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班時檳榔正式進駐寫字樓，在通透明亮的寫字間里辦公。盡管她知道自己不會在這里呆太久。
新進員工一共四人，三女一男，女的長得都不好看，不知是不是因為接到雪庭的指示。四人全都屬于努力敬業型，完全听從檳榔的調遣，看來可安的眼光還不錯。
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新店的開業計劃，因為火災已經延遲很久，檳榔力求能在三月初正式營業。
孟轍還是一如既往地偷懶，上班時間打游戲、網購，再不然就是和雪庭煲電話粥，他甚至無聊到和檳榔只隔一道玻璃牆，卻因為懶得動，就直接跟她視頻聊天。
康爵幾乎每天都給檳榔打來電話，現在的他再忙也不會玩失蹤。她忽然想起，現在距離他曾經酷酷地和她玩失蹤時已經有五年了，時間過得真快。
黃昏時分，冬季的最後一個月，殘陽如血。
檳榔正站在櫃子前收拾資料文件，手機突然響起，她從桌上拿起來接了︰「喂。」
「在干什麼？」康爵笑問。
「在忙。」
「是嗎？」。他笑得溫和，「晚上一起吃飯吧，然後請你看電影。」
「下次吧，今晚我沒時間。」
「拒絕得這麼干脆，也太不給面子了。吃飯也沒時間，晚上約了誰？」他用一種審問的語氣問。
「我和孟轍約好一起吃晚飯。」
「不是吧，他不用回家陪他老婆嗎？干嗎要和你一起吃飯？」
「我跟他有正經事要談。」
「什麼正經事？」
「以後告訴你。」她淡道。
「那我怎麼辦？」他用爭寵的語氣問。
「明天吧。」
「明天晚上我有事。」他說。
「那就後天。」
「不然今晚你也帶我去，不行嗎？」。
「不行。」
「好吧。」康爵認命地笑道，「那你去吧。」
「嗯。」檳榔淡淡應了聲，掛上電話。
此時已是下班時間，一身藍色套裝的可安從外面進來，是檳榔打電話叫她來的。她快步走過來，笑問︰
「檳榔，你叫我來干什麼？」
「有事要交給你。」檳榔從櫃子里拿出兩大份文件遞她，「這是公司從開始到現在你需要掌握的全部資料，拿回去好好看，一定要好好看。另外後天我要去趟北京，你和我一起去，到時我給你打電話。至于你的店里，找個人看著就是了。」
「好。」可安把厚摞文件抱過來，不明白，但還是答應了。
「這些東西一定要好好看，該記住的都記住，這些對你將來的工作都會很有用。」
「好，我會好好看的。」可安回答，笑容甜美。她已經三十八歲，可依舊是個美人。
孟轍匆匆從外面進來，也來找檳榔︰「哎，那個……你怎麼在這兒？」他看到可安就沒再說，而是問。
「我讓她來的。」檳榔答說，對可安道，「你先回去，到時我給你打電話，這些東西一定要好好看。」
「好，那我走了。孟先生，我走了。」可安說完抱著文件出去。
「哎，南京路那套臨街店面今天簽約，又賺了一筆！」孟轍興奮地對檳榔說，「而且在它對面那套，租金合同這個月剛剛到期，已經有人來看準備要買了。」
「嗯。」她如有所思。
「不過你剛剛給可安的是什麼。」
「哦，一些資料。走吧，我請你吃飯。」
「請我？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小氣鬼要請客？請我吃什麼？」
「附近有家日本料理，我們去看看。」
「你不是不喜歡吃生魚片嗎？」。
「我是沒打算吃生魚片，不過既然請你，當然要選你愛吃的。」她拿份文件走到外面，遞給職員小詩，「把這份報表做好後放在我桌上，明早之前我要看到。」
「是，蘇小姐。」
「走吧。」檳榔對孟轍道，兩人出門上電梯。
那家日本料理離公司只有幾步路，晚餐在清幽的包廂里度過，可以得到全然的安寧，不會被打擾。
生魚片、壽司、日式火鍋，這里做得都很正宗。
「北京那邊的賠償官司已經打完了，可對方沒錢賠付。」孟轍說，「幸好你聰明，提前給店里保了保險，保險金已經下來了。」
