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祥王爺府。
府里明顯大亂,里面的人們忙忙碌碌,大部分人都是在打點包袱準備逃命。外面已經鬧得人心惶惶,說是瑞祥王爺在城外造反,已經跟皇上的嫡系部隊打了起來。城里面的人不知真假,過慣了太平日子,一丁點的動靜就能鬧得人心惶惶。
一時間京城里也是流言四起,有人怪瑞祥王爺「人心不足蛇吞象」,已經是位高權重的王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為何還要造反?莫非是想做皇帝?也有人說,皇帝之位本來就應該是瑞祥王爺的,當時先皇對瑞祥王爺十分寵愛,曾說過這孩子最有他的風骨,一心想把皇位傳給他,可惜他老人家沒能等他長大。
還有人說的更玄乎,說這個皇位本來就是瑞祥王爺的,是當今的皇帝在先皇臨終前驟然發動宮變,軟禁了瑞祥王爺的母妃,進而篡改遺詔,才竊取王位。二十多年前,鄰國吳陽甚至為此發動過一場小規模的戰爭,其意便是指責無雙國現任皇帝的帝位不正。
謠言四起這都是民間傳聞,深院之內的王妃居所內卻又是另一番緊張的情景。
「快快,快把熱水端進去。」
「參湯已經好了,王妃要不要端進去?」
「王妃,江大夫說側王妃昏死過去了,怕是不太好,請王妃過來一下,她傷得太重,興許……」
王妃姬明月焦急地在內堂的屏風前等候著,宮女不斷進出向她匯報著里面的情形,女人被帶回來的時候已經性命垂危,江玉堂全力施救。血水一盆一盆的端出來,紗布一捆一捆的送進去,看著都叫人觸目驚心,完全可以想象得出那個女人受了多麼可怕的里面的傷害,然而自始至終那個女人連一句申吟都沒有發出,這一點更讓人覺得恐懼--她連申吟的力氣都沒有了麼?
听到宮女最後的一次傳話,姬明月心中「咯 」一下,興許……如果她死了,那個男人--豐安城能夠承受得起那個男人的震怒麼?
後果真的是不堪想象!
姬明月緩緩走近屏風之內,她看到江玉堂站在床榻前,微微垂首,神色黯然。
「她怎麼樣?」
江玉堂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欲言又止。
「江先生,借一步說話。」
「江先生還是請在這里明言吧。」低沉悅耳的男子聲音從床榻之上傳來。
姬明月微微側臉,她看到那名穿著黑袍的男子靜靜地坐在床榻上,面柔如水,一眼不眨地望著懷里奄奄一息的莊魅顏,滿眼疼惜。莊魅顏已經毫無生氣,直挺挺躺在那里,連呼吸都若有若無,她的臉色已經不是蒼白色,而是灰白色,透著陰沉可怕沒有生機感的灰白。
連姬明月這樣完全不懂醫術的人也感覺到莊魅顏的生命已經燃到盡頭,只是在等待熄滅的最後一瞬到來。
江玉堂又嘆了口氣,低聲道︰「魅顏她受刑太重,之前有人給她用參湯吊命,雖然可以暫時讓她維持生命,但是這樣反而會榨取更多的體能,體能透支的太厲害,就算大羅神仙站在這里,恐怕也是回天乏術。」
江玉堂的聲音一字一句飄進黑袍男人的耳朵里,今天的他沒有佩戴蝴蝶面具,一張英俊的面孔劍眉微蹙,滿眼的疼惜頓時化為無盡的懊悔,他還是來晚了一步,他來遲了!
娘子,對不起!是小白來晚了!
他得到豐安的信報,說是皇宮之內可能有人要對她不利,他立刻命令,潛伏在京城的人馬設法把她帶出豐安城--不惜一切代價,不惜一切辦法。他自己也是馬不停蹄地趕往奉安。
盡管如此,還是遲了一步!
「娘子,娘子。」
蕭軒宸的指尖無比輕柔地撫模著她的臉龐,最後停留在那顆紅痣之上,終于他不可控制地顫抖起來,指尖無力地來回踫觸著她柔軟的臉頰。
「娘子。」
他的嘴巴有些夸張地裂開,似乎是在笑,然而滿臉沉痛的表情讓人覺得他這種神情比哭還難受。他沒有哭,只是嘆息似的喘了幾口氣,驟然之間,胸口像壓了一塊大石頭,壓得他的肺部全擠在一塊,錯了,不僅僅是肺部,還有心肝脾胃腎,所有叫得上名字和叫不上名字的器官全部擠在一塊。他喘不上氣來,他沒法呼吸,心髒沒法跳動,血液沒法流動,神經無法傳遞,大腦沒法思考。
這樣子過了過久?
