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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吳陽規矩

現在只有她們兩個女人在彼此對視著,周圍的人俯跪在地,蘇米亞公主一個人站在那里,顯得很是突兀。她用孩子的天真和好奇打量著面前的王後,王後穿著禁忌之色的嫁衣,相貌雖然丑陋,但是姿態高貴,神情更是凜然不容侵犯。

「他們都說你是災星,可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可怕。」

童言無忌,女奴們戰栗得更加厲害,沒人敢說話。

莊魅顏寬容的一笑,不置可否,她只是溫和地望著那孩子,說道︰「你要進來麼?那就進來吧。」

「我可以進去麼?」

看到莊魅顏微微點頭,蘇米亞公主不等她說第二遍,立刻歡呼一聲,跑了進去。

有名年長一點的女奴忽然抬起頭,欲言又止,王帳的門簾已經關閉,幾名女奴面面相覷,各自露出驚恐的神情,仿佛大難臨頭。

「讓她進去吧!」

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她們身後響起。

女奴們惶恐地伏低身體,整個身體都快要跟地面貼到一塊了,身體抖得更為厲害,完全不能控制。

蕭軒辰穿著白色的長袍,靜靜地看著她們,即使不開口說話,也有王者天然的威儀震懾著她們。在吳陽,奴隸的命並不是命,甚至還不如沃茲拉大草原上的一株牧草,隨便一個小小的錯誤就可以成為一種罪名。

「就讓她進去吧。」

這句話無疑就是一個最好的赦令,女奴們長長舒了一口氣,可是她們還是不敢站起身來,仍舊跪在原地,直到身後那股威嚴的勢力逐漸消失才敢緩緩抬頭。

蕭軒辰緩緩挑開門簾,走進王帳之內。帳內,一大一小兩個女人正坐在矮榻上說著話。

年幼的蘇米亞對莊魅顏身上的每一件裝飾品都十分好奇,她們這里的女人頭上從來沒有那麼許多繁復的頭飾,她不禁挨個點著問來問去。莊魅顏面帶微笑一一作答。

「這是什麼呀?」

蘇米亞忽然把手指戳向莊魅顏的右臉頰上方,並且好奇地模了模。

莊魅顏笑得更加厲害。

「那個是胎痣,你沒有見過麼?」

「胎痣是什麼?是不是用胭脂擦上去的,這圖案好像蝴蝶的是翅膀啊!」

蘇米亞不認識胎痣,興奮地模了又模,仔細地瞧了又瞧,最後終于確定這個顏色不能把她的小手指染紅,說明真的不是畫上去的。

好像蝴蝶的翅膀啊!

這句話鑽進她的心底深處,驟然回蕩起來,仿佛喚醒了她內心深處的某種情感,莊魅顏不由愣了一瞬。

「嚇!」

一張大臉猛然插在專心密談的兩個女人之間,莊魅顏和蘇米亞同時嚇了一跳,小小姑娘立刻勾起嘴巴,莊魅顏看他的眼神也有幾分嗔怪。

蘇米亞率先發難,沖著蕭軒宸嚷嚷道︰「國主哥哥,你嚇死蘇米亞了!」

蕭軒宸大笑起來,抱起這個小丫頭,把她高高舉過頭頂,讓她坐在自己寬闊的肩膀上。蘇米亞坐在這麼高的位置,小臉頓時蒼白起來,小手緊緊揪住蕭軒宸的衣領,一點也不敢亂動。

「這樣子怕不怕了?」蕭軒宸故意逗她玩,明明知道小丫頭怕得要死,卻故意帶著她在原地轉起了圈子,越轉越快。

莊魅顏嘴唇微抿,眼角含笑,望著這一大一小兩個人在那里胡鬧,本來莊嚴肅穆的王帳之內添了幾分溫馨之情。莊魅顏看到年幼的蘇米亞已經嚇得臉色發白,眼看著快要哭出來了,緊緊摟著蕭軒宸的脖子,機靈靈的一雙大眼楮可憐兮兮地四處亂看,顯然已經被這個頑皮的大哥哥給嚇住了。

「好了好了!你就不要再嚇唬她了。」莊魅顏笑著勸道。

蕭軒宸越轉越快,最後抱著蘇米亞一起倒在寬大的床榻上,床榻柔軟,一大一小兩個腦袋並行躺在白色的熊皮墊子上,兩個人都累得氣喘吁吁。蘇米亞心有余悸地瞪著大眼楮,愣愣地望著前方,莊魅顏擔心她受了驚嚇,伸手把她抱在懷里,關切地撫模著她的發辮。那孩子有些依戀地貼著她的身體,憨憨地笑了起來。

