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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不知何時盈于睫,心口有痛意貫穿而過。徐慕廉身子猛的朝前一傾跌在暮雲城懷里,方才看得見自己胸前那柄穿胸而過的長劍。

徐慕廉抬眸望一眼暮雲城,終是忍不住,淚水延頰而過,滲入那陳舊的道道傷口,仿佛要滲入骨里。鎖魂釘也不要了,松手月兌落,只有手還有力氣抬起來,拽上暮雲城胳膊,那里的一處布料被劃開來過,里面該有一處淺淺的劃傷,是他先前揚手推開他,被鎖魂釘所傷。

徐慕廉笑笑,眼前人的影子幾乎看不清,「桃花殺加鎖魂釘都殺不了你,懷城一戰,徐家三公子果然早是半廢的人,如今還是恩將仇報。如此小人,雲城實不該……實不該為此得罪了韓王。」

徐慕廉胸口上的劍,從刺進去的那一刻起,暮雲城便踫都未敢踫過。艷紅的血從徐慕廉胸口涌出來,染了整柄長劍,淡了那鋒利劍光。

徐慕廉一個激靈,竟是雙手握住胸前的劍刃,一寸一寸往外拔,「夏燁說過,這劍是君子之劍,不該見血,慕廉……慕廉卻是把他弄髒了……」

「慕廉……」至始至終未發一言的暮雲城,至此,才喚了這麼一個名字,卻是分分明明一層泣意。

徐慕廉愣一愣,方才恍然道一句,「原來雲城真的會傷心,我一直以為為了韓王,你殺誰都不會眨眼的……難、難怪夏燁要自刎于那片桃林,原是不想你親手殺他而難受……」

暮雲城怔忪了一瞬,便垂下眼簾,攬著懷里的人更緊些,再不曾言語。葉蕭忍不住細細觀察過,只看得見暮雲城的一個側臉,縱然其上有傷心,縱然其上有難過,卻還有一抹太淡太淡的習以為常被隱在表皮之下,差點被看漏了去。

葉蕭都怔愣了下,心下竟是戚戚。

徐慕廉終究是死了,為了那樣一個趙,死在暮雲城懷里。

死之前,徐慕廉悄悄覆在暮雲城耳邊,道了兩件事。

再不收人入千宮閣。

小心韓王。

對于徐慕廉一介外人,在意的遠遠比暮雲城要單純的多。

演武場上韓王的那一次拂袖而走,像極了趙王給徐家下的‘立保懷城無憂’的那一紙聖旨。

無論曾經何等風光,寵辱皆在君王一念之間。

君恩難受。天下之臣,無論是誰,終會有此一劫。

夜,初亮,微微投下來一片曙光,照的暮雲城一身血艷紅艷紅,照的那柄染血的長劍雪亮雪亮,還隱隱照下來兩抹不該出現的投影。

暮雲城放下懷里的人,臉上悲傷神色竟已斂去,只有血劍握緊三分,像是仍觸得那人溫熱體溫。

「燁有心殺我,該是未曾留下‘桃花殺’的解藥。此處距韓不過五十里,青衣你們毒素未解,撐得入韓卻是不難,你們先送葉蕭殿下走。」

中毒不輕,葉蕭腦袋已經昏了,听聞卻仍是皺了皺眉頭,書青衣更是一聲叫喚,「雲城不回去?」

半晌,暮雲城起身,提劍指指地上一片投影,而後抬眸遙遙望一眼樓上,「我要先請走樓上二位不速之客。」

所有人一驚,香兒先是一愣,片刻才反應過來竟是曙光暴露了他們的身份。果然這缺磚少瓦的地兒是不靠譜的……如此想來,香兒勾唇笑笑,干脆叉腰站起身。瞥見袁澤仍舊蹲在地上躲著,便一手把袁澤也拎起來。