「依我說賠償就算了，一家小店，哪有那麼多錢能賠我們，打死他也沒那麼多錢。一場意外他們也損失不少，得饒人處且饒人。」
「我其實也不指望他們賠錢，我就是不滿意他們那個態度。」
「不是道歉了嗎。人出這種事時如果不表現得強硬點，卻自認為理虧，那就是在自認自己應該掏錢，誰願意往外掏錢。」
「好，你是聖人，听你的！」他嗤笑，「看你平時那麼摳門，怎麼在這上面這麼大度！」
「這和大度沒關系，他們沒錢賠，我和他們廢話也沒用，還不如讓他們輕松一點。听說不止我們一家告他們，夠他折騰的。我們又不是沒保險，別把人往死路上逼，沒意思。」
他笑了笑，喝口茶。停頓一下，檳榔接著道︰
「孟轍。」
「嗯？」他抬頭看她。
「這段時間我會盡快把手頭的事做完，我的位置會找人來接替，等新店開業後我就要移民到美國去。」
「什麼？！」他震驚地看著她，僵硬地笑道，「別開玩笑！」
「我是認真的。」她平靜地說，「我想去美國。」
「你一個人去？你去美國干嗎？」。他忽然醒悟過來，「你想把孩子生下來嗎？麻雀，這樣不行，一個女人獨自帶孩子，你還沒結婚，你真要當單親媽媽嗎？」。
「這只是原因之一。結婚這種事對我來說從來不是必須的，我只會對某個人產生想結婚的想象，但我不會因為想結婚而四處尋找結婚對象。其實我想去國外是因為我想換個環境，我不想再過現在這種生活，我覺得現在的生活不屬于我。」
「不屬于你？」他激動地道，「難道餐廳不屬于你嗎？你走了，餐廳怎麼辦？」
「沒有我，你會做得更好。你從前因為年輕氣盛，叛逆心強，那些驕傲自負的東西阻擋了你的能力。現在你已經過了那個時候，你現在有很強的能力可以管理好餐廳，你會做得比我更好。不過你放心，我絕不會撤股，也不會把股份賣給你，我還是你的合伙人，你可要好好管理我的錢，別讓我賠本。我會等到你讓公司在紐約股市上市時，如果你把公司開到國外需要我的幫助，我隨時都可以幫你，只要到時候你還需要我幫忙的話。」
「麻雀！」他受不了她的平靜，「你不能因為一個孩子就把一切都放掉！你的英文到現在還很爛，你怎麼能出國？況且這孩子你不該留，冠玉已經結婚了，這孩子你生出來他就是私生子，你不能為一個男人毀了你自己！如果你執意要把孩子留下，那你就去和冠玉談談，他是孩子的父親，有權知道！」
「他不需要知道，這孩子和他沒關系，我想生下孩子也和他沒關系，我要生下來只是因為我不想把孩子拿掉。我沒那麼浪漫，和一個男人分手後還要給他留個孩子。這孩子是我的。」
「那你以後怎麼和他說父親的事？告訴孩子他沒有父親嗎？」。
「等他可以完全理解時，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他，我不會對孩子撒謊。不過我是不會讓孩子回來找爸爸的，我會讓他不需要父親。」
「誰都需要父親！」
「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很多人都沒有父親。好了孟轍，你不用勸我，我已經決定了。你不用擔心餐廳里的事，我走後，可安會接我的位置。她很有天分，從紅店的業績里就能看出來，一直都在上升。況且她是會計畢業。更重要的是，她珍惜工作，她很敬業，這是非常難得的。她有創意有想法，心思縝密，對用人和察言觀色都很有一套，所以她可以很好地管理人，也可以幫你去和人家談生意。她的酒量比我好，以後可以幫你擋酒，另外因為她珍惜工作，心地很好，所以她會尊重你，對上司言听計從，所以幫你的工作她是最合適的人選。」
「你以為我是在擔心餐廳嗎？我是在擔心你，你一個人去美國干什麼呢？你現在懷孕，難道你想一個人生孩子？」
「我去美國可以該干什麼干什麼，讀讀書，接著買房子，做什麼都可以。至于孩子，很多人都自己生孩子的，她們可以我也可以。」
「Alvin知道嗎？」。
