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江府,南湖鎮,魏家府邸。
魏家乃是世家望族,傳承至今已有三百余年,而如今魏家各房,嫡出庶出子孫佔據了半座南湖鎮。自南湖鎮長興街以南,以魏家主宅為界,皆是魏家中人居住。
如今魏家主宅乃是長房所居,偌大的宅院皆是灰磚青瓦,建築之間的馬頭牆矗立空中,哪怕在高牆之外也能看到。
魏府西面院落乃是長房三老爺一家住所,共有七八間大小院子,而位于西南角上的一處偏僻小院則是住著三老爺的三女。
魏若語坐在窗邊,透過窗稜看向房外一片稀疏的青竹,心中一陣恍惚。
她醒來已有好多天,可卻依舊難以接受這個現實。
猶記得那天,她明明是與那人同歸于盡了,可再次醒來時,竟然發現自己身處一間古色古香的閨閣,兩名丫鬟滿臉惶恐焦急的看著自己,喜極而泣。
魏若語幾次都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但是經過了這四五天,她終于無奈明白,她並未死,而是穿到了一個不同的空間。
以為必死之時,突然發現自己重生,若是其他人或許會欣喜無比,可魏若語卻是一片茫然。
絲絲冷風從窗外進入房內,魏若語不禁打了個冷顫,而此時,門簾倏地被撩起,一名年約十五六歲的紅襖少女走了進來。
手中端著托盤,擺著一只白釉瓷碗,冒著絲絲熱氣。
「小姐,該喝藥了。」
魏若語回過神來,一雙眼楮總算是有了焦距,暗息一聲,伸出細弱的手臂。
「拿來。」
這名女子是魏若語醒來後所見的兩名丫鬟之一,名喚紅梅,而另一個丫鬟則叫做綠柳。
紅梅快步走到魏若語身邊,放下托盤,急忙將窗戶關嚴實,擔憂道︰「小姐病剛好些,可千萬吹不得風,若是病又加重了可如何是好?」
前幾天小姐病發,方大夫都說小姐挺不過這一關了,紅梅和綠柳嚇的半死,哭至半夜小姐終于是醒了過來,雖有些渾渾噩噩,但總算是有些起色。
若是小姐當時就病故了,筱竹閣中粗使丫鬟不會有事,但她和綠柳作為貼身丫鬟卻定是難辭其咎,幸好老天保佑!
紅梅轉過頭,見小姐「咕嘟咕嘟」一口氣將那一大碗濃黑墨汁般的苦藥全喝了進了肚,急忙拿起桌上果盤里一顆蜜餞,遞了過去。
魏若語喝完藥,滿嘴的苦澀味道,哪怕含著酸甜可口蜜餞也無法掩蓋,不過她卻毫不在意,口中再苦,哪里比的上她如今的狀況?
見小姐喝完藥後又坐在窗邊發呆,紅梅小心斟酌道︰「小姐,這兒有點冷,奴婢扶您去床上躺著吧?」
「都關了快半個月了,就算沒病都會憋出病來。」魏若語小聲嘀咕了一句,隨即又伸手去推開那窗戶。
「小姐!」紅梅一驚,想阻攔卻是不及。
魏若語哪里知道,自己的一場大病已經讓這兩個貼身丫鬟風聲鶴唳,見連這麼一點小事自己都無法做主,頓時不滿道︰「我又不是風吹就倒,你怕什麼?」
紅梅見小姐生氣,頓時惶恐不安跪倒在地︰「小姐恕罪,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魏若語見她這樣子,沒好氣道︰「起來起來!我又不是在罵你,不過抱怨了一句,你就嚇的跟什麼似地。」
紅梅連道不敢,小心覷了一眼魏若語,見她果真不是真的生氣,這才站起身,低聲說道。
「小姐,奴婢只是擔心……若小姐又病了可怎麼辦?先前小姐那場大病,可把奴婢和綠柳嚇壞了,奴婢那時心想,若是小姐真……真去了,奴婢也跟隨小姐而去,到了地下也能服侍小姐……」
紅梅越說越輕,眼眶也慢慢紅了,魏若語見此,心中頓時嘆息一聲,聲音不自覺柔和了一些。
「你那是什麼想法?這般輕賤自己的性命,你是人又不是物件,須知人活一世不易,死了倒是輕松,最怕的卻是生不如死……」
魏若語說著說著,雙眼卻是怔忡起來,上一世的她不也是如此?她雖然表面看起來堅強,遭受了那種事後卻也是無法承受,最後也同樣是一死了之,那其實不也是逃避?自己和紅梅又有多大區別呢?
嘴角泛起一絲苦笑,魏若語抬起手扶住了額頭,或許正是因為如此,老天才給了自己再活一次的機會吧?