不知道!一瞬,一刻鐘,還是一個世紀?誰能夠知道一個宇宙泯滅的時間是多久呢?
「娘子。」蕭軒宸的表情忽然沉靜下來,嘴角甚至洋溢了一絲微笑,「娘子,你這次真的騙到我了!」
「我知道你很生我的氣,生氣我總是在騙你,就連這一次和親我也是在騙你的,我根本就沒娶那個小公主,我只是想利用這次機會回到溫闊爾的王庭,我的父親快要不行了,我要繼承國主之位。」
「我要為娘子打造一副登雲之梯,現在我就是來接娘子一塊踏上這座雲梯。在這世上,除了娘子,小白不會娶任何女人的。」
「小白別的事情會騙娘子,這一件絕對不會騙你的。其實,小白這一生只真心騙過娘子一個女人啊,而且,小白只想騙娘子你啊!」
姬明月擔心地看著蕭軒宸,她懷疑一旦那個女人真的咽氣,眼前這個男人會不會徹底崩潰,他現在已經是吳陽國的國主,現在的豐安城能夠經受得起一國之君的王者憤怒麼?
王者之怒,伏尸百萬,流血千里。
姬明月轉身看著江玉堂,誠懇地說道︰「江先生,難道真的沒有一點辦法了麼?」
江玉堂沉吟片刻,道︰「興許有一個法子能救活她的命,听說吳陽國有一種絕世秘藥,能夠起死回生。這種秘方只有王庭才能掌握,煉成不易,數十年才得一顆,如果現在能夠讓魅顏服下,也許還就得過來。」
「你是說吳陽王庭有這種起死回生的藥?」蕭軒宸猛然抬起頭來,緊緊盯著江玉堂。
「是的,只是這里離溫闊爾的王庭就算快馬加鞭走捷徑也要五六天的的時間,恐怕她等不了那麼久。」
蕭軒宸眼楮一亮,立刻露出希望來。
「不用那麼久。鬼不離,進來!」
一個鬼魅一般的身影忽然出現在人們面前,姬明月倒吸一口冷氣,他們的人壓根就不知道還有這樣一個殺手在周圍潛伏,那麼這家伙還帶來多少個這樣可怕的殺手?
鬼不離單膝跪地,安靜的面孔上呈現著虔誠的神態。
「國主。」
「他剛才說的那種藥呢?」
鬼不離謹慎地抬頭看了蕭軒宸一眼,然後迅速低下頭,答道︰「那是用來給國主救命的藥,除了這個理由之外,不離不可能把它拿出來的,就算國主殺了不離也辦不到的。」
這個藥果然是有的。江玉堂和姬明月松了口氣,听完這個男人倔強地回答,兩人頓時有些絕望,跟一個絕對忠誠的人你是沒道理可講的。
蕭軒宸不動聲色,他的臉上看不到一點怒氣。
「國主遇到危險麼?」
蕭軒宸慢慢靠近跪在地上的鬼不離,他猛然伸出手掌握住鬼不離背在身後箭囊里的一只箭頭,緩緩抽出。箭尖刺破他手掌的皮膚,黑色的血液順著箭簇滴了下來,箭是有毒的。
鬼不離的瞳孔迅速擴大,呼吸也有幾分急促,他繃緊嘴唇,仍舊倔強地說道︰「不離給國主上解藥。」
他探身入懷在尋找解藥,蕭軒宸卻已經把箭頭對準自己的胸口,他歪著頭看著鬼不離,嘴角露出一個邪氣的笑容,溫柔地說道︰「我听說‘鬼弓’的毒箭刺破心門,就算有解藥也是無救的。」
鬼不離終于神色大變,臉色鐵青。
他嘆了口氣,把伸進懷里的那只手抽了出來,雙手用力撕開胸前的衣襟,露出他堅實的胸膛。在胸口上,健壯的胸肌卻有些異樣,明顯隆起一塊,外形圓潤。鬼不離拔出靴子里的尖刀,小心地劃破自己的皮膚,從自己的肌肉里取出一枚帶著血的藥丸,雙手擎過頭頂,無比恭敬地奉到蕭軒宸面前。
原來這枚藥是用人體作為丹爐,因此才會如此煉制不易。
「國主,這是最後一枚了。」
鬼不離的提醒並沒能讓蕭軒宸停下手指,他迅速撥開藥丸外層包裹的蠟衣,同時小心地扳開莊魅顏緊閉在一起的嘴唇。
莊魅顏已經毫無生氣,她像一個木偶一樣任由蕭軒宸擺布,那枚藥丸安靜地躺在她的嘴巴里,不管蕭軒宸怎麼輕捏咽喉,她就是沒有吞咽的*。