所有人更驚,胡柴一聲惱喝,「怎的是你這女女圭女圭?老一、老三、老七、老八四個人追你竟還讓你逃了?」

香兒一腳踢踢袁澤直打哆嗦的腿,這才斜眼看向胡柴,「對呀,你們那四位兄弟追的姐一身狼狽,今個兒正好撿個便宜,姐就先拿你們下刀!」

「你們快帶葉蕭走!」

暮雲城提劍迎了上去,拖住香兒身形,香兒卻是驀地大怒,「誰都不準走!葉蕭更要留下來給姐磨刀!」

葉蕭完全是反射性的模了模脖子……

一瞬間,客棧里整個亂了。香兒從樓上直直躍下,渾身殺氣的沖過來,完全是趁人之危的架勢。

袁澤在樓上跳腳,接著嚎一嗓子,「姑娘啊!在下的避毒丹也撐不了這麼長時間啊,莫打了啊!」

沒人理會袁澤。暮雲城不懈努力的把香兒的招式網在一人劍下,口中愈發催促書青衣等人帶著葉蕭快走。一時間,那書青衣像領了聖旨,身材挺清瘦的一人,而且還中了這麼久的毒居然沖過去就一把扛起葉蕭,風一般往外卷。

雖然無人理會,可是袁澤還是盡職盡責的秉持大夫風範又在樓上嚎了一嗓子,「哎喲,我說這位暮雲城兄弟也莫要打了,再打下去真是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什麼?!」

書青衣直接甩手把肩上的葉蕭扔下地,再看暮雲城,果然臉色蒼白,額間冷汗涔涔,竟連眉鬢上都覆上一層薄薄冰晶。

書青衣直嚇的魂都快沒了,也入了戰勢,胡柴、陸韓斐一見,也齊齊陷了進去。場面一時不可開交。

袁澤急的沒了輒,手里一把粉撒出去,「阿彌陀佛,全都給我倒!」

葉蕭醒過來的時候,自己是躺在床上的,身上卻是坐著個人,還是個女人。同樣身為女人的葉蕭自是不怕的。只是,臉頰上還有冰涼的玩意兒從自己的左臉劃到自己的右臉,細細看過去,卻是一柄匕首……這便是有些刺激了。

葉蕭一時僵著身子一動不動,只轉了轉眼珠子,轉到了眼前那張嬌俏可人的臉上。笑都不敢笑,深怕扯了面上的皮,一不小心給湊上了那亮閃閃的刀刃,只得略略動了動嘴皮子。

「香兒姐姐,本宮想死你了。」

討好的話配著這麼僵木的一張臉,自然沒有多少效用。香兒皮笑肉不笑,刀刃貼的臉頰更近,「香兒姐姐卻是想你死啊。」

表情依舊不曾動過,只是眼追著停在鼻梁上的刀尖、這麼個視角看的著實吃力,葉蕭此刻兩眼有些斗雞。

「不知本宮……哪里得罪姐姐了?」

香兒眸子半眯,似是回想她的種種,半晌道句︰「殿下得罪我的,香兒數都數不清了,殿下卻是不自知,不知道這算不算該死?」

香兒貼的極近,氣息都噴在葉蕭面上,竟是冰冷冰冷的一層,匕首上也凝起了細小的霜花,相觸肌膚,冰寒徹骨。

葉蕭此時卻是不管會不會劃傷臉了,面上終是有了表情,半蹙起眉頭,看著香兒,「葉蕭雖是不才,這記性也倒還好,若是談這得罪,也該只此琴樓閣那一處吧?那時本宮卻也不是要丟下姐姐,倒是姐姐未理會本宮暗示,把本宮丟下了倒是真的。」

香兒未曾有動作,葉蕭越發捉模不透,頓了頓,又道︰「又或是姐姐以為本宮找著處逃月兌之地,卻未曾相告,姐姐這才忿忿不平?若真如此,倒也不必,那里根本是致人死地的囚牢,未曾有出口……」

完全沒有預兆,匕首貼著面頰猛力刺下,連著握柄都全全嵌入枕邊木板,寒冰之氣幾乎擦破了臉,連著整張床都被震的塌下,葉蕭直直摔了下去。

這個女人,竟是真的想殺她!

