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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冤家路窄

雨勢漸漸小了,淅淅瀝瀝的打在大帳上,滴答,滴答,像是冬日里卷檐下化掉的冰水,一滴滴落在窗欞上,仿佛要催人睡去。

帳篷並不豪華,是北地極其常用的氈帳,上面打了油蠟,隔水極好,帳內鋪了油光的水狸皮,浸水的泥土和野草滲不進濕氣,多出幾分干爽和暖意。西南大軍出其不意,軍需並不充裕,這樣的帳篷已屬奢華。

帳內只點了一根蠟燭,朦朧昏暗的一團光暈,靜靜的隴在角落里。沐雁聲看了一眼帳外漆黑的天色,低聲說道︰「卞將軍,午時已過了麼?」

兩鬢霜白的老者神色一頓,帳篷里光線很暗,雖然離得並不遠,他卻看不清少年人的神色。

「稟世子,煜盛宮的鐘已敲了,想必過了午時了。」

「哦,是麼。」沐雁聲轉首看向近前的老者,微微一笑,說道︰「老將軍不必稱我世子,您是父親生前的最信任的人,又是父親的結義兄長,論輩分我該叫您一聲伯父。」

卞泱看著眼前少年依稀熟悉的面孔,恍惚覺得時間仿佛剎那間倒回了許多年,西北,西北…兩個字如同夢境一樣遙遠。

多少年前他也曾與那個人御馬馳騁在西北熾熱的風沙里,天仍像月落湖水一樣澈藍,自由不羈的長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帶來牧草的清新香甜,牛羊像是綠地上移動的大片雲朵,飄過每一座波瀾起伏的的山丘。

他曾經向往的生活,他的夢想,他的熱血和靈魂都隨著無情的戰火和血腥的屠殺一同留在了那片土地上,再也找不回。

他心知肚明,那個寬仁勇武的西北之王,那個他們夢寐以求的世外桃源終是伴著歲月剝蝕,飄零到西北寂寞的長風里。而現在的這場戰爭,無非又是另一次爭權奪利的骯髒戲碼。

「世子折煞老臣了。」

沐雁聲的神色忽然有些迷離起來︰「伯父,你能告訴我,我的父親,我的母親…都是怎樣的人?」

老者的神色忽然柔和起來︰「王爺和夫人待人都很寬厚,無論是貴族還是貧民他們都一視同仁,西北的子民十分的尊重和愛戴他們……世子長的很像夫人。」

沐雁聲的眸光陡然一黯,沉聲說道︰「那個人,他為什麼沒有殺我?為什麼?」

卞泱低下頭去,解下腰間的酒囊,輕輕的押了一口,辛辣香濃的味道頓時在帳篷里彌漫開來,老人咳嗽一聲,聲音沙啞的說道︰「世子,草原人常說‘風沙會帶走一切’,有些事情早該隨風而逝,也許死去的人會更希望活著的人忘掉這一切,像普通人一樣生活。」

沐雁聲無聲苦笑,看著老人深邃的眼楮,輕聲說道︰「伯父,那您當年又是為了什麼冒死投奔赫連城,十五年的謀劃,十五年的隱忍,僅僅是為了過普通人的生活麼?……也許,我不該派人去找您…」

卞泱微微搖了搖頭︰「就算世子沒有找到我,我還是要為西北枉死的千萬冤魂向昭氏討一個公道……我老了,這副皮囊多年前就該留在西北的黃沙里,如今多活了這麼久,對于生死早就不在意了。」

濕冷的風忽然從帳口吹進來,渾身濕透的少將單腿跪地,沉聲說道︰「王爺請世子和卞將軍速速隨大軍撤離此地。」

卞泱神色一變,上前幾步,沉聲說道︰「出了什麼事?」

「不知為何,鎮守西北的大批黑鷹軍隨主將褚英宗突然率兵朝泰興襲來!更為奇怪的是,煜盛宮對這件事似乎並不知情……」

刺目的白光如利劍劈開天幕,震耳欲聾的雷鳴接踵而來,沐雁聲緊緊的皺著眉頭,看向帳外如潑的雨幕,竟覺得這場雨好似永遠都沒有盡頭……

冰冷的雨水打在無憂的臉上,已是遲鈍的麻木,體力的透支和長久的顛簸,讓她覺得渾身的血肉都如同灌了沉鉛,輕微的使力都倍感吃力。

終于,熟悉的景象在前方的迷蒙中若隱若現,無憂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急忙勒停馬兒,翻下馬背,朝著門前奔去。可是,臉上的喜悅還未消退,無憂的腳步卻陡然凝在了門前不過半米處。

淡淡的腥臭彌漫在潮濕的空氣中,四周除了嘩嘩的雨聲和她自己的心跳仿佛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響動,無憂心下一驚,迅速閃避在高高的圍牆外,如同一只敏捷的壁虎無聲地攀了上去。

熟悉的身影突然撞入眼中,詭異的黑袍,刺鼻的腥臭,頓時讓無憂想起初入召陵的那個夜晚。

然而就在公孫赤的身前,青鸞臉色蒼白,腕間染血,正全神戒備的注視著眼前的不速之客。

正在此時,公孫赤突然怪笑兩聲,沙啞低沉的嗓音頓時響起︰「誰!」

話音未落,公孫赤和青鸞同時朝著無憂望來,刺鼻的腥風瞬息而至,無數細小的紅色蠱蟲扭動著身子穿過雨幕,飛速的朝著孩子襲來!