別這樣,娘子,你要給我們一個機會,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也給你自已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
蕭軒宸毫不猶豫地俯體,在那兩片失去血色的唇瓣上覆上自己的唇,她的唇瓣仍舊溫軟,卻無比冰涼,就像她的手指和她的身體一樣。蕭軒宸瘋狂地把她小小的身體緊緊摟在懷里,試圖把她溫暖過來。
娘子,記得那場雪崩麼?我就是這樣抱著你,你想拒絕我,我說,你不要命了,都這個時候你還顧忌些沒有用的,你我都是磊落之人,無需害怕。
其實我並不磊落,因為我顧忌得更多,我身上背負著太多的東西。你身上的溫暖吸引了我。我身上的危險逼著我遠離你,欺騙僅僅是一種保護,我只是想保護你。
吞下去,用力。
莊魅顏似乎感應到了什麼,本來已經沒有生氣的面孔睫毛微動,一只手下意識扣住他的衣襟,柔軟的舌頭輕輕迎合上了他,吮吸,吞咽。蕭軒宸眸中露出欣喜之意,他的唇終于離開莊魅顏的唇瓣,他的欣喜還沒來得及徹底綻放就瞬時凝結。
面前的女子嘴角綻開一個若有若無的笑容,臉龐剎那間漲得通紅,扣住他衣襟的那只手無力下滑,整個人驟然之間生氣全無,連呼吸……蕭軒宸顫抖著撫模著她的身子,她的手臂,怎麼會這樣麼?怎麼會是這樣?
「娘子!」
北地狼發出絕望而悲傷的嘶吼。
蕭軒宸此刻的樣子就像一只受了傷而充滿絕望的狼,他怒視著迅速靠近床榻的江玉堂。
「你不許踫她!」
江玉堂置若罔聞,他焦急地給莊魅顏試脈,翻看她的眼皮。
「她沒死!她沒死!」蕭軒宸喃喃地說著,「她不會死的不會死的。」
江玉堂沒有理會對方幾乎要殺人的目光,還有夢吟一般的喃呢,他甚至不顧身份地站到床上,用力拍打起莊魅顏的後背,然後把雙臂伸進莊魅顏的腋下,從後面把她攔抱起來,用力上提。
蕭軒宸被他近乎瘋狂的舉動驚住了,甚至忘記這家伙把莊魅顏從他懷里搶走了,只是愣愣地看著。
江玉堂一番動作之後,原本已經失去生氣的莊魅顏忽然發出一聲類似長嘆的聲音,江玉堂終于松了口氣。他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才發現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汗水幾乎浸透衣襟。大家驚喜地看著被江玉堂放回床榻之上的莊魅顏,雖然她並沒有蘇醒,但是蒼白面色隱約起了一層紅暈,連原來若有若無的呼吸也變得均勻起來,人仍舊極度虛弱,但是大家都看得出來,這種情形是在恢復之中。
姬明月懸在半空的一顆心總會回到原位。
江玉堂跳下床榻,一臉忿怒地指著蕭軒宸的鼻子罵道︰「你差點害死她,你知不知道?你……你是豬啊!那麼大一顆藥丸你不會掰開化成水給她喂下,直接塞她嘴里……要是換給你,就這樣硬吞下去,會不會噎死啊?」
蕭軒宸揉了揉鼻子,不由自主地干笑兩聲,眼楮一時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床上的女人。此時不管江玉堂說什麼,他都不會介意的,他是豬也好是狗也好,都不重要,娘子能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的!
