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爵這場會開了數個小時,結束後都快中午了。他回到辦公室,秘書告訴他蘇小姐來了,他听後很高興,推門進去,果見檳榔正坐在沙發上,神情沉郁。
「你怎麼來了,來找我吃飯嗎?」。他開心地道,坐在她身邊,但敏銳地察覺到她臉色不對,忙問,「怎麼了?臉色這麼差,你不舒服嗎?」。他模模她的額頭。
她推開他的手,憂郁而認真地說︰「康爵,我有事要跟你說。」
「什麼事這麼嚴肅?」他笑問。
她猶豫了好一陣,不知該怎麼對他說。這種談話令她感覺別扭,可她又不能不說,因為這是她今天來的目的。
「到底是什麼事?」他揚眉。
「你知道‘全景’的事嗎?」。她終于下定決心似的,快速地道,「康進要破產了。」
他聞言,眸光斂起來,很顯然他是知道的。她驚詫地問︰
「你知道?」
他沒說話,她便知道他是知道的。沉默一陣,她說︰
「我前幾天遇到康進的助理,他說康進因為心髒病發作住院了,而且康太太也和他離婚了。現在‘全景’的狀況很糟,負債累累,再這樣下去,要不了多久就會破產。」
「那又怎麼樣?」他淡漠地問,「你和我說這些干什麼?」
她望著他,支吾了好一會兒才握住他擱在膝蓋上的手,央求︰
「康爵,你幫幫他吧!」
「我怎麼幫?」他好笑地道,「你讓我怎麼幫?」
「你肯定可以幫他的。公司資金周轉不靈,只要緩一緩公司就可以起死回生。只要你借他一筆錢,或者你幫他借一筆錢,我知道你可以的,這對你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只要你肯幫他一把,他就可以把這個難關度過去。」
「我為什麼要幫他?我憑什麼要幫他?做生意各憑本事,沒那種本事,那破產就破產吧。」他哭笑不得,「再說檳榔,我覺得你很奇怪,你和康進已經沒關系了,你還管這些閑事干什麼?他現在這樣,可我真搞不懂你,你愛他嗎?還是你想繼續和他在一起?」
「你會不明白嗎?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感情淡漠,他什麼也沒有,沒有家,只有他用一生心血創立的公司,這間公司是他的全部精神支柱。別人遇到這種事也許還會有家庭作支撐,可對他來講,公司倒了,他的支撐也會隨著倒下,他會垮的。」
「這和我有什麼關系?」康爵對這事持有極漠然的態度,對他來講,康進什麼也不是。
檳榔嘆口氣,道︰「我不想跟你講他好歹是你父親這樣的話,我知道你和他的血緣關系就是廢紙一張。我其實不該來找你,因為我來你面前讓你幫康進,對我來說我應該感到羞恥,向你們兩個人感到羞恥。可我沒辦法,因為除了你,我不知道該找誰。」
「你說這些干什麼?什麼羞恥不羞恥的!」他很受不了她說這種話,「檳榔,我就是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把這件事看得這麼嚴重?康進那種人,哼!我了解他,他是個相當驕傲的人,就算他垮台也會垮得雲淡風輕,然後再找機會東山再起。他那種人不會像你說的那樣會徹底垮掉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是那種不服輸也不怕輸的人沒錯,可是康爵,你別忘了,他已經六十一了。如果他再年輕哪怕十歲,也許他還會東山再起,可現在他已經沒力氣再去創建什麼了。況且最近幾年,他很累,所以如果他真的垮掉就等于走向滅亡。」
「你到底為什麼要幫他?」他盯著她的臉,問,他在「為什麼」這三個字上加重音,眼神好像在研究她。
