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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七章

話音剛落,大門上的鈴鐺又響起,兩人回頭。檳榔站起來,一個小小的影子直撲進她懷里,說著軟軟的中文︰

「外婆!」

「Vikki(維基)!」檳榔抱起那名三四歲、隻果般的小女孩。

緊接著一個女子的聲音響起︰「媽!」

冠玉站起來跟著檳榔望去,三名混血男孩正站在室內,分別是十三歲、十歲和六歲。一對夫婦站在他們後面的門口,男的是白皮膚藍眼楮,穿著休閑裝,英俊瀟灑,有一種成熟的魅力。女的黑頭發黑眼楮,穿著素淨的白套裙,美艷絕倫,帶一股少婦的風情。他一眼就認出來——Vince和小柔。

「外婆!外婆!」三個男孩也一擁圍上來。

康柔走過來,詫異地站在冠玉面前仔細看看,驚呼︰

「凌冠玉,你是怎麼找到這兒的?!」&lt

「小柔!」檳榔警告道,然後對冠玉笑說,「還認識嗎,小柔和Vince。」

「認識。雖然長大了,可沒怎麼變。」冠玉微笑,「在國內代表塔撲集團的是小正,所以這還是第一次見。」

「媽。」Vince對檳榔叫了聲,然後望向冠玉,「凌叔叔,你怎麼在這兒?」

「我也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你們有四個孩子了?」

「是啊。」Vince笑道,由大到小地介紹自己的兒子,「我兒子Derek、Alvin、Colin,我小女兒Vikki。」

冠玉望著這幾個機靈的孩子,噙笑點頭。小柔忽然問︰

「媽,Bernice還沒回來嗎?」。

「沒有。」

「Edward也沒回來?」

「沒有。你們什麼時候下飛機的,吃飯了嗎?」。

「我們在飛機上吃過了。」

「Vikki,來,舅舅抱!」Barry過來,將Vikki抱起來,又牽著Colin,「走了,我們去吃蛋糕。」Gerry也過來拉走Alvin和Derek。

「去吧,和舅舅去吃蛋糕。」Vince對孩子們說。

「我要出去一下,去看看你爸爸。」檳榔對小柔道,然後把目光轉向冠玉,「你應該想去看看康爵的墓吧?」

「當然。」冠玉回答。

「Janice,讓你買的花你買了沒有?」檳榔高聲問。

「買了。」Janice立刻鑽出來,到一邊抱出兩束花,一束白玫瑰一束白山茶,都用草繩捆扎的,遞給母親。

檳榔接過來,對冠玉笑道︰

「走吧。」

冠玉便跟著她走,兩人走出咖啡廳,原來跟著檳榔進來的兩名外籍保鏢現在又跟出去。門關上,眾人立刻圍住小柔和Vince︰

「大姐,那人是誰?是不是媽的初戀情人?他們是什麼關系?」

「別問我,我什麼也不知道!」康柔說罷坐到一邊去。

「姐夫,他們到底是不是?」諸位又圍住Vince。

「我也不知道。」Vince趕緊說,「Grace,幫我泡杯茶!」

「怎麼又是我?Candice,泡茶!」

那邊Candice就回到吧台後面泡茶,凌逸塵無趣地坐在吧台前,往康柔那邊看一眼,問︰

「你大姐夫是塔撲集團的總裁吧?」

「是啊。」Candice背對著他回答。

「你還在為剛才的事不高興?我知道我冒犯了你,我向你道歉,也向你妹妹道歉。」凌逸塵說。

Candice回過身將茶交給Eunice端過去,凌逸塵繼續道︰

「不過我真的覺得你很漂亮,真奇怪,我居然在學校沒發現你。你是什麼時候入學的?」

「我剛剛入學沒多久。」

「既漂亮又有才華是你們家的遺傳嗎?」。凌逸塵望著她笑問。

Candice看著他黑漆漆的眼眸,笑了,凌逸塵又說︰

「這次回去我一定會留意你,你有什麼事可以隨時來系里找我,也許等你不再介意我說的話後,我們可以出去走走,去參加派對。如果你需要搬個行李、去機場接你什麼的,我也可以幫你。」