跪在地上的鬼不離听到江玉堂跳腳咒罵自己的主人,勃然色變,他立刻舉起尖刀把江玉堂推到床腳,作勢要殺他。
「不離,放開他!不……不管他的事!別殺……他!」
蕭軒宸的聲音越來越低沉,斷斷續續,他的身體無力地倒在床榻上。鬼不離一愣,立刻放開江玉堂,轉身扶起蕭軒宸的身體。
「國主!」
江玉堂在死亡線上打了個圈,他急促地喘了幾口氣,然後焦急地對鬼不離喊道︰「他中著毒呢!快給他上解藥!」
鬼不離這才恍然大悟,趕緊拿出解藥手忙腳亂地對蕭軒宸施救。
姬明月離開有點亂糟糟的內堂,外間的幾名宮女正焦急地在屏風外張望著,她們沒有得到許可不得進入,從她們的表情看得出來,對這個事件顯然十分關心。當看到姬明月走了出來,她們躬身行禮,姬明月露出疲倦地笑容,緩緩點頭,眾人也松了口氣。
一名大宮女上前附耳說了幾句話,姬明月淡然一笑。
「你是說那邊在調兵遣將,怕他們會對咱們王府不利?」
「放心吧,他們沒那麼蠢,有我姬明月在府上,他們就不敢輕舉妄動。他們已經開罪了吳陽國,又怎麼敢再和唐明國為敵呢?皇帝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
「但是,王妃,防人之心不可無。」
姬明月瞥了內堂一眼,笑道︰「這件事情明月可不想操心,他們想攻打王府,須得有一個人答應才行。」
大宮女不明白她的意思,面露疑惑。姬明月並沒有進一步解釋,反而笑道︰「忙了一早晨,大家都乏了,咱們去歇息一下吧。」
「是!」
宮女們擁簇著姬明月離開廳堂,步入花園。
不知過了多久,莊魅顏感覺到自己始終泡在一條白霧茫茫的河流中,身不由己地隨波逐流,那條河起初是冰冷的,像霧氣一樣冰冷,卻沒有刺骨的感覺,或者說她的身體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了。她不能動,不能說話,甚至不能思考,周圍也看不到任何生命跡象,只有霧蒙蒙的一片白。偶爾有只言片語傳了過來,卻不知是從何方傳來的。
「娘子!」低沉悅耳的呼喚。
「娘--子!」
是他麼?呵呵!是幻覺吧!別吵,好想睡覺!別吵!
可是那個聲音不屈不饒,高一聲低一聲,斷斷續續地傳來,讓她沒辦法平心靜氣地入睡,盡管她已經疲倦地快要麻木了,可是這個聲音頑強地呼喚著她,讓她身不由己地隨著河流向更深的未知之處行進著。
又不知過了多久,霧氣漸漸散去,模糊之間,她看到河邊的一片綠草地上,一對少男少女正在歡快地用石子打著水漂。
「娘子好笨啊!」
少年笑嘻嘻地握著她的手腕。莊魅顏忽然發現少年握住的竟然是自己的手腕,她情不自禁昂起頭望去。
「要這樣用力的,身子要低下去。」
聲音忽然變了,低沉悅耳。帶著蝴蝶面具的男人,哦,不對,莊魅顏眨了眨眼,他已經不戴面具了,那張面孔終于毫無遮攔無比清晰地展現在她面前,唇角洋溢著溫柔的微笑,就算是溫柔的,仍舊是帶著一點壞壞的邪氣。溫軟的紅唇勾勒出好看的弧度,越來越清楚,離她也越來越近。
他--
他在親她!
他忽然俯,迅速吻上她的紅唇,讓她毫無防備,讓她心跳加速,周身血液沸騰,全身忽然有了感覺,火熱火熱的,像是一團火在盡情的燃燒綻放。她忽然放下了所有的負擔所有的顧忌,毫不猶豫地摟住對方的脖子,奉上自己全部的熱情。
唔--呵!
莊魅顏閉上眼楮,然後緩緩睜開。她有些貪心地盯著他明亮的眼楮,寬廣光潔的額頭,筆挺好看的鼻梁,好像怎麼看也看不夠一樣,她試探著伸出手指,想要模模這些看似虛幻的存在。試圖舉起手臂的一瞬間,疼痛感回到她的身體里,像千萬根針一起扎向她全身每一個地方,連頭皮都不放過,此時的她不要說抬起手臂,就算是動一根手指都萬分痛苦。
她情不自禁申吟起來,同時有一種莫名的狂喜席卷了她的心髒。痛!說明她還活著不是嗎?原來這不是夢!
這不是夢!