蕭軒宸攤開手臂平躺在床榻上,姿態自然寫意,此時的他已經卸下王者的威嚴,歪著頭看著懷抱蘇米亞的莊魅顏,露出溫和地笑容,眸光寵溺。

莊魅顏模著那孩子的頭,輕輕哄了她幾句話,蘇米亞點了點頭,然後莊魅顏把她送出王帳,外面的女奴如釋重負,七手八腳迎了上前,把蘇米亞公主送回她自己的住所。

門簾輕輕放下,莊魅顏還沒有來得及轉身,已經被人攔腰抱住。郁重的男子氣息和草原上最濃的烈酒味道混合在一起,充斥在她周圍的每一寸空間里,將她牢牢包圍。

「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低沉的聲音在她耳後響起,略帶嘶啞的磁性感令人沉醉。

「我的小娘子。」

又酥又麻的感覺順著耳後爬上脖頸,他有些頑皮地用溫熱的嘴唇輕輕踫觸著她後頸的肌膚,一雙不老成的大手不知何時已經探入她的懷中。莊魅顏癢得受不了,「咯咯」嬌笑不止,用力扭動身體,試圖掙月兌束縛。

「別鬧!別鬧!」她輕聲嬌嗔。

她卻不知道,這樣的姿態無疑是在某人心里點了一把火,他體內溫度瞬間增高了好幾個點。蕭軒宸猛然將她扛在肩頭上,直接扔到溫軟的床榻上,莊魅顏被他迅疾的速度搞得頭暈眼花,只覺得天旋地轉。

等她定下神來,她發現那張可惡的嘴臉就在自己的上方,一如既往地壞壞的笑著。不管時間過去多麼久,他還是那個呆呆的壞壞的小白。

莊魅顏受不了他灼熱的眼神直視著自己的面孔,幾乎要把自己點燃了,她的臉頰開始發燙,大概紅了吧,也許比她身上的大紅嫁衣還要紅。她羞澀地垂下頭,卻意外地看到自己的大紅嫁衣不知什麼時候早就被那家伙扯開前襟,露出頸下兩側小巧的鎖骨,還有紅色的抹胸,峰巒之色春滿園。

她驚叫一聲,下意識想要環抱雙臂遮掩自己美麗的身體。蕭軒宸的嘴角抹過促狹的笑容,稍微一用力便輕易的將她的手臂分開。

「我不許。」

有一點霸道有一點溫柔另外還有一點懇求。

「我不許你對我有所保留,一丁點也不行,你是我的,每一個部分都是我的。今天是我們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從今天起,這個世界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了。」

莊魅顏想起今天宴會開始之前,他抱著自己來到人群中央,大聲宣布道︰「這就是狼神賜給我們吳陽國的王後,她是我蕭軒宸的女人,我願意以狼神的名義起誓,我這一生只會有這一個女人。」

人群爆發一陣狂呼,雖然後面這些話已經不是儀式應該有的話,但是狂熱的人群並沒有太在意。

莊魅顏大震,這句話他並不是第一次說過,今天卻是鄭重其事地當眾宣布。這意味著什麼?他是一任國主,無雙國的王者之尊,卻宣布一生只有一個女人,那一瞬間巨大的幸福感填滿了莊魅顏的胸膛,她羞怯地垂下頭,眼神無意中掠過人群的時候,忽然感覺到一種陰冷的感覺。

她的眼梢向那個方向瞟了一眼,卻發現太後已經起身離開她的位置,在女奴的服侍下傲然離去。司徒大人若無其事地抱著酒壇,大口大口喝著酒,司馬大人完顏烈從一開始就沒有到場,司空大人耶律雄倒是面帶微笑,捻著白色的長胡須,態度和藹,然而他的眼楮在與莊魅顏對視的瞬間卻閃過一絲寒光,稍縱即逝。

「你在想什麼?」

蕭軒宸發現了她的失神,故意皺起眉頭說道︰「這個時候你居然沒有全心全意想著我,看我怎麼懲罰你!」

一個深深的幾乎掠奪走全部空氣的長吻之後,蕭軒宸滿意地看著那名臉頰酡紅眼神迷亂的女子,笑道︰「現在可以跟我說了,剛剛在想些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想起了宴會開始之前你說的那句話,你說這一生只會有我這一個女人。」