「不為什麼,我知道‘全景’對他的意義,所以我不想眼睜睜看著他垮掉。具體為什麼我也說不清,也許我覺得他是個驕傲的人,我不想看到他潦倒的樣子。他把我從生不如死的日子里帶出來,他改變了我的命運,他給了我今天的一切。如果不是他,我真不敢想象我今天會變成什麼樣子。他在我最絕望時幫了我,人不可以忘恩負義。我不是在唱高調,總之我就是想幫他一把,也許我幫他一下他就能不會再像現在這麼狼狽。我知道我能力有限幫不了他什麼,我只想試試,能幫一點是一點,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什麼也不做。」她抓住他的雙手,祈求道,「康爵,我知道你有能力幫他,只要你在這時候扶他一把,等他公司恢復正常他肯定會加倍還你,你不會損失什麼,但你能救他一命。就算我求你,幫幫他吧。」
「他是不會接受我的幫助的,更何況如果他知道是你來求我,他更不會接受。如果換做是我,讓自己喜歡的女人去求他來救我,我寧可去死也不會接受。」
「那你就不告訴他,他不會知道的。」她听出他話里有回旋的余地,便死死地拽著他。
「他又不是傻瓜,用腦子想就知道了。」
「不管怎麼樣,你一定要去試一試。康爵,只有你能幫他了。」
「如果今天換做是我,你會這樣救我嗎?」。他定定地望著她笑。
「你最好不要這樣詛咒自己,我現在已經快瘋了!」她知道他同意了,問,「那你什麼時候去?」
「後天吧。今天下午我要去趟香港。」
檳榔點點頭,遞給他一只文件袋︰「這是‘全景’的債務清單和一份新工程計劃,你看看你能怎麼幫他吧。」
他接過來扔在茶幾上,笑道︰「走吧,我們去吃飯。」
「啊?」
「走吧!」他拉起她,帶她吃飯去了。
雖然康爵答應會以私人名義借筆錢給康進周轉,可檳榔心里仍然沒底。不過她還是給蘆葦打電話,告訴他後天會有人過去幫康進,約好時間讓他一定在公司候著,並暫時不要告訴康進。
過了一天,康爵從香港回來,檳榔趕緊打電話給他。他懶洋洋地說一句「急什麼」,但上午十點還是準時來到「全景」的大樓下。她連忙迎上去替司機幫他開車門,他下車,穿著白色休閑西裝,站在她面前好整以暇地拉拉衣襟。
「哎,你上去後要和他好好談,千萬別和他吵起來。」檳榔拽住他的袖子囑咐。
「我去給他送錢,他當然得對我笑臉相迎才對。」
「康爵,」她想讓他正經一點,「你一定要讓他把錢收下。」
「他不肯收,難道還要我求他收下?而且我告訴你,我今天肯來和他見一面是因為你,他要是不要我也沒辦法。而且你做好心理準備吧,這錢他八成不會收。」
「總之你要和他好好說。」她也沒法說別的,只能說這個。
「知道了。」他嬉皮笑臉地說,「我要上去了,親我一下吧。」
「你別像個土匪行不行?你是在要挾我嗎?」。她蹙眉。
他卻趁她不注意時偷親了她的臉,又模模她的下巴,笑道︰
「看不出來你還挺有良心的。」他上樓去了。
檳榔站在樓下模模被他親過的臉,倒沒在意這個。她仰頭望著樓頂,心里祈禱康進一定要把錢收下。
石頭在樓上候著,未料想夫人說的訪客竟是與康進素不往來的康爵。但人既然來了,就是救世主,連忙把人迎到會議室,賠笑︰
「不好意思康先生,我們董事長臨時有會在開,他馬上就上來,麻煩您在這里等一下。」
「你們公司還有會好開嗎?」。康爵在會議室里踱步,冷笑,坐在首座的轉椅上,對不知所措的他說,「你可以出去了。」
「是。」石頭答應,出去等在走廊上。
不久蘆葦和康進匆匆前來,因為蘆葦告訴他說石頭說的,有人來見他。他問︰
「誰要見我?」
「你進去就知道了。」石頭恭敬地回答。