蕭軒宸注意到她已經醒了,有些驚喜地離開她的嘴唇,仍然牢牢把她抱在懷里。莊魅顏看到他右手還拿著一只瓷碗,里面還剩下少許黑乎乎的液汁,這時她的嘴里才泛起異樣的味道,又苦又澀還有點麻,這種味道足以抵消剛才的甜蜜,讓她不禁皺起眉頭。
「疼麼?哪里不舒服?」蕭軒宸一臉緊張兮兮的神情,上上下下打量著她,那個慌張的樣子讓人覺得好笑。
莊魅顏情不自禁微笑起來,可是微笑也是會痛的,她眉頭緊皺,用力忍住。蕭軒宸看到這種情形,感同身受,也緊緊皺起眉頭。
「怎麼樣可以讓她不痛?」
一旁有人慢吞吞地回答道︰「等傷口長好了就會不痛的。」
莊魅顏順著聲音匆匆瞥了一眼,屋子里竟然還有別人,那剛才,他們倆--啊呀!真是!
莊魅顏立刻羞紅了臉,掙扎著想要月兌離蕭軒宸的懷抱。蕭軒宸自然不會允許她亂動,小心地禁錮著她的身體,一邊惱火地扭頭向對方嚷道︰「信不信本國主現在就叫鬼不離一刀一刀剮了你?」
鬼不離听到國主召喚他的聲音,立刻挺直胸膛,站在床頭忠心守護的他本來就像一根筆直的床柱,現在更像一根筆直的標槍,隨時都準備著把江玉堂釘在牆壁上,剝皮敲骨,剜肉取髓。而江玉堂已經習慣了他的恐嚇,笑著只管低頭在藥箱里翻找起來。屏風後面有人輕笑著走了進來,一邊笑一邊說道︰「剮了妙手大夫江玉堂,誰來給你家娘子治病呢?」
蕭軒宸冷哼一聲,低頭寵溺地看著懷中的女子。莊魅顏沒想到小小的屋子里居然會藏著這麼多人,她還以為只有他們兩個人。這下子她更加無地自容,而且那家伙吃定她一樣,說什麼都不肯放手,身體極度虛弱的她只好把臉藏進他的懷里。她看到一襲白衣靠近床腳,心髒跳得更加厲害。來人一定是她的正式夫君端木皓,她已經嫁入王府了,她是側王妃啊!
這算什麼?怎麼辦?
這家伙太放肆了!莊魅顏的腦子亂哄哄的,當然更不敢抬頭看著端木皓。
端木皓微笑地看著那個羞怯的女子,這女人從來沒有如此嬌羞地連頭都不敢抬起來,仿佛做了非常非常虧心的事情一樣。就算是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的羞澀也是淡然而不失莊重,不像現在的完全失態。端木皓把手里的一個小瓷瓶遞了過來,柔聲道︰「這個藥水給她服下,可以止痛的。」
江玉堂也在翻找止痛之類的藥,看到端木皓遞給蕭軒宸的小瓷瓶微微吃了一驚,道︰「這是九香還魂水,是已經失傳的名藥,豈止能夠止痛,據說可以生白骨,換腐肉,是治療外傷最好的東西。」
蕭軒宸接過藥瓶,甚至連一句「謝謝」的客套話都沒有,一副很不客氣的樣子。
「這還差不多,好端端的女子在你這里呆上幾天,居然被人折磨的死去活來,所以說,自己的女人只能自己照顧,委托給別人什麼的就算是好兄弟也不應該呀!」
蕭軒宸一臉疼惜,莊魅顏這時候也听懂了,這兩個男人似乎是有協議的。
端木皓也是微笑不止,道︰「其實,端木皓能有今日,何嘗不是拜蕭兄所賜呢?」
蕭軒宸劍眉一揚,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攝政之王,舉國臣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怎麼?端木兄還是不滿足?莫非一定要親自坐到勤正殿里才算是了償心願?」
這句話說得非常露骨,已經是點明端木皓意圖染指皇權,莊魅顏昏迷了許久剛剛醒來,她不明就里,越听越驚心,下意識揪住蕭軒宸的前襟。蕭軒宸感覺到她的緊張,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表示安慰。
端木皓長嘆一聲,道︰「蕭兄,你這是害了我啊!」
「不錯,街頭的流言是我散布出去的,我已經知道你的最大秘密,那位張先生為什麼要死?因為他犯了忌,他對他本來不應該知道的事情知道的太清楚,而且他說得太多了,守不住秘密的人就應該得到這樣的下場--死于非命。不過,這樁本來是小事一樁的命案居然會被秦風揚盯住不放,秦風揚應該早就猜到答案,可惜秦風揚貴為秦丞相的兒子,秦皇後的弟弟,他空有這些政治資本卻不懂得運用,或者說是不屑于運用,因此事情才會等到現在爆發。這樣說起來,究竟是他的不幸呢?還是你的幸運?」
蕭軒宸靜靜地說道,他的眸中此時已經完全沒有以前那種玩世不恭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老虎一般的銳利。端木皓靜默不語,神情平淡依舊,從這個男人身體里你永遠別指望可以看到沖動和憤怒之類的負面情緒,就算世界毀滅,你也休想從他眼中看到一絲慌張。
「秦丞相和秦皇後等待這個機會已經太久了,皇上的等待這個機會也太久了,而你,端木皓何嘗不是在等待一個機會呢?我蕭軒宸不過是給你們所有人一個機會。那個謠言就像孩子的歌謠一樣可笑,不安的只有人心而已。」
端木皓看著眼前這個鋒芒畢露的男人,這才是他的真實面目不是麼?