紅梅見小姐突然不說話了,也不知她想什麼,但是她卻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小姐自從醒了之後似乎是不一樣了,可是哪里不一樣,她卻說不上來。
只是,以前的小姐雖然說話也輕聲細語,不曾苛責打罵她們,但給人的感覺總是冷冷的不好親近。而如今,小姐總是發呆,但卻是感覺親近了許多。
紅梅和綠柳是前幾年三太太給魏若語添的貼身丫鬟,魏若語在魏家排行第十,原本與另一位庶出的姐姐同住一院,但因她常患病在床,與那位庶出姐姐也不親近,所以在七歲時便搬至了這筱竹閣。雖說表面上說是為她好,清靜之地更適合養病,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這十小姐不得嫡母喜歡,因而被發配到了這偏僻之地。
而後那十小姐魏若語每日窩在這偏隅之地,除了看書並無其他消遣,所思更甚,身體赫然是一日比一日差,月前更是一病不起,很快病逝,從而才有了她的穿越,和現在這番對話。
魏若語原本迷惘的心思漸漸有些明朗起來,看到一旁擔憂不已的紅梅,失笑道。
「好了好了,關上就是,橫豎這一扇窗戶也看不到什麼景色。」
紅梅這才長長舒了口氣,露出笑容來。「小姐若是無聊,奴婢拿幾本書籍來給小姐,可好?」
魏若語隨意點了點頭,便由紅梅扶著朝房間內那張雕花大床走去。
就在此時,突然門簾外傳來一聲清脆女聲。
「小姐,吳媽媽來了,您要不要見一見?」
話音未落,就見一名與紅梅年紀相仿、穿著一件繡著小花綠襖的少女打簾而進,一張圓圓臉龐,眼楮帶笑,兩頰粉女敕,十分討喜可愛,這便是魏若語另一名丫鬟,綠柳。
紅梅看了一眼魏若語,卻見她神情不變,猜測不出其心中所想,試探道︰「小姐剛喝了藥,準備歇息,不如讓吳媽媽回去吧?若是吳媽媽有事,必會交代奴婢與綠柳。」
以前的魏若語很不耐與人打交道,往往都呆在房間內不見外人,因而紅梅才有此一說,不過如今的魏若語卻不再是從前那人,思索一下後想起這吳媽媽是何身份,魏若語倏地開口道︰「不必,我還是出去見見吧!免得被人說道。」
隨即魏若語也不管那兩個愣住了的丫鬟,徑直朝外走去,而直待她掀起簾子,那兩個丫鬟才回過神來,急急忙忙快步趕去。
外間雖然也點著炭爐,比起里間卻是要冷幾分,魏若語一出來就看到一個身穿藍色錦襖,神情冷然的中年婦女,梳起的發髻上插著一支金簪,背脊挺直,根本看不出來是奴僕身份。
魏若語頓了頓腳步,身後紅梅、綠柳連忙趕了上來,低垂著頭跟在她身後,心中卻是忐忑不安。
吳媽媽乃是三太太跟前最得寵的管事媽媽,來筱竹閣的次數屈指可數,如今這時候突然到來,卻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魏若語知道自己在這家中不過是個庶女,但好歹也算是個主子,可那吳媽媽看到她非但不行禮,反而是高抬著頭,用一副居高臨下的神情注視著她。
魏若語暗自冷笑,暫且不動聲色,走到主位坐下,隨即對身後兩名丫鬟道︰「給我沏壺茶來。」
紅梅連忙應聲,曲膝告罪,快步離開主廳,不一會兒就端了茶壺和茶杯進來,仔細的給魏若語倒了一杯後,正準備往另一杯中添茶,突然一只細弱的手臂按住了她。
紅梅頓時一愣,抬頭看到小姐眼中流露出的神情,當下手足無措起來。而綠柳則是更為機敏,一把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嗔怪的瞪了她一眼。
那吳媽媽雖說只是名管事媽媽,但年輕時是三太太的陪嫁丫鬟,深受信任,嫁人之後又做了這蓼菊院里的管事,平時誰人見面都對她恭敬有加,哪怕同為庶出的魏九小姐也是如此,而這十小姐此時卻是似乎眼中根本沒有她這個人一般,神情淡然,擺足小姐架子。原本見紅梅端茶進來,她剛舒了一絲的眉頭頓時一緊。
這十小姐竟然就這麼自己端起茶盅喝茶,目光收斂,竟看也不看她一眼!
吳媽媽自從做了管事媽媽以來,何曾受過這般待遇,心中赫然一怒,口氣變得不善,冷哼一聲道︰「十小姐好大的架子!」
她這一哼,魏若語明顯感覺到身後的紅梅和綠柳身子一僵,綠柳還強自鎮定,可紅梅卻是已經忍不住輕微發抖,她心中隨即敞亮,這兩個丫鬟以前肯定沒少受這吳媽**欺負。
雖說和這一紅一綠兩個丫鬟認識才不過十幾天,但這二人平日無微不至的照顧,和那發自真心的擔憂,卻是讓魏若語心中已經有些認可她們。相比較而言,那些自從她病重時一直不曾上過門、不聞不問的所謂親人,她卻是從內心不屑之。哪怕是她名義上的母親,也不過是打發人叫了大夫,並不曾親自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