檳榔連夜訂了去北京的機票,準備和孟轍次日一早便出發。
飛機是上午九點的,七點鐘檳榔從床上起來,簡單收拾一下,先帶狗去母親家寄養。她出了大樓往外走,她沒看見,康進正站在很遠處的一個角落里。
他想再來看一眼自己曾經的家,于是在悄然等待她離開後,他熟練地打開大門、進去、上電梯、用密碼打開房門。偌大的寓所里,所有的東西都是熟悉的,每個角落里都有一段回憶。他走在大理石地面上,錚亮的皮鞋在上面發出清脆的響聲。他仔細地望著每一個地方,想把眼前的一切都印進心里。他這一生從未對一套房子產生過濃厚的感情,但他喜愛這套房子,因為里面有很多他時常會想起的回憶。他東模模西踫踫,所有的物件都沒變,大部分甚至都沒動地方。他走進曾經自己的房間,那里面還是那樣干淨整齊,所有的東西都還像離開時那樣地擺放著。有一股淡淡的幽香,是她常用來燻香的味道。沒有任何人的氣息,看來這里一直是被封閉的。
他在自己的房間里呆站了良久,然後望著天花板,深深地嘆了口氣,從里面走出來,下樓。就在這時,門突然響了,他的心「咯 」一聲,立住腳,不知所措。
檳榔是在匆忙中忘記拿漢堡的飯碗,只好跑回來拿,沒想到一抬眼,卻看見他居然站在客廳的正中央。
漢堡和路虎從外面奔進來,直奔康進。它們還認識他,他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認識他,這引得他不得不低頭看它們一眼,之後才想起來抬頭看她。而她此刻正望著他。
他穿著一身銀灰色的三件式西裝,雙手插在西褲口袋里,整潔、優雅、考究、風度翩翩,一如她初次見他時的模樣。只是他的臉比那時慘白得多。他的整個身形給她一種蒼涼、蕭索、孤寂之感,他站在那里,孤零零地站著,雖然站姿仍舊是筆直的,可卻異常落寞。這時不知為什麼,一股酸楚狠狠地扎在她的心上。她仿佛回憶起很多,但那些回憶只是在她的心口打轉,並不十分清晰,可那份淒楚的感覺卻越聚越多。她從未在他身上感受過現在這種凋零之感,而今猛然間敏感地察覺,她的心不受控制地難過起來。淚水突然從淚腺里涌出來,如斷了線的珠子。她大步走上前,一把抱住他,嚶嚶地哭起來。
她就那樣突如其來地撞進他的懷抱,一切都出乎他的意料,他的身體頓時僵硬了一下,緊接著她的淚水融化他的心,他忽然也感覺到一陣難以忍受的難過。她渾然天成的味道繚繞在他的周圍,那是他許久不曾感受但是卻相當熟悉的。那香氣足以勾起他的許多回憶,一時間他百感交集。他終于伸出雙手,慢慢地,一手搭在她的腰上,一手放在她的頭上,輕輕地撫模著她又黑又亮的長發。他默默地等待著,等待她停止哭泣。
過了一會兒,當她慢慢止住哭泣,他拉開她,那張梨花帶雨的臉令他感到分外不舍。他輕輕為她擦干眼淚。
「這幾天你去哪兒了?我一直在找你!」當他的手指觸踫她時,她的心又難過起來,她抽噎著問,「你為什麼會突然宣布破產?我還給你的那些應該夠你再堅持一段,你為什麼這麼突然就宣布破產?」
「不為什麼,一切都結束了。」康進淡道,看著她,「游戲都結束了。」頓了頓,他環顧一下四周,微笑,「我只是回來取點東西,我現在該走了。」他說完,盡量瀟灑地要往外走。
「康進!」檳榔一把拉住他,因為一股慌亂霎時間吞噬她的心,她恐慌起來,「你要去哪兒?」
「我一個人,什麼都沒了,想去哪兒不行。」他笑了聲。
「不是啊,我不是把你給我的錢都還給你了嗎?你沒用對不對?所以你還有,你還可以東山再起!」
「我已經老了,檳榔,我累了。」康進斂起笑容,疲弱地說,「況且我這輩子有過的錢已經夠了,我已經厭倦了。我現在是一個人,這才是重點。無論我去哪兒,我都是一個人。」他說得無限悲哀。
「不是!你怎麼能是一個人?你不是一個人!」檳榔從他的話語里听出一種不祥的預感,于是她急急地道,「你還有我!」
「怎麼,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他用戲謔的眼神看著她。
「我願意!我當然願意!」檳榔死抓著他的手,「康進,我和你在一起!我們一起走!我們不是說過嗎,等以後會去海邊開咖啡館,然後安安靜靜的,每天曬太陽喝咖啡!這是你說的,你都忘了嗎?」。
「檳榔,我不要你同情我。」他沒想到她會這麼說,內心開始起伏起波瀾,然而他的臉依舊很平靜很認真,「我不需要施舍,不需要憐憫,我需要的東西你沒有。」
「你需要什麼?」檳榔呆呆地問,淚痕干在臉上。
康進望著她,笑得淡然,那種笑容不是擠出來的,而是發自內心的笑,他從沒笑得那麼溫和過,「你說出的所有話都是因為憐憫我,你不愛我,而我,不需要你的憐憫。」
檳榔愣愣地看著他,她沒料到他會說出這樣一個答案,她以為他是最不需要愛的人,因此他這樣的回答令她相當吃驚。他諦視她呆若木雞的樣子,淺笑了下,無聲地轉身,向門口走去。
檳榔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她記得他的背影,熟悉那背影,也熟悉他寬闊的背曾帶給她的感覺。她忽然有種鑽心的酸楚,這種酸楚驅使她猝然奔上去,從後面一把抱住他,緊緊地抱住,她哭著對他說︰
「我愛你!」
他的身體很明顯地僵硬了一下,這句話很簡單,但很明顯已經觸動了他心底最柔軟的部分。他真的很想屈服。他呆站了一會兒,像是要從她身上吸取足夠的感情與溫暖,同時也讓她心底的酸楚深深地刺痛他。之後他忽然狠下心,用力掰開她的雙手。他輕輕地說︰
「別騙自己。」
檳榔就這樣被甩開,然後他關門離去。她站在空蕩蕩的房子里,她感受到一股悲戚,像是被蜜蜂蟄了心,由內而外的酸楚、苦澀不停地向上翻涌。她背靠在牆上,再次仰起臉抽泣起來,不到一秒的工夫就已經淚流滿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