他沒有正式迎娶公主,他回到吳陽國的王庭,如願以償做了國主的位置,他還把無雙國攪入一場內亂,徹底牽制了他們的實力,而且,他還回來迎接他的女人,這一切原本都是不可能做得到的事情,如今都變為現實,而且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劍走偏鋒,一招致命。猛虎的利爪終于養成,雄鷹的翅膀終于豐盈,而這個男人也終于成長為一個可以跟他端木皓平起平坐的對手了。
端木皓笑了,低聲道︰「你以為你贏了麼?」
蕭軒宸回答道︰「至少我沒輸,而且還有一點最重要,我和我的女人能夠在一起,這就是我最大的勝利。我們三年前的約定如果還有效的話,我希望過幾天之後我們吳陽國前來迎娶的王後會是我的女人,我的王後只能是我的女人。」
霸氣十足,沒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端木皓不置可否,只是說道︰「我端木皓自然會遵守約定,本王只是擔心,吳陽國真的會願意你迎娶她作為王後麼?她進入你們吳陽的後宮里,你用什麼來保證她不會成為第二個鄭子怡?」
最後這個名字瞬間刺痛了蕭軒宸,令他的血液沸騰。
鄭子怡。莊魅顏在心里把這個名字默默重復了一遍,牢牢刻在心里,而此時,她很清楚,此時自己什麼都不應該說,女人必須明白,什麼時候應該說話,而什麼時候應該閉嘴。現在是兩個男人的戰爭,就讓他們開打吧。
蕭軒宸忽然摟緊懷里的女人,仿佛在宣布自己的所有權,然後一字一句地說道︰「我的女人我就會負責到底,任何影響她成為王後的人都是我蕭軒宸的敵人。」
空氣仿佛有些凝結,端木皓柔柔地笑了,這樣謫仙一般的男子笑起來連空氣都會軟化,蕭軒宸也笑了,這樣霸氣的男人笑起來,任何緊張的氣氛都會松懈。
「娘子,我給你上藥。」蕭軒宸不再理會任何人,只是神情專注地望著莊魅顏,輕輕模著她的頭發。
「藥都涼了,要不要為夫捂熱然後給你喂下去?」他附在莊魅顏耳邊促狹地說道,他說道「捂熱」的時候故意指了指嘴巴。莊魅顏連耳朵根忍不住都紅透了,只覺得臉頰火熱,渾身發燙,要不是渾身無力,早就把那個可惡的家伙推開了。
「別,別胡鬧!」她吃力地說道,每動一下渾身就痛得厲害,她說了幾句話就疼得快要哭出來了。
蕭軒宸嘴上雖然說著閑話,可看到她臉上的痛楚表情時,他的心里比自己受傷還難受,如果有什麼痛苦大挪移,哪怕十倍百倍他也願意代替她承受啊,就是不要這樣子,折磨她比折磨他自己可怕多了!
「好啦!小白最听娘子的話了,娘子說不胡鬧,小白絕對不胡鬧。那我們現在上藥好不好?我們看看這個什麼還魂水到底靈不靈?到底能不能長出肉肉來,要不咱們先從這里開始?」
蕭軒宸壞壞地笑著比劃著莊魅顏的胸前,莊魅顏更加氣惱,要不是有傷在身怎麼會被這個家伙欺負?