蕭軒宸微笑地望著她。

「可是……」她微微遲疑,終于還是沒有繼續說下去,她自己也不想破壞這樣的甜蜜,即便覺得這份甜蜜恍如夢中,她內心深處也是甘願讓這個夢再長久一些。

蕭軒宸與她心意相通,就算她不說出口,他也猜到了七八分。他在她身邊側身躺下,撫模著她的秀發,手指順著身體完美的線條肆無忌憚地游走著,輕巧地挑開衣衫的細帶。

「我就是要他們知道,我才是這個國家唯一的王者。羞辱我的女人,就等于是在羞辱我,我會讓他們付出代價的。」

他的目光落在莊魅顏的手腕上,如今她的傷勢已經復原,可是腕間還留有幾道淺淡的深痕,令他的心抽痛不已。他憐惜地俯輕輕親吻著她腕間的傷痕,身體上最後的一件衣衫也被他輕易地扯去,他迫不及待卻又小心翼翼地擁抱著她的身體,就好像在對待世界上最珍惜的寶物一樣虔誠。

「親愛的,我可以麼?」

「什麼?」她起初有些迷茫,很快羞澀起來,用幾乎讓人听不到的聲音小聲說道︰「嗯。」

王帳內的燭火悄然熄滅,這一夜似乎很漫長啊!

莊魅顏疲倦地睜開眼楮的時候,天色已經大明,在氈包之內看不到外面耀眼的日光,只是看著有些透明感覺的頂穹,也能感受到外面的太陽晴好。

莊魅顏感覺到自己的內心好像也盛滿了陽光,那些金子般的光線愉快地閃爍著,跳躍著,弄得她一睜開眼楮就忍不住面帶微笑。那種沒有來的幸福感是因為那家伙麼?莊魅顏情不自禁轉過頭,同時伸長手臂。

手臂撲了個空,莊魅顏探長脖子。寬大的床榻上只剩下她一個人了,另外的大半邊鋪著滿滿的被子,被子底下卻是空的。莊魅顏把手枕在頭下面,望著空落的床鋪發呆。

耳後有風!

莊魅顏暗暗好笑,那家伙還是像個孩子一樣,以為這樣子會嚇到她麼?

莊魅顏正要低語嬌嗔,一抬眼卻看到兩只毛茸茸的爪子搭在自己肩膀上,同時她也聞到一股熟悉的讓人恐懼的腥羶味道,就和昨天她被蒙著眼楮扔在大草原上的那個時候是一模一樣的,同樣熟悉的恐懼感也瞬間回到她的身體里,心跳加速。

莊魅顏不敢亂動,鼓起勇氣斜著眼楮向上方瞟了一眼。銀緞子一般好看雪白的毛發,寶石一般閃亮的血紅眼楮,還有最令人頭皮發麻的尖利獠牙。在她打量它的同時,那只頭狼也在打量著它,歪著頭。不知怎的,即使在這種危險的情況下,莊魅顏的腦海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這只狼似乎跟某人有著相同的習慣,特別是它歪著頭看著自己的時候。

濕漉漉的鼻子小心翼翼地嗅著自己,似乎在確認什麼,很快,那只狼伸出舌頭舌忝了她一下。

「喂!兄弟,差不多就行了啊!」

慵懶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著幾分不滿。

身上壓力頓消,莊魅顏立刻翻身坐起,用力抱著被子,皺起眉頭,眸光隱含責備。蕭軒宸打了個哈哈,他坐在地毯上,白色的大狼就坐在它旁邊,兩個家伙的眼楮現在都屬于一路貨色,不懷好意地盯著她在外的修長脖頸,迷人鎖骨,圓潤肩膀,往下,再往下……被子太礙眼了啊!

