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不盡力重新按照自己的意願去生存的話,我總覺得活著是很荒謬的事情。
——《理智之年》薩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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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暴力,」拉法爾捂著疼痛的後腦勺,不滿地盯著梁小夏還未收回去的手指,出口極損︰「哼,長得又丑脾氣又凶,以後誰娶你誰倒霉!」
拉法爾說完後,自己也有些後悔,他想到在夏爾那里見過一次的俊美上古精靈,想到梁小夏當時冷漠如連亙冰川的臉色,沉默地閉嘴了。
世事艱辛,生存困苦,留給愛情的空間幾乎沒有,她擔負著整個精靈族的榮耀與安危,又怎麼會有時間有心思找個了解自己的人相伴一生呢?
「管好你自己吧,失憶先生。」
梁小夏打發完拉法爾去偵查地形,從遺棄之地又將斯文召喚出來,坐在山谷中和許久不見的斯文聊天。
斯文如以往一樣,扎著一條低馬尾,水滑的棕色長發泛著淡光,看起來又軟又順,一縷未扎起的邊發垂在臉頰邊,更顯得他整臉縴細,以前合適的鏡框架在臉上,反倒有些松垮,不停地想從斯文的鼻梁上滑下來。
「看來坐牢的日子的確不好過,你比我印象中瘦很多。」梁小夏有點心疼,手指順了順斯文的馬尾,又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挽住了斯文的胳膊,讓他心中一頓。
「還有那顆小球的功勞,」斯文任由梁小夏挽著,食指推了推眼鏡金色的邊框,垂下眼簾擋住眸子中的光亮︰「波菲特的言靈之嘴蘊含的力量太過龐大,讓人吃驚。我現在只能掌握極小的一部分。剩下的還得慢慢練習。」
馬人一族,幾乎視力都非常差。而視力越差的馬人,在預言上的天分也越高。他們的目光總停留在天空與流風之間,注視著命運的脈動,再無法分出片毫關注現實景象。
斯文吞噬了波菲特的言靈之嘴後,視力直直下降好幾個檔次。他以前的眼鏡此刻早不合用,透過明亮的玻璃片,他只能看到梁小夏一個模糊的身影,淡影一樣的五官。柔軟的樹枝一般輕微晃動的身體。此刻若是他摘下眼鏡,斯文的視力會直追瞎子,只能模著前進。
淡淡的馨香與透過衣服傳來的柔和溫度。都在向他傳達安定放松的氣息,試圖舒緩斯文的不適與心中隱約的恐慌。夏爾主人是個善良的精靈,她從未忘記過他,一直在關注他,以自己的方式照顧他。
「那顆石球是馬格努斯留給你們馬人族的。」梁小夏認真地攙扶著斯文坐下,講了很多關于命運之神的事情,「命運之神已經消散了,斯文,你別太傷心。」
「它不是消散了。命運永遠不會消散。命運之神只是走上了他自己的命運。」
斯文只在最初听到梁小夏的敘述時冷了一會兒,情緒很快恢復穩定。一切如常︰「夏爾主人,在精靈族的覆滅後,命運完全推向了未知軌道,我徹底看不清了,沒有辦法再幫助您。不過,言靈之嘴反復在我腦袋里強調著一句話——失落的古城在東方之前。」
看來,辛樓女王留下來的傳送陣,的確是發生了某種錯誤偏差。不知是因為經過了幾千年,傳送陣在時間流逝中損壞,產生錯誤定位,還是她們西晶精靈在修復的時候沒有徹底弄好,同時,梁小夏還想到,她當時讓時俟托著連根拔起的生命之樹去給傳送陣供能,說不定也會造成一些未知影響。可能發生錯誤的環節太多了,梁小夏自己都不知道這種大規模的遠程傳送陣問題到底出在哪里,只默默慶幸著,幸好他們沒有直接降臨在暗精靈的老巢中。
「失落的古城在東方之前……」
梁小夏重復一遍,聯合羅蘭陛下曾經提供的遺忘之城的信息,還有辛樓女王留下傳送陣的提示,模糊得出了個答案︰「你是想告訴我們,要找到遺忘之城,就要向著東方行走嗎?」
「應該是這樣。夏爾主人,預言是講究靈感的事情,在新的靈感來臨前,我們也只能依照現有提示去做,看看未來會有什麼轉機。」斯文摘掉自己的眼鏡,揉了揉眼楮,對梁小夏露出一個毫無焦距的微笑。