「為夫的手感最靈敏了,那里胖不胖為夫一下子就能知道,萬一無效的話,咱們就去投訴端木皓那家伙,哼!」
這家伙還是那個德行,就像個孩子,又像個無賴。
莊魅顏哭笑不得,努了努嘴巴,吃力地說道︰「有人,別,亂來。」
她痛得好想打人啊!
蕭軒宸茫然四顧,從他跟莊魅顏說私房話的時候起,端木皓,江玉堂這些人早就知趣地離開內堂,除了他們倆還會有誰?他的余光忽然瞥見床頭站立的一個黑「柱子」,臉色頓時也變得烏黑。他一拍額頭很是無奈地說道︰「鬼不離,我要給我的女人上藥,這種時候你就不要留在這里了吧!」
鬼不離竟然有些猶豫,道︰「不離接受的命令就是寸步不要離開國主半步,時刻保護國主的安全。」
這個一根筋啊!
蕭軒宸覺得很頭痛,無奈地說道︰「你跟格斯到底是不是親兄弟啊?如果是格斯的話,他就不會說出這樣的蠢話。」
鬼不離還是固執地說道︰「格斯是鬼弓的頭領,而不離只是一個影衛。」
這個一根筋的忠誠衛士啊!
蕭軒宸拍了拍他的肩膀,兩人嘀嘀咕咕商量了大半天,總算把他弄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蕭軒宸和莊魅顏。
「娘子,為夫與你寬衣。」蕭軒宸笑嘻嘻地解開莊魅顏的扣子,莊魅顏紅著臉,終于乖乖地默許了。
「看到娘子寬衣,為夫也很想寬衣啊!唉!」這家伙就沒有一句正常話,看著莊魅顏玉體陳橫,居然唉聲嘆氣起來。莊魅顏雖然與他已經有過肌膚之親,甚至已經有了夫妻之實,但她畢竟是名普通女子,怎麼忍受得了大白天被他月兌光了衣服看來看去,她滿臉通紅,緊緊閉上眼楮,這個嬌羞不勝的樣子落在蕭軒宸眼里更是別有一番風韻了,一時間不免心猿意馬起來。
可是他也只能唉聲嘆氣兩下,除此之外他是絕對不敢把他那個非分之想付諸行動的,莊魅顏現在身體怎麼可承受得住?他還有煎熬很久很久呢!唉!
蕭軒宸小心地解開瓷瓶,一股清香飄了出來,只是聞幾下就讓人覺得很是清爽。他沾著藥水涂在莊魅顏手腕間的傷口上,腕間一片淤紫,那是被繩索狠狠勒過的痕跡,看著她身體上的傷痕累累,他的心就會狠狠地揪在一起,忍不住抽痛起來。
盡管動作很輕柔,莊魅顏還是倒吸了一口冷氣,用力咬住下唇。蕭軒宸大吃一驚,立刻停住動作。
他試探著問道︰「疼麼?」
莊魅顏喘息著,勉強笑了笑,道︰「還好,就是涼颼颼的,咦,那里好像沒有剛才那麼痛了。」
剛開始涂上去只是一片清涼,多少有些不舒服,浸在傷口里,還有些刺痛感,但是等涼意消失之後,痛觸感果然減輕了不少,而且那些淤紫之色也淡了許多。蕭軒宸看到這藥果然有效,這才放心地繼續使用,他忙活了大半天總算小心翼翼地給莊魅顏換好了藥,並且體貼的幫她換了衣服。
「好舍不得給娘子穿起衣服來啊!以後等娘子到了吳陽國,小白要給娘子造一個‘月兌衣宮’,娘子一進去就要把衣服月兌光光的。」手上沾不到便宜,嘴巴就不肯閑著,這家伙就是嘴欠。
莊魅顏渾身的疼痛感消失了大半,精神也恢復了很多,立刻嗔道︰「你胡說什麼?你看人家受了傷不能亂動就想欺負人家!哼!什麼去吳陽國?這樣的話你不要亂說好不好?我現在可是無雙國瑞祥王爺的側王妃。」
莊魅顏板起面孔,神情竟然有些嚴肅。
蕭軒宸垂涎著臉笑嘻嘻地說道︰「就算你是無雙國皇帝的妃子,我也會把你搶回吳陽國。」
莊魅顏皺眉道︰「你又沒問我願不願意,就算我不是別人的妻子,就算我是待字閨中,我也不願意糊里糊涂就被人當做貨物一樣換來換去。我不是你們男人爭奪的籌碼,我是一個人,是一個女人!」
嬉鬧的頑笑從蕭軒宸嘴角徹底消失,他有些嚴肅而不知所措地看著莊魅顏,竟然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囁嚅道︰「娘子,是我錯了!」