「兄弟,我夠意思吧!我的女人我都讓你看過了,下次我看你的女人的時候,你就不用那麼小氣了……哎!別誤會呀!我對你的女人沒興趣!」

大狼低嗥一聲,不曉得是不滿意的牢騷還是責備。蕭軒宸撫模著狼首,大狼神情溫順。

「你,你們--」莊魅顏一手抱著被子,一手指著這兩個家伙,完全被他氣糊涂了,竟然不知說他們什麼才好。

「你叫它進來之前,至少要跟我說一聲啊!嚇我一跳!」

蕭軒宸無奈地扭頭看了看白狼,嘆道︰「兄弟,看到沒有,家有女人就別想再養寵物,女人和寵物是天敵。接下來她會說,你氣味很大,身上有跳蚤,你會掉毛發弄髒地板,你會咬壞毛毯家具,還有你會隨地大小便等等一大堆理由。」

蕭軒宸一臉「怨夫」神態望著莊魅顏,嘴里不斷做碎碎念,弄得莊魅顏的怒火化作九霄雲散,再也發不起脾氣來了。

「你是國主啊!妾身女流怎麼敢呢?」

蕭軒宸似乎有點害怕她這招以柔克柔,起身把她摟進懷里,獻上了一記長吻,然後微笑著說道︰「我只是把你的救命恩人帶過來給你瞧瞧,誰知道你不領情就算了,還拈酸吃醋起來。」

這家伙最會亂扣帽子。莊魅顏白了他一眼,氣哼哼地說道︰「什麼救命恩人?難道昨天--」

看到她恍然大悟的神情,蕭軒宸搖了搖頭,嘆道︰「當然啦!昨天要不是它,你怎麼會那麼容易過關。」

原來,昨天蕭軒宸已經做過周密的安排,否則的話他也不會放心地把她一個人丟在那里。所謂天刑就是把受刑者捆綁起來,丟在狼群必須經過的路徑上,讓饑腸轆轆的狼群把她撕得粉碎。蕭軒宸已經提前讓人趕了一大群牛羊,把這一帶的狼群全部喂飽。

然而狼性凶殘,特別嗜血,昨天莊魅顏在王庭殿堂上接受賜福儀式時,身上已經沾染上祭典使用的新鮮祭品的血腥味道,僅這一點就足以刺激狼群的野性,而大祭師倒在她身上那杯賜福之酒,味道刺激,狼生性多疑,對刺激性氣味格外敏感,這些因素對于受天刑的人來說都是致命的。

因此,即使喂飽了狼群也不能保證她的安全,蕭軒宸只好命人驅趕了其他狼群,只放白狼過來。他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他用了一點特別手段,昨天他在莊魅顏身上撒下的是一種特殊的液體。

「狼尿!」

就算莊魅顏足夠鎮靜,就算莊魅顏見多識廣,就算她經歷頗多,听到那個詞語時,她還是忍不住趴在床邊用力嘔吐起來。

莊魅顏吐得一塌糊涂的時候,還不忘記艱難而無力地舉起手指,指點著對方。現在她也是有心無力,就算想罵人,也要先停止嘔吐才行啊,更何況那家伙見狀不好立刻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大模大樣地領著白狼走出王帳。

走出王帳的剎那,捉弄的笑意從他的嘴角消失得干干淨淨,威嚴重新回到他的面孔上,仿佛帶上一張王者的面具,英俊的面孔看不到一絲笑意,眸光深斂,掃視著他的王國。王帳位于王庭的後方,這里是一大片開闊之地,王帳位于中央最顯著的位置,周圍則是王室後宮和貴族們的帳篷,在所有的帳篷中,王帳自然是最高大最華麗最為醒目的。溫闊爾沿用的是草原的習俗,不管是國主,貴族還是平民,都按照游牧民族的規矩,喜歡居住在帳篷里,即便他們已經不再需要遷徙,他們仍舊不喜歡房屋。溫闊爾唯一的建築物就是王庭,而王庭是用來祭祀和祈禱的,卻不是用來居住的。

外面的女奴戰戰兢兢地伏跪在地面上,她們听到里面的那個女人發出的申吟聲,但是沒有國主的允許,任何人都不能踏入王帳一步,這是規矩。而按照規矩,即便是國主的大婚之夜,女人也不能在王帳內過夜--除了國主本人,其他人都不得在王帳內過夜。

「你們進去照顧她吧!」

「是!國主!」

「如果她喜歡就讓在住下吧,如果有人問起來,就說是我允許的。」

「是!」

初秋的風從草原上吹過,干燥,微微有些涼意。吹進王帳里的味道是牧草的清香,牲口的腥羶,還有干糞燃燒的特殊味道,這些混雜在一起就是溫闊爾的味道。莊魅顏斜躺在榻上,門簾支了起來,斜掛在兩旁,從這里可以看得很遠,卻看不到草原,只有一座連著一座的帳篷遙遙相望,再遠一點就是那座巍峨的令人敬畏的殿堂,再再遠一點卻是藍天白雲。