「他還不知道，過幾天我會告訴他。」
「如果你不願意和冠玉在一起，那就和Alvin復合吧，你不能一個人去那麼遠的地方生孩子。如果你怕凌家搶你的孩子，你找個人認下他會比你去國外生要好得多。」
「我和康爵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也不會因為孩子和他在一起，那樣對他不公平。」
「Alvin很愛你！」
「我知道，可我對他已經沒有當初的感覺了，我也沒勇氣再重新和他在一起。」
「可是……」
「孟轍，不要說了。餐廳不會有任何問題，我都會交代清楚，不會留麻煩。我走後你會把一切做得比從前更好，你天生適合做生意，將來一定會比你爸爸還厲害。至于我，你不用擔心，更艱難的日子我都過來了，今後的生活再慘也不會比從前更慘。如果你真想幫我，就多幫我賺點錢，年底能讓我多分一些。」
他嘆口氣，好半天才問︰「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過一陣吧，等我這邊一切都處理完的。」
「雪庭知道嗎？」。
「她已經知道了。」
「你走了，你媽怎麼辦？」
「她會和我一起走，包括漢堡路虎，都會一起走。」
「小柔呢？」
「小柔我會和她好好談，等她今後出國讀書我也可以去看她。」
「你不會從此和我們避不見面吧？」
「不會。但這件事不要告訴冠玉。」
「為什麼？」
「我不想跟他再有任何來往，我懷孕的事情，我也希望會變成永遠的秘密。」
他沉默了良久︰「你的職位我會給你保留，想回來隨時都可以。郵箱你留著，我發郵件給你，公司沒你是不行的。」
「好。」她一笑莞爾。
晚飯後，孟轍把檳榔送回家，悶悶地回到自己家中，雪庭正坐在客廳的鋼琴前寫曲子。他走到酒櫃前給自己倒杯白蘭地︰
「你在干什麼？」他問妻子。
「有人讓我幫她寫歌，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就幫她寫一首。」
「你現在懷著孕，別太累了，對孩子不好。」他湊過去，與她同坐在琴凳上。
「可我也不能整天閑著閑九個月。」她揚眉，用筆在歌本上寫寫畫畫，「你吃飯了嗎？」。
「麻雀請我去日本料理，還讓我給你帶盒壽司，你明早吃吧。」
「嗯。」她的手停了一下。
「她跟我說她打算移民美國。」
「哦。」她咬咬嘴唇。
「她還是決定把孩子生下來。如果這事讓冠玉知道，不知道又會怎麼樣呢。我都不知道我該不該告訴冠玉。」
「告訴他只會越來越復雜，就算知道，難道他能擺月兌程雨逢嗎？能擺月兌早就擺月兌了。說出去只會添亂，如果讓他知道就亂套了。」
「我也怕這個。可她自己去美國生孩子，能行嗎？」。
「把她扔在沙漠里都沒事。我擔心的不是這個，我是擔心單親媽媽哪有那麼好當的，可她就是死心眼，一定要把孩子生下來。」
「她還要把她媽也帶去。」
「嗯，看來她是想換個地方重新開始。」
「我讓她去和冠玉談談，她就是不肯，不知道Alvin如果知道這個消息會有什麼反應。」
「她不願意再接受康爵，過去給她的陰影還在。她也不想再跟凌冠玉折騰。康進去世其實給她的打擊很大，一連串事發生得太快，她接受不了，所以累了。我也想通了，換個環境也好，在新地方重新開始。在哪兒活著都一樣，開始不容易，習慣就好了。我和她剛來這邊時也不習慣，後來不是也好了。反正又不是見不到，她要生的時候會比我晚一陣，到時候我去陪她也是一樣的。」
他看著她，覺得她的表情越來越難過，就問︰
「你是不是特別舍不得她？」
「我更希望她好。如果這樣是她最好的選擇，那她就去吧。」她淡道，嘆了口氣。
孟轍知道她又想起從前，伸臂攬住她的肩頭。雪庭偎在他懷里，靜靜地靠在他身上，遙想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