葉蕭臉色蒼白,驚惶不定的看一眼香兒,香兒渾身上下的冰寒之意卻在眨眼間盡數褪了去,像是從未有過。

見她坐地,香兒還笑兩笑,和善的伸過來一只手,「起來吧,莫說香兒我一介平民不懂規矩,以下犯上。」

葉蕭一時有些轉不過來這番變化,不由得伸出手去把香兒的手握牢,哪知才起身一半,香兒卻是又把手收了回去,害她又一跌了回去。還不巧坐到一根斷木頭上,重重的戳到了……

香兒心情似乎突然很舒爽,收回去的手竟又伸了過來。

「你!」葉蕭臉一黑,模著從地上爬起來。

香兒瞪眼,「怎的不叫‘香兒姐姐’了?」

葉蕭吸著氣又模兩下,直接無視香兒一瘸一拐的走出房門,這才發現自己竟又到了一處不知道是何地的地方,不由得又看一眼香兒,眼底一絲不善警惕。

「這里是哪里?」

香兒答的隨意,「一不知名的山野小地而已,殿下大可放心,就算那三人要追著殺過來,只怕也得找會兒。」

葉蕭一驚,「三人?你把暮雲城也帶來了?!」

香兒瞥一眼葉蕭,「你倒是還挺掛念他……那家伙是袁澤那小子死活非要帶上的,說是為人醫者哪能見死不救。這會兒正給治著呢,不過看樣子……」

一句話未完,葉蕭便作勢要走,香兒眉目一凝,驀地道一句,「他是韓臣。」

「燕臣對我卻似乎還不如他。」葉蕭頂一句,半晌又凝上香兒,眸中毫無保留的一絲審視意味,「我一直很好奇,以姑娘在煙雲四騎之下都得以月兌逃的身手,是如何被我老師擄劫到宮中的?又是為何處處敵視與我?要殺我的人確實不少,但我自認還不至于渾蛋到讓個萍水相逢的人恨我至此。如今姑娘又此番關心我是否親近暮雲城,到底是何意?姑娘到底是什麼人?什麼身份?」

香兒一聲冷笑,半句不答。

意料之中,葉蕭便並未追問,直接無視香兒,轉身就要走,不想香兒竟是開了口,意味不明的反問她一句。

「姐姐我也有一事好奇,不知殿下這後.庭之花,今後打算如何?苟活?或是復興?」

香兒口中帶刺,葉蕭卻是眉頭都沒皺下。

「苟活。」

「懦夫!」

葉蕭驀地笑了,頭也不回的走掉,「那又怎樣?這個燕國,能讓我堅強,勇敢,拼命,死也不怕的人,已經死了。」如今的她,只是一個女人,一個一無所有的女人,要她為了什麼去拼搏奮斗?

香兒听聞她的話卻是笑的無比猖狂,笑的眼淚幾要溢出來。她竟是認同了這葉蕭的一句話!這個燕國,能讓她服從,敬佩,忠誠,百死不枉的人,也已經死了!

沒了那人,燕國的復興路,便不可能有所指望!

葉蕭走的急,卻還未趕到暮雲城的房間,便見袁澤從房里走出來,像是冷的不行,竟是全身都在打顫。

葉蕭一愣,「先生怎麼了?」

見了葉蕭,袁澤大喜,「哎呀,終于有個能幫忙的了!麻煩公子去弄幾盆炭火來吧?我暫時走不開,香兒姑娘又不願幫這個忙。」

葉蕭又一愣,「暮雲城他……」

袁澤還未听完便一陣咬牙,「賭上醫者的名聲,我也絕不會讓他死了。」

見葉蕭仍愣著不動,袁澤不由得一陣催促,完全沒思考過堂堂一國太子,是否會做這些粗重活。催了一聲,便又一頭扎進房,艱苦奮斗去了。卻是沒過多久,葉蕭便當真足足搬進來六盆炭火,直直圍著床榻擺放了一圈。