晴空如洗,雲朵像個魔術師不停地變換著形狀,隨著風兒緩緩向天邊推動,一層消失了,新的一層又壓了過來,無窮無盡。莊魅顏索性趴下來把兩只手交疊著墊在下巴頦上,微微仰著頭,望著天空之幕。這是她現在唯一可以欣賞的景色了。

蕭軒宸有自己的事務需要處理,不可能時刻陪著她,從早晨出去之後就再也沒回來,中午的膳食是她一個人吃的,不管多麼豐盛的飲食也是吃得無滋無味。她有心想讓人把春菊和雪鳶她們調到自己身邊來,無奈門口這些女奴個個都像木偶一樣,呆頭呆腦。她把自己的意思用她會的所有吳陽語言各講了一遍,但是這些女奴紛紛搖頭不止,如果她生氣的話,她們就只會磕頭。

莊魅顏無可奈何,只好一個人呆在王帳內。

她再次換了個姿勢,仰躺著讓頭朝下,這樣看起來的世界正好是顛倒的。當她正在努力發掘這個顛倒世界中與眾不同的景象時,一個倒立的人影從遠到近,慢慢映入眼簾。來人是名女子,與穿著黃色布衫的女奴不同,她穿著白色絲緞制成的長袍,邊角還繡著漂亮的粉色花瓣,那張已經不再年輕的面孔仍舊是美麗的,歲月沉澱的成熟美,整個人素雅恬靜,叫人看在眼里說不出的舒服。

「王後!我是鬼部家族的蘇娜,國主命我來陪伴您!」聲音從容,不卑不亢,最重要的是,她說的話不是吳陽的語言,而是無雙的語言。

莊魅顏這才醒悟過來,趕緊翻身坐起,面色有些羞赫,她尷尬地笑了笑,道︰「嗯,你進來吧。」

那名自稱叫「蘇娜」的女子並沒有遵照她的吩咐走進王帳,她的表情仍舊很平靜,垂著頭說道︰「王後,沒有國主的允許,任何人是不能進入王帳的。」

這句話從她嘴里說出來格外具有警醒的意味,她說的很平靜,聲調也不高,但是莊魅顏卻有種醍醐灌頂的頓悟感。這不是無雙國了,這里不是她熟悉的祁陽鎮,不是她的鳳翔酒莊,不是她的買賣行,也不是豐安城的莊府,瑞祥王爺府,這里是吳陽國,是大草原上的溫闊爾,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她是吳陽國的王後,她必須學會接受這種改變。

「蘇娜,你就是我的伴當麼?」莊魅顏使用的卻是吳陽國的語言。

蘇娜的眸中露出贊許的神情,她微微頜首,回答道︰「是的,看來王後對吳陽的禮儀已經懂得很多了,不需要蘇娜提醒您什麼了。」

莊魅顏在來吳陽國之前,端木皓特意請了兩名吳陽國的女奴詳細講解了吳陽國宮廷的一些規矩,因此莊魅顏也是略知一二。王後和妃子的伴當是從貴族中挑選出來的已婚女子,一般來說都會從自己家族中選擇,可能會是自己的姐妹,或者是宗親姐妹,一般來說年齡都在三十歲以上但不會超過四十歲。這些女子老成持重,並且熟悉各種禮儀規矩,負責照顧王後妃子的日常生活。

「蘇娜,我現在想出去走走。」像是商量又像是在命令。

蘇娜把右手放在左胸,微微欠身,恭敬地答道︰「是!」

有了蘇娜的指引,莊魅顏來到帳外,這里雖然沒有無雙國皇宮的雅致庭院,但是大草原的異域風情還是別有一番風味。莊魅顏偶爾會問蘇娜幾句話,無非是這里是誰的住所,那里是誰的帳篷之類的閑話。兩人走了一段路,莊魅顏看似無意地問了一句。