康進狐疑萬分,推開會議室的門進去。偌大的會議室空曠淒清,他環顧四周好一會兒,才將目光定格在首座背對著他的轉椅上。這時椅子上的人听到門響,將椅子轉過來,露出一張如用鬼斧神工雕刻出來的英俊臉孔。康進做夢也不會想到他來找自己,那對飛揚的劍眉、深邃銳利的眼眸、挺直的鼻梁和含著嘲弄笑意的薄唇,他從未如此清晰地關注過他,或者也從沒這麼近距離仔細地看過他。然而即使是現在,他們面對彼此,依舊是冷漠的。
「你來干什麼?」他冷冷地問。
「我來看看你的公司還能撐多久,听說已經到了彈盡糧絕的地步,听起來很慘。不過我今天來看,你這里看起來更慘。」他挑眉淺笑。
「我這里不歡迎你,你可以出去了!」康進怒道。
「別生氣嘛。」康爵淡笑,「我也不想來,但我沒辦法,不得不來。我想就算我不說,你也知道,檳榔跑來求我,說你老婆跟你離婚了,公司負債累累,走投無路,讓我借筆錢給你周轉。我沒辦法拒絕她,所以只能來了。」他將一張支票放在會議桌上,「這是我以私人名義借你的,別忘了以後還我。」
康進看著桌上足夠他東山再起的支票,內心里沒有欣喜,只有憤怒。他將那張支票拿起來,在康爵眼前一下一下地撕碎,然後灑在地上,像一片花瓣雨。接著他冷冷地對他道︰
「現在你可以走了。」
「好!」康爵點頭微笑,「想不到這時候你還這麼硬氣!」他站起來對他說,「我承諾過的話從不食言,我答應過要借給你就會借給你,實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再來找我。」他說完,友好地笑笑,走了。
康進勃然大怒,額頭上青筋暴起。
檳榔正焦急地等在樓下,沒想到康爵這麼快就出來,趕緊迎上去問︰「怎麼樣?」
「他不要,把支票撕了,把我趕出來了。」
「啊?你和他說什麼了?」
「我什麼也沒說。」康爵一臉無辜地道,「我就說我借他錢,以後別忘了還我。我就說他不會要,他看見我就不自在,怎麼可能會要我借錢給他。」
檳榔六神無主,撇下他轉身上樓去,來到康進的公司,沖到他的辦公室前。蘆葦和石頭正在那里竊竊私語,見她來了叫聲「夫人」。她沒理他們,直接推開辦公室的門進去。康進從文件里抬起頭,冷酷地看著她,沒有一絲溫和的色彩。
「你為什麼不肯收?」檳榔也顧不得許多,高聲質問,「錢都送到你面前了,那筆錢可以救你,你干嗎要這麼固執?」
康進霍地站起來怒道︰「我還要你來教訓我?你以為你是誰?你憑什麼插手我的事?你以為我會感激你嗎?蘇檳榔,你不要太自以為是了!你也不要那麼不要臉,我不需要你裝好心去求別人幫我,你以後少管閑事!」
「我不需要你感激我!我不在乎你說我什麼,我無所謂!但是康進,現在不是你意氣用事的時候,你自己現在什麼狀況你很清楚,現在不管是誰幫你,只要有人幫你渡過難關你就應該接受!‘全景’是你一輩子的心血,難道你想因為你所謂的自尊心,就眼睜睜地看著它垮掉嗎?你有沒有想過‘全景’一旦垮掉你該怎麼辦?現在你老婆和你離婚了,你什麼都沒有了,如果你連公司都沒有了,你今後該怎麼過?難道你想像唐世臣一樣嗎?」。
一巴掌扇在檳榔的臉上,康進怒視她,惡狠狠地說︰
「蘇檳榔,我再和你說一遍,我的事不用你管!就算我死了,我也不用你去求別人!我就是死,也不會用那筆錢!我怎麼樣和你沒關系,你給我滾出去!馬上滾!別讓我再看見你!滾!」
檳榔捂住臉冷冷地盯著他,她沒叫也沒哭,只是看了他兩秒,然後倒退一步,轉身出去,「 」地甩上門。
康進心亂如麻,他恨自己對她動手,又恨她跑到這兒來擾亂他的心。走投無路、四面楚歌、月復背受敵、內心煎熬。他突然變得相當憤怒,一把烈火在他心里熊熊燃燒,他將桌上的東西統統推到地下去,所有的文件 里啪啦灑一地,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