葉蕭這會兒才真正看上一眼暮雲城的狀況。臉色還算正常,想必毒是解了,只是先前還只是眉鬢上微微染著些冰霜的人兒,現在卻是發上都結著冰花,臉上薄薄一層霜霧,連著袁澤扎下去的針不消一會兒都能生生凍住。周圍暖暖的炭火一刻不停的燒著,可哪怕連不怕冷的葉蕭,都甚是覺得從骨子里發寒。

葉蕭臉色不太好,這樣的情況,常理,她根本無法想象暮雲城還活的過來。

「他……還有得救?」

袁澤臉色也不好,臉都皺的難看,手里的針法卻從未消停過,「他求生意識很強,要是換做別人,半盞茶功夫估計也就死絕了。他身上這冰霜看上去雖是恐怖,卻是他自個兒用真氣把體內的寒氣都導了出來,這才在表面凝起的這麼多霜,否則真要寒氣入了骨便是真的神仙也救不了了。現在唯一的問題是他還中了另一種毒,似乎就是那徐公子口中所說的‘桃花殺’,對于常人那該是普通毒,雖是厲害,卻不至于熬不過去,但對于原本就已經寒邪入體的人,便會不停的加劇寒氣。這毒對于他,的確致命。」

袁澤又看一眼暮雲城,眼底堅定愈發火熱,「我是大夫,我很清楚,他不想死。那我所能做的,便是盡我所能相救。」

床榻上的人凍的渾身輕顫,葉蕭這般看著,莫名皺了個眉頭,很是不解。初見暮雲城,幾乎是完美到無懈可擊的一個人,她次次想置他于死地,卻是一次未曾得手。她以為是這人太聰明,把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防備住,連個弱點都不給人看透,卻是如此容易就傷于徐慕廉之手。

連她都看得出來徐慕廉居心不良,怎麼還能如此不小心的被鎖魂釘所傷?連殺個人都要多此一舉的舞一出絕美的劍法,讓人死在美麗的回憶之下與死在冰冷的劍鋒之下,真的有差別麼?

憶起徐慕廉死之時,暮雲城面上的一時怔忪,莫名覺得那是種壓抑著的情緒,比痛痛快快的傷心一場,還要來的折磨人。

這人到底是聰明,還是蠢啊?

葉蕭一時無話,就死死盯著暮雲城那張蒼白的臉,見得其上附著的越來越多的冰花。

袁澤猛的蹦起來,像是做了什麼天大的決定,一臉就義神色的往外跑。

葉蕭一個激靈,下意識的一把把袁澤拽住,「你干嘛?人不救了?」

「救啊!」袁澤比葉蕭還急,眼楮都是紅的,「我這不是出去再求求香兒姑娘麼,實在不行……我、我抱她大腿去,就不信她真那麼狠心!」

葉蕭越發覺得這袁澤單純天真了,卻是難得的沒心思翻白眼,竟是又多問了句,「你去求她做什麼?」

「火焰草啊!這‘桃花殺’的毒只有火焰草的藥力可以克制住,恰巧火焰崖在此地不遠處,可謂是天賜的轉機啊。香兒姑娘那麼厲害,肯定摘的來!」

「你求了她幾次了?……」

袁澤愣住,老實回答,「十二次……」

葉蕭面部有點抽筋,「都十二次了,你覺得你去抱她大腿有用?……小心她踹你……」

袁澤再次愣住,竟是埋首思忖了半會兒,終于意識到自個兒的天真愚蠢,便抬起紅紅的眼,竟是留戀的看了葉蕭一眼,「人我是一定要救的,那我自個兒去……」

袁澤簡直是轉身就走,葉蕭看那單薄到被風都能吹走的身形不由一陣頭痛,扶額道︰「那火焰崖很高麼?」

袁澤毅然決然往前邁著步子,「千丈。」

葉蕭頓時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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