「我帶過來的人呢?」

蘇娜低頭答道︰「這邊都是王室和貴族的居住區,他們應該在南邊的奴隸區。」

奴隸!莊魅顏心里有幾分不舒服。

「他們是我從無雙國帶過來的,他們是自由人。」

「他們進了溫闊爾的王室,就只能是奴隸了。」

莊魅顏眉頭一挑,有些不服氣地反問道︰「那你也進了王室。」

蘇娜沉默了片刻,很干脆地答道︰「我也是國主的奴隸,國主有恩于我們鬼部,蘇娜是自願進入王室成為奴隸的。」

這個回答完全出乎莊魅顏的預料之外,心里又是歡喜又是難過。歡喜的是那個男人心思縝密,知道自己在這里無依無靠,所以找了一位妥實可靠的女子給自己做伴當,難過的是這樣一來自己豈不是害了前來送親的這許多人,成為奴隸不但他們這一生回不了故鄉,就算子孫後代也只能成為奴隸,永遠要做異鄉客。

「那我可以挑一些奴隸過來服侍我麼?」莊魅顏這次是商量的語氣,近乎在央求。

蘇娜微笑起來,道︰「您是王後,需要幾個奴隸是很平常的事情,我會讓人去辦的。」

蘇娜轉身向跟在後面的一名女奴吩咐了幾句話,那名女奴立刻恭敬地領命而去。不多時,她就把春菊和雪鳶帶了過來,另外還有幾名陪嫁的宮女。春菊和雪鳶看到莊魅顏也是激動萬分,但是都各自收斂神情,規規矩矩地磕頭行禮,莊魅顏看到她們都換上了吳陽國女奴的黃色布衫,心中有些不快,當著眾人的面卻也只能隱忍不發。

莊魅顏見自己的目的已經答道,就沒有心情繼續在外面閑逛,借口自己累了,就準備回到王帳。她趁機把春菊和雪鳶喚到自己身邊,讓她們倆扶著自己,輕聲詢問了幾句她們的狀況。雪鳶倒還忍耐得住,躊躇著不敢回答,春菊自幼跟著小姐,兩人一塊兒長大,即是主僕又是玩伴,還經歷過苦難,她們的情誼絕非一般的主僕關系所能比擬的。因此春菊的表現要大膽許多,喋喋不休地說了起來。

原來吳陽國把他們跟其他奴隸放在一起,做的都是軋草刷馬很辛苦的粗活兒,無雙國這次來的宮人都是經過精挑細選,大部分都是在內廷伺候人的,沒做過重體力的苦力,因此個個叫苦不迭。看管的士兵又特別殘暴,常常借口他們偷懶,動則就是一頓皮鞭暴打。

他們對女人還稍微客氣一點,但是這更讓人提心吊膽,士兵們野性的眼神老是不懷好意地在她們身上打轉,要不是莊魅顏打發人過去把她們調過來,天曉得這樣繼續下去會發生什麼。

莊魅顏根本沒想到事情會如此嚴重,一時之間她也想不出什麼好的辦法來拯救這些人,只能寬慰春菊說道︰「春菊,我會想法子救出他們的。」

話說是如此,她心里卻毫無辦法。

春菊笑道︰「雪鳶,我就說公主她一定會有辦法的,你就別擔心啦,你表弟不會有事的。」

莊魅顏把疑惑目光投向雪鳶,後者垂首低聲說道︰「奴婢有個遠親的表弟在宮里做侍衛,這次被選來護送公主前往吳陽國,還請公主想個法子救救他,那里,那里實在不是人待的地方。」

雪鳶眸中含著淚水,莊魅顏意識到事情遠比春菊講述的還要嚴重,更加心亂如麻。現在她雖然身為王後,可是這個王後差點就不被王室容納,根本就沒有半點實權。

「這里不是不是人待的地方,那這里是什麼?原來在你們的眼里吳陽國就不是一個人呆的地方。」

一個女子用十分生硬的無雙國語言說道,聲音冰冷。

春菊和雪鳶聞言大驚,不約而同轉過頭來,只見背後站著一名穿著白色長袍的女子,看她的相貌應該是四十歲左右,長袍用金銀絲線繡著白色的雲朵。莊魅顏今天也換下了無雙國的衣裳,穿上雪白的長袍,她很清楚能夠用金銀絲線用裝飾衣袍的都是貴族身份,雲朵屬于王室女子的象征,而以她的王後身份之尊,自然要繡上狼神圖騰用來跟其他人做區分。