Candice還是笑,這時Vikki突然跑進來對她叫「三姨」,Candice把她抱起來。

冬天的海風很冷,從室內走到室外頭腦可以馬上清醒。兩人走在白色木棧道上,白衣飄飄。

「你已經當外婆了。」冠玉若有所感地說。

「是啊!」檳榔悵然地笑道,「我已經老了!」

冠玉沒說話,卻下意識伸手模模自己的白發。忽然檳榔站住腳,在木棧道離岸邊三分之一的位置站下,面憑欄,莊重地站著,站在欄桿最前面。保鏢將那一段欄桿打開,把花遞給她。

冠玉站在她身後望著她,風吹起她白色的套裙,她的背影依舊美麗迷人,依舊堅強冷靜。她魅力四射。

檳榔站了一會兒,然後將手中的花束放進大海,海浪翻滾,很快將那束花卷向遠方,隨著藍藍的海水上下起伏。

「今天是康進的忌日。」她對他笑說,可卻沒看他,而是望著遠處的海面,「他的骨灰就撒在這片海里。」

冠玉沉默一陣,開口︰「這麼多年,你還沒忘記他。」

「我答應過他,我會永遠記得他。」檳榔淡答,過會兒,她對他笑道,「我們走吧。」說罷率先向前走去。

冠玉望著她,心里沉甸甸的。

他跟著她來到來時的停車場,場地中停著一輛黑色勞斯萊斯,保鏢迅速上前打開車門,檳榔先鑽進去,冠玉跟上她。

一路上他們誰也沒說話,密閉的空間里,他們靠在一起,可卻想不起太多的回憶,而這種狀態更增添兩人的心酸。冠玉從她身上聞到一股陌生的香水味道,香得很淡,可已不再是她當年的味道。而檳榔覺得他身上的氣息也已經不是當年的氣息,而當年他到底是什麼樣的氣息,她已經不太記得了。

他們忽然都有一種幻覺,坐在自己身邊的那個人到底是誰?其實他們心里明明知道那是誰,可又會因為一層迷惑薄霧的籠罩而心生疑竇。他們都產生了錯覺認為對方是陌生的,可奇怪的是,在他(她)身上的某一部分又是自己非常熟悉的。

車子開進林間公路,開了大概五分鐘,轉彎,停到一扇白色大門前,後面就是一座茂密的山林。保鏢打開門,冠玉知道到了,于是兩人下車。檳榔抱起花束走到那扇大門前,手掌放在門前的感應器上,接著門打開,她無聲地走進去。保鏢並沒有跟進去,訓練有素,看來這里是她經常來的地方。

一座幽靜的美式庭院,門前開著幾株梅花,奼紫嫣紅,帶一股花香。院子整齊干淨,他們繞過一棟明亮的二層小樓。

「這是康家的祖宅,我和小柔剛回來時一直住在這里,那時康爵的墓就在後面的山上。後來小柔上大學,我們搬走後,我就把他的墓挪進院子里了。」她忽然對他說。

兩人來到後面小小的庭院,那里種滿玫瑰山茶。一棵蓋著樹屋的大樹下,長長的樹枝底部,一座白色大理石墓碑靜靜地佇立在那里。她走過去,半跪下來將花放在墓碑前,用異常溫柔的聲音輕笑道︰

「康爵,冠玉來看你了。」

這是今天他听到她第一次叫出他的名字,時隔二十八年後她第一次叫出他的名字,他的心為之一顫。他走過去,努力不讓自己的腳步凌亂,雖然他早已心亂如麻。

而當他走過去,一股寒氣又令他感到一絲淒楚。他望著那座光滑的墓碑,在康爵的照片下,刻著這樣幾行字︰

康爵之墓

摯愛的丈夫及父親

妻子蘇檳榔女兒康柔立

冠玉望著上面的刻字,望著,一句話說不出來。

檳榔看他一眼,頓了頓,開口對他道︰「我知道你來的目的,不過那塊地我是不會賣的。這附近近幾年別墅越蓋越多,人越來越多,破壞了很多這里原有的安寧和幽靜。別的地方我不管,我也都可以妥協,但唯有這里,我還是希望能保存一點過去的自然和安靜,因為這里對我有很特別的意義。」

冠玉諦視她,這是他第一次近距離去觀察她的臉。五十八歲,時光已經在她光滑緊繃的皮膚上鐫刻出幾道細紋,歲月松弛一切,無論再怎樣掩飾,始終都是飽經滄桑的。

她是她,卻又不是她,可她確實是她。無論她是誰,她都像一陣旋風在不停地欺近,啃食著他的心。

「我明白。」他回答,他知道她那麼看他是在等待他的回應,他只說出三個字。

很快就回去了,重新坐在車上,依舊是一片死寂。盡管他們離得很近,盡管近到只要稍一搖晃便可以靠近,可他們中間卻似乎有一道再也無法跨越的溝渠。

「‘Asupermarket’。」冠玉忽然啟口,聲音在車廂里發出,因為劃破了靜寂,因此雖輕卻也有些刺耳,震痛了兩人的神經,「Asupermarket的‘A’是Alvin嗎?」。

