走的如此窩囊!臉皮都快要輸光了!

那……不如再輸的徹底些?

葉蕭當真被自己這番想法打敗了,于是哭喪著一張臉,最後多言了一番話,「我知道從今往後你是要跟著趙甄了,趙甄是個怎樣的人,你該是比我清楚,你要對付的韓王是個什麼樣的角色,更是全天下都心知肚明。吶,凌成衣,你記著了。記得你今晚是怎麼狠心對我的,往後就怎麼狠心對你身邊的人,別讓任何人發現你那顆溫熱的心髒,否則會有一群人圍上來一刀刀的捅你。單純的一腔熱誠救不了國,更救不了你自己……我可不希望我喜歡過的人都是一個下場,你可別出師未捷身先死啊!好好保護自己曉不曉得?」

凌成衣居然還是照舊沉默……

葉蕭要氣死了,「這句話你就不用沉默了吧?!回答一個「好」字也行啊?好歹是臨別,你就當哄我睡個安心覺,嗯?」

凌成衣還是不說話……

葉蕭氣死了氣死了,氣到隨手抓了個石子對著凌成衣扔過去,結果凌成衣動都不動下,被無比精準的砸中了額頭,好像還砸破了,泛著紅紅的顏色。

「你!」

葉蕭本能的往前走幾步,又按捺住頓下來。終于成功把心一橫,再也不管凌成衣死活了,徹底回房摔上門把自己關了進去,任由凌成衣在外頭吹涼風。

一時,整個人就融進房里沒有月光的漆黑里,心底滿滿的失望與生氣,不消一會兒竟是變酸了,終于沒用的掉下淚來。

她怎麼就這麼倒霉呢,一輩子找不到一個一心一意、心里頭就簡簡單單裝著她一個人的男人。

那一夜,葉蕭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多久,凌成衣便站在門外院子里站了多久,秋風便吹了多久。一整夜,霜寒露重。

第二日,淡梅早早的把整個東籬院封鎖住,任何人不得出房門一步。齊佐夫親自來接人時,便無人得知那一批被選中行刺的人選,到底是何人。

那時,凌成旭和韓斐醉意未醒,兩人還疊在床上睡的昏天黑地,身上嚴嚴實實蓋著的是凌成衣親手蓋上的厚厚的被子,葉蕭卻是整宿毛毯都不曾蓋一個,就閑閑躺在床上,閑閑望著房頂,沉重的听著屋外的動靜逐漸平息下來。

該走的人都走了,萬事俱備,只待東窗事發。就是不曉得,凌成衣選了趙甄為主,趙甄會不會善待……

葉蕭忽的一把拉過堆在一旁的被子,把心底一涌而上的憂心死死捂住,從白日到午後,到黑夜,再到深夜,熬了兩晚上,終于成功的困的不行,沉沉睡去。

第三日,淡梅依舊不放行。第四日,仍舊困著他們。直到第七日,東籬院的所有守衛一夜之內撤空,所有人像被關久的**,爭先恐後的飛往東籬院外的天空。

而那片天,已經變了。短短七日,風雲涌動。

至于她和凌成衣,自然一別無期。葉蕭一直以為,這場離別便是她和凌成衣的最終結局。

卻終究,駁不過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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