蕭軒宸只有她這麼一位王後,沒有其他妻子,那麼這個女子應該是先王的後妃之一。

春菊口快,立刻回道︰「雪鳶並不是那個意思,請貴人不要斷章取義。」

莊魅顏眉頭一皺,正要呵斥她兩句,卻听到那女子冷笑一聲,轉頭對自己身邊的一名黑衣年輕女子說道︰「她在說什麼,我一個字都听不懂。阿布提,你去教教那個無雙蠻子,在吳陽應該說什麼樣的話。」

這次她用的卻是吳陽的語言。

「是。」

粗重的聲音絕不是那名黑衣女子發出來的,黑衣女子只是微微皺眉,原來她不是阿布提。

就在這時,一記響亮的鞭聲驟然響起,春菊發出一聲慘叫,右邊手臂幾乎不能動彈了。春菊就站在莊魅顏身邊,這一鞭打得很準,剛好達到春菊身上,卻絲毫不能傷到別人。莊魅顏頓時面色大變。

打人的是名大漢,身軀強壯,手里拎著一條小孩手腕粗細的長鞭,神情嚴肅地把長鞭高高舉過頭頂,看樣子隨時準備再來第二下。

莊魅顏立刻喝令道︰「住手!」

蘇娜看到兩方劍拔弩張,氣氛十分緊張,搶前一步,撫胸行禮道︰「蘇娜見過耶律太妃。」

莊魅顏不動聲色地望著對方,毫無懼色。耶律太妃露出不屑一顧的神情,道︰「你不是鬼部的蘇娜麼?國主安排你這樣尊貴的身份進王室多伴當,豈不是太委屈你了!」

這句話分明是看不起莊魅顏這個王後的身份。蘇娜仍舊是不卑不亢地說道︰「吳陽人都會為成為國主的奴隸而感到榮幸,蘇娜也不例外。」

耶律太妃冷笑兩聲,卻不再說話。

莊魅顏看了一眼耶律太妃身邊那名黑衣女子,倒是眼熟。她今日沒有戴著黑色的面罩,可是那雙眼楮莊魅顏還是認得,她就是那天夜里闖進莊府的女人。

「蘇娜,難道你沒有告訴王後,在溫闊爾是怎麼懲罰奴隸的?他們如果心存怨恨,那就只能怪他們本不該來到吳陽,從來就沒有人請他們來到溫闊爾,因此,不請自來的人就不要妄想成為尊貴的客人。」

耶律太妃從莊魅顏身邊緩緩走過,她的話像一根燒紅的針,狠狠地刺進莊魅顏的心髒,她卻只能皺起眉頭承受著,必須忍受著。

「太後。」

莊魅顏還沒有回過神來,蘇娜已經跪拜在地,周圍的女奴也跟著跪下來,連春菊和雪鳶也情不自禁地跪倒在地,只有莊魅顏站在那里,平靜地看著迎面走來的那名白袍女子。那女子氣質高貴,只有一股凜然之威,令人不敢逼視。她也靜靜地看著莊魅顏,兩個人之間的沉默讓周圍的人感覺到無比的壓抑,頭顱不由自主伏得更低。

耶律太妃還沒有走遠,听到這個稱呼也不得不停下腳步,轉身行禮。她看到兩個人無聲對峙的場面,嘴角的冷笑更加明顯。

莊魅顏深深吸了口氣,行禮道︰「魅顏拜見太後。」

她行的竟然是無雙國的禮儀。

太後面色古井無波,只是微微點頭,然後溫和地看著跪在旁邊的蘇娜說道︰「蘇娜,難道你沒有教給王後我們吳陽國的禮儀麼?」

這句話的聲調不高,卻讓蘇娜的身體一顫。

「這是蘇娜的失職。」蘇娜回答道。

「這不關蘇娜的事。」莊魅顏又俯身向太後行了一個吳陽國的禮,平靜地說道︰「太後,魅顏是無雙國的人,這一點無可更改。魅顏奉無雙國皇帝的旨意嫁到吳陽國,為的是兩國的兄弟之義,永交和好。魅顏知道自己蠢笨丑陋,本來不配做一國之後,既然已經來到吳陽國,魅顏願意忘記前塵種種,重新開始生活,魅顏願意學習怎麼成為一個吳陽人。」

太後終于露出一絲笑容,冰冷無情的笑容充滿嘲諷。

「你想用無雙人一貫的奸詐來打動我麼?你想成為一個吳陽人,那你真的要從頭學起了。」

「蘇娜,你告訴她吧,王後應該住在什麼地方?王帳是王後應該居住的地方麼?」

蘇娜無聲地透了口氣,回答道︰「王後應該住在自己的帳篷里,等待侍奉國主,王帳只有國主才能居住。」

好似一盆冷水從頭潑到腳跟,莊魅顏此時才明白什麼叫做孤援無助,她好像砧板上的魚兒,連蹦的能力都沒有,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手的囂張。