「對。」檳榔淡淡回答。

兩人再也沒有說話,再次陷入一片死寂當中。

重新回到海灘邊,兩人下車後她一眼看到丈夫的車。

「Edward來了!」她笑說。

冠玉望著她,心中酸楚。

他們很快越過沙灘走上棧道,始終是肩並著肩的,但無話可說。雖然心里有很多言語不停地往外冒,可話到嘴邊又都咽回去,因為他們想說的話說出來都沒什麼意義。

風再次刮過來,帶著一股清涼。他們走在一起,棧道很長,可是感覺上這條路卻那麼短,他們已經來到門前,檳榔推門進去。一股溫暖的熱浪襲來,一冷一熱,很容易讓人發暈。咖啡廳又多了許多人,清一色的黑衣保鏢。

「Honey!」一名人高馬大的男人立刻從小柔那桌的椅子上站起,笑著迎上來,親吻妻子的臉頰。

這是純種的西方人,皮膚很白,淺褐色的頭發,一雙眼楮湛藍湛藍宛如海洋。他有著直挺的鼻梁和依舊很有質感的嘴唇,從他的外廓上仍然能看出他年輕時的英俊瀟灑。他的身材魁梧雄壯,一米八四的個頭,雖然已經六十幾歲,可依然神采奕奕。

檳榔對他嫣然一笑,而冠玉始終望著她對她丈夫的笑容。

凌逸塵在餐巾紙上寫下一串號碼偷偷塞給Candice,然後立刻回到父親身邊。Candice偷偷看一眼,見紙條上寫的是電話號碼,便淺淺一笑。Edward摟住妻子的腰,笑看冠玉父子。

「我來介紹。這是凌冠玉,我以前的一個朋友,這是他的兒子。這是Edward,我丈夫。」檳榔笑道。

以前的一個朋友——如此滄桑的介紹。

「你好。」Edward分別與凌家父子握手,笑說,「久仰大名,我听說過旗豐集團。」

「我們對你才是久仰大名。」冠玉道。

「你們談完了嗎?」。Edward笑問妻子,「Alice說他們也是來和你談那塊地的。」

「已經談完了。」檳榔回答。

冠玉靜靜地望著他們恩愛的樣子。小凌也看著,有點不自在。

「時候不早了,我們該走了。」冠玉開口說,「我還有件東西要給你。」他伸手,助理便從公事包里拿出一只包裹嚴實的盒子遞他,由他交給檳榔,「這是雨逢臨去世前叫我一定要交給你的。」

「這是什麼?」她訝異地接過來。

「我也不知道,她不讓我拆開,讓我就這樣送給你。」他淡答,「那我們先走了。」

「好。」檳榔點頭微笑,「我送送你們。」

「不用了。」

「沒關系。」Edward笑道,「我們送送你們,走吧。」說罷就往前走。

冠玉不好再推辭,夫妻倆將他們送出咖啡館。站在棧橋中央,他回過身禮貌地微笑︰

「送到這里就可以了。」

「好。」檳榔含笑望著他,笑得恬靜,她伸出一只比任何時候都更加白皙細膩的手,「保重!」

冠玉凝視她伸出來的手,緩緩去握住,在交握的剎那,一股酸楚的電流從她的掌心傳遞到他心里,他感覺到一陣滄桑淒涼。他目不轉楮地望著她那浸染上風霜的臉孔,心里忽然想起瑪格麗特.杜拉斯《情人》里的一句話,也是他此刻最想對她傾訴的話語︰

「比起你年輕時的美貌,我更愛你飽經歲月摧殘的容顏。」

可是他終究沒有說出口,他看著她,海風吹走一切錯覺,她還是她,是那個她,只是比從前更深沉。

他的心底依舊像曾經一般激蕩不已,猶如那海浪狠狠地拍擊沙灘發出「嘩嘩」的響聲。然而他的心早已經蒙住一層厚厚的塵土,那塵土壓抑住激蕩。他的表情與她一樣平靜,甚至比她還要平靜。

他和逸塵轉身離開,順著那條白色木棧道走向沙灘的方向。而他們與他相反,很快回到了溫室里。

他聆听著因為海浪而模糊不清的高跟鞋聲一步一步地離他遠去,那一刻,他的眼前忽然浮現出多少年前在電梯里一張活潑的臉蛋從上面趴著,對著還困在下面的他嘻嘻笑說︰

「不好意思先生,能不能先把我的鞋遞我?那可是我最貴的鞋,我的香奈兒!」

他的耳邊在細浪翻滾間依舊能清晰地听到一個年輕溫柔的聲音在說︰「冠玉,我愛你!」

那笑容猶如陽光一般燦爛甜美,那眼神比星星閃耀得更加動人。

他多想站在她面前對她說,即使過了這麼多年我依然還愛著你,在心底一直深愛著你。可一切都已經毫無意義。時間沖刷掉所有,留下的只是滿心里不甚活躍的沉悶與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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