「你錯了什麼?你應該娶的人是公主,不該是我。」
「不對!小白本來就應該娶娘子!」
「可你不是小白,你是吳陽國的國主!」
「娘子,在娘子面前,我永遠都只是小白,一無所有的小白,如果娘子肯嫁給小白,小白才算是擁有了天下,娘子就是小白的天下。」蕭軒宸忽然單膝跪地,非常誠懇地說道︰「請娘子成全我吧!」
莊魅顏心頭一熱,她情不自禁咬緊下唇,緊緊盯著那個男人。蕭軒宸紋絲不動,看來自己要是不答應他的話,他就會一直跪在那里,不肯起身。
「娘子是不是因為公主的事情心存介意?其實,那位無雙國的小公主從一開始就沒有進花轎,因此根本不算作數,所以小白沒有娶她的。」
他不解釋也就算了,他越是解釋,莊魅顏就越生氣,悶聲道︰「但是你願意娶她。」
蕭軒宸笑了,意味深長地笑了。
莊魅顏看著他的微笑十分惱火,道︰「你笑什麼?你跟她在街上摟摟抱抱,你還當街救她,卻置我于不顧,你眼睜睜看著她欺辱我也不吭聲,你……」
她越說越氣,越說火越大,可是那家伙的笑容卻越來越深刻,讓人難以琢磨。莊魅顏更是怒自心頭起,繼續數落道︰「……和親聖旨說你要娶她,你就要娶她,說什麼不情願啊,你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一句不願意;如果你不喜歡她,你大可以逃婚啊!我要嫁進瑞祥王府,你不也是一句異議都沒有嗎?如果你真的喜歡我,你為什麼不在那天闖進王府帶著我遠走高飛?你為什麼--」
莊魅顏忽然嘎然而止,她說了什麼?她都說了些什麼呀?
這些,原來這些才是她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想法,剎那間,她忍不住淚流滿面。
「傻丫頭!是我錯了!是小白錯了!娘子原諒我好不好?」蕭軒宸起身把她摟進懷里,柔聲安慰道︰「是的,我是笨蛋,那天去跟娘子告別還說了許多傻話,是我太笨了竟然沒听出來娘子的內心一直在痛苦地讓我留下的,我竟然傻傻地離開;娘子送我的酒分明就是一片深情,我卻迷而不知,枉把有情看作是無情,卻不知‘情至深處幻虛無’。」
莊魅顏嚶嚶而泣,內心終于釋然。
「娘子,那天在皇後宮殿你說的那句話我有听到,听得很清楚啊。你說我是你的什麼?」
蕭軒宸忽然問起這個,莊魅顏滿臉羞怯,用力垂著頭,用額頭抵著他的胸口。蕭軒宸偏偏用下巴蹭著她的額頭,強迫她望著自己的眼楮,滿眼溫柔。
「你說,小白,他是我的情郎。」
「那麼,我不要做情郎了,我要做你莊魅顏的丈夫,我要你做我真正意義上的娘子,做我的女人。我這一生只會有你一個女人。在我的家鄉,一個男人一生只可以娶一個女人的。」
莊魅顏有些疑惑,正要發問。
「噓!」蕭軒宸卻用手指溫柔地摁在她的唇上,制止了她的發問,「我只問你一句話,魅顏,要不要嫁給我?」
莊魅顏緩緩低下頭,過了好久,蕭軒宸才听到一聲沉悶的「嗯。」
是的,剛剛經歷一場生死,莊魅顏已經很清楚自己的心到底是什麼樣的,傻事做一次就夠了,她絕不會再做第二次。
蕭軒宸欣喜若狂,毫不猶豫地在她的唇上印上自己的唇。
良久,兩人仍舊抱在一起,陷入深深的甜蜜中不願意分開。莊魅顏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她把頭貼在蕭軒宸的胸膛上,輕輕問道︰「原來那天最後救我的人是你,對了,你有沒有看到一個黑衣人跟秦風揚打了起來,你有沒有救了秦風揚啊?」
蕭軒宸沒有回答,以莊魅顏的聰慧很快悟到了什麼,她慢慢昂起頭,低聲道︰「那個黑衣人不會就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