「小心!」青鸞神色大變,顧不得身上累累傷痕,起身便要朝著孩子奔去。

可是渾身狼狽的孩子卻突然如同矯健敏捷的豹子,在瞬息之間彈跳而起,旋身翻過高牆,利落的滾落在院中。

「你這個不人不鬼的老東西竟然還沒死。」

「無憂,你快走!」

公孫赤雙眼眯起,揚聲說道︰「走?小女圭女圭,你上次中了我的蠶蠱卻安然無恙,邵離鴻究竟是你什麼人?」

無憂不禁皺起眉頭,這人口口聲聲說自己中了蠱毒,可是那晚夜探風月樓之後自己並無絲毫不適,她心頭雖疑,卻並不表露,不動聲色的朝著自己的房間移動,面上笑道︰「要我說也可以,不過,先把青鸞放過來。」

公孫赤怪笑兩聲,一把推過受傷的青鸞︰「說吧。」

無憂扶了青鸞,不露形跡的避開公孫赤的目光,貼耳輕聲說道︰「馬在外面,你先走。」不等青鸞回過神來,只見無憂已大步上前,瞬間自袖中甩出無數細若牛毛的銀針,大喝道︰「走!」

青鸞素知無憂輕身功夫不弱,若是帶著自己就不免拖累,隨即長身一躍,轉眼出了大門。

公孫赤冷哼一聲,揮起寬大的衣袖,頓時將銀針全數打落,五指成爪,瞬間朝著無憂抓來,無憂眉頭緊皺,正趁著此刻將手中僅剩的銀針飛速刺入公孫赤掌心,疾速向後躲避。公孫赤只覺掌心一麻,下意識的止住身形,迅速的收回手臂,點下腕間幾處穴道,森冷的目光頓時朝無憂射來。

無憂眉梢一挑,笑道︰「你可別這麼看著我,我總要等青鸞走遠了才告訴你不是?」

公孫赤並不說話,他微微頷首,灰黃的眼珠緩緩眯起,看向無憂,目光游離緩慢,細細的打量著她,似乎想要把眼前的孩子看穿。

無憂也並沒有覺得不自在,落落大方的回視過去,又道︰「現在我可要告訴你了,你听好了,我可不說第二遍。」

冰冷的雨水嘩嘩的打在身上,無憂渾身上下早已濕透,而此刻,她卻無比慶幸今天的天氣,因為若是沒有這場大雨,恐怕自己這滿身的冷汗就無處可藏了。

無憂緩緩的向後退著身子,揚聲說道︰「怕是要讓你失望了!」話音未落,只見無憂突然彈地而起,竟如同一只敏捷的貓兒攀上身旁的大樹,瞬間借力躍出院外。

只听孩子戲謔的聲音很快傳來︰「你若是想來追我,我倒是十分樂意一看中了血薇睫刺之毒到底是什麼死相。」

無憂一路奔逃,忽覺腦後一陣勁風襲來,她伸手敏捷反應迅速,登時轉身,指間刀片銀光閃動,就要朝著身後劃去。

「啊」孩子驚呼一聲,看見來人,頓時怒道︰「你怎麼又回來了!」

青鸞將無憂抱在身前,身下的馬兒速度明顯慢了下來。無憂眉頭緊皺,頓時便要掙扎著跳下馬去。

「噗」溫熱的血液突然噴涌而出,青鸞面色慘白,衣衫染血,顯然是受了重傷。而就在拉韁的手腕處,漆黑的血液淋灕而出,的小臂上一個個凸起的小包惡心的涌動著,正在以極快的速度順著手臂向上蔓延!

「青鸞!」無憂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楮,不斷的大聲呼喚著青鸞的名字,然而青鸞卻恍若未聞,明亮的眼楮如同蒙上了一層灰色的霧氣,漸漸渙散。

「無憂…別怕…青鸞來救你……」

喃喃的低語隔著刷刷的雨聲听得並不真切,可是卻如尖利的鋼錐狠狠的鑿在無憂的心上,幾乎要將她的心生生碎裂。

她怎麼能忘了,他是青鸞,是與自己朝夕相處十年的青鸞,她費盡心機拖住公孫赤,她計算一切讓青鸞有足夠的時間逃離,她自以為是的獨自應對所有的危機,可是,她唯一忘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青鸞絕不會丟下她獨自逃跑,這樣的重傷,又中了蠱毒,忍受這樣的劇烈的痛楚只是為了來救她,這才是青鸞啊……

無憂收拾心神,將所有不該有的軟弱,悲傷和踟躕全數拋諸腦後,拉過韁繩,長喝一聲,朝著不遠處的祁氏義莊奔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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