「但是,如果得到國主的特許,王後可以進入王帳。」蘇娜話鋒一轉,忽然又加了一句。

太後秀眉一挑,顯露出她的威嚴,空氣幾乎凝結。

「蘇娜!王後失儀完全是你教導的錯誤,你明白自己該受什麼樣的懲罰吧?」

「蘇娜明白。」

太後微微點頭。

從她身後的隨從中走出一名魁梧的大漢,滿嘴的絡腮胡子,他挽起袖子,輕輕抖開手中的粗大皮鞭,在空中打了一記空響,春菊吃過苦頭,情不自禁打了個冷顫,蘇娜卻無動于衷,她直起上身,跪得筆直,面色肅然,並無畏懼。

「慢!」莊魅顏厲喝道,「按照吳陽的法律,奴隸有罪必須由她的主人施以懲罰。蘇娜她是國主賜給我的奴隸,既然有錯也應該讓我來懲罰。」

耶律太妃笑道︰「可是,我的王後,您連一名行刑人都沒有啊。」

原來他們隊伍里時刻跟隨的魁梧大漢就是所謂的行刑人,隨時準備懲罰奴隸。

莊魅顏微抿嘴唇,她忽然揚起手臂,重重的搧了蘇娜一記耳光。她用盡全力,蘇娜的嘴角立刻滲出鮮血,但那個女人倔強地跪在原地,動也不動。

「你還跪在這里做什麼?到王帳門前跪著,沒有我的命令不許起來。」莊魅顏硬下心腸,強迫自己陰冷著面孔對蘇娜命令道。

蘇娜深深看了她一眼,叩首道︰「是!王後!」

耶律太妃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幕,嘴角始終餃著一抹冷笑。太後仍舊是一臉凜然,仿佛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也不可能讓她動心,那名行刑人從來沒經歷過這種事情,微微有些遲疑,回頭看了太後一眼,後者微微垂下眼瞼,行刑人知趣地退了下去。

事情至此算是告一段落,莊魅顏正要告退離開,忽然遠處傳來一個女乃聲女乃氣的聲音。

「王後姐姐。」

她微微愕然,只看到一個可愛的小人兒用力掙月兌女奴的手,奮力向她奔跑過來,一頭扎進她的懷里,明亮的大眼楮流露出眷戀和興奮的神情。莊魅顏有些無措,還是本能的抱住了那孩子。

「王後姐姐,我今天可不可以去王帳啊?我還想像昨晚那樣跟你一起玩啊!你還帶我進入好不好?」

童言無忌。蘇米亞笑得很開心,陪同她的女奴頓時神色大變,無力地垂頭伏在地上;耶律太妃臉上的笑意更加深刻;太後眉頭微微一皺。

莊魅顏沒預料到那孩子如此口無遮攔,心中狂跳不止!

蘇米亞膚色雪白,眼楮明亮,臉上掛著純純的笑容,是個天生的美人坯子,如今六七歲的年紀更是粉雕玉琢的一團可愛,讓人心生憐意。莊魅顏不忍心拒絕她的熱情,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只好模了模她的頭頂。

「蘇米亞!」太後終于開口,面色越發冷峻,「你剛剛說什麼?你昨晚去了哪里?」

「太後,是王後……不不不,是國主同意蘇米亞公主進入王帳的。」

蘇米亞的一名女奴面無人色,身如抖糠,絕望地看著四周,最後把求援的目光鎖定在莊魅顏身上。

耶律太妃冷笑一聲,道︰「國主一向很寵愛蘇米亞公主的,但是昨晚是他的大婚之夜啊!」

太後微微垂眉,溫聲道︰「納提,鞭刑,打死她為止!」

納提沒有回答,他用響亮的皮鞭聲代替了他的答案,鞭撻*的沉悶聲,女奴哀嚎的慘叫聲也跟著響了起來。場中一片寂靜,人人屏住呼吸,空氣緊張到了極點。

「蘇米亞,姨母問你最後一遍,你昨晚去了哪里?」

此時太後平靜的聲音落在所有人的耳朵里,都變成了冷酷無情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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