「夏爾主人……」
「嗯?」
「我想回家看看,出來好幾年了,不知道父親現在過得好不好,族里是不是還是老樣子。」
「好,等安頓下來,我陪你一起回去看看。傳說中的馬人部落,我也很感興趣呢,到時別忘記好好招待我。」
最後,斯文拒絕了梁小夏想要替他醫治眼楮的好意,只向梁小夏討了些毫無價值的破碎寶石,便回到遺棄之地忙碌自己的事情。
梁小夏看著黑暗中瑰麗變化的極光,看到拉法爾遠遠向她打了個手勢,再次傳送進遺棄之地。
白弦塔頂層的水庫狀態終于被改變了,在梁小夏包含譴責的強烈建議下,鏡月將白弦塔裝飾成了她理想中居住的模樣——光線充足的大窗,掛著厚厚的窗簾,有柔軟的座椅,頂到天花板的滿格書架,柔軟的棉布沙發和一張大床,一個隔開的小衣帽間,還有她的實驗台和寫字桌。隨意吊掛的綠色植物和養著鮮花的花瓶給房子里帶來充足的鮮活生氣,梁小夏各處收集來的紀念品也擺在架子上,一伸手就能拿來賞玩。
牆角堆著幾個軟墊,鋪著好幾層厚地毯,琥珀正窩在上面,蜷著身子呼嚕呼嚕睡得正香。
「呼——好累——」
梁小夏泡在充滿大泡泡的熱水浴池中,慵懶地打了個哈欠,捧起水打濕長發,慢慢梳洗起來。
隔著幾層深藍色的紗簾,她能隱約看到鏡月的身影。他背對浴室,正站在實驗台前,不知道在忙碌什麼。處理的材料向著簾子里傳過來幾分怪味道。
很令人賞心悅目的影子。
梁小夏哼著小歌,在熱水中直泡到皮膚都輕微發紅。才頂著一身水汽從浴池中出來。剛揭開紗簾,走近鏡月,看到實驗台上的東西,梁小夏立刻頭大無比。
寬大平整的台子上,躺著費恩的尸體。他的死法十分詭異。紫色長條晶石將費恩的身體幾乎扎成了篩子,只有臉部還算完整,能認出他的身份。黑色的血從晶石扎破的窟窿中透出來,在費恩身下圈了一灘。幾乎快順著實驗台滴在地毯上。
更讓梁小夏頭皮發麻的是,鏡月將費恩扒了個精光,正舉著個長夾子。一塊塊將晶石從費恩的身體里拔出來。費恩灰白的皮膚下透著死人的青藍,果得梁小夏連他胸毛都能看見,更別說什麼兩腿間不該看的地方。鏡月沒有半點體諒她身為女性的尷尬和羞惱,就這樣大大咧咧的,還將費恩翻了個過。讓他面對梁小夏,繼續處理材料。
「oh——**——!」
眼前的一切將梁小夏的視覺毀了個干淨,她顫抖著腳步,忍不住罵出前世的髒話。
鏡月不理會梁小夏,依舊淡然地一個接一個拔出刺蝟費恩身上的紫色晶石。也不管它們都沾著黑血,全順手扔在實驗台旁邊的筐子里。和他在處理植物材料時,完全一個神色。做完這一切後,鏡月又拿起針線,一手握著費恩曾經被他砍下來的右手,對準費恩的胳膊縫合起來,他縫得很慢,針腳細密,連著兩層薄薄的肉皮,一點點對接起來。
縫尸體,鏡月在縫尸體!誰來告訴她鏡月為什麼要縫尸體,為什麼還那麼平常心那麼認真細致,難道他還兼職下葬前的殯儀美容工作嗎!
唔……梁小夏捂著鼻子,忍住惡心的尸臭和胃里向上不停翻涌的酸水,連著後退好幾步。
她是瞎了眼了,才會覺得鏡月總是優秀而完美,這種迥異的事情,是他該干的嗎!陷入回憶的梁小夏發現,從認識鏡月以來,每年總有那麼幾天,她好想將鏡月砍死,一個人清靜清靜,而現在就是那麼幾天。
好想將鏡月連著費恩的尸體一起從白弦塔的窗戶上丟出去,不要在她溫馨的小家里做那麼變態的事情,玷污她對家的美好感覺啊!會做噩夢的啊!她對尸體的愛好半點都沒有啊!
梁小夏臉上都快掉黑渣了,頭皮發麻,退到了窗戶前,吸了兩口新鮮空氣,才喘過來說話。
「鏡月,把你手上的工作停一停,我有話說。」
鏡月听話地放下了針線,取下一塊掛在實驗台旁邊的軟巾,擦了擦手。
「等我給他重新穿上國王的服裝,佩戴好王冠和權杖,再施加一個定型術,就算徹底完成了。畢竟作為收藏品,越完整無瑕,價值越高。」鏡月回頭掃了一眼滿身窟窿的尸體,點了點頭︰「身上的創口不用擔心,穿上衣服後,都會遮住的。」
「我不要什麼死人尸體收藏啊!我又不是變態殺人狂!」
梁小夏內心咆哮著,面上的表情也悲憤萬分。
鏡月不理解地輕輕偏了一下頭,臉上沒有表情,眼楮里卻透出無辜的神色︰「為什麼?一個人類國度的至高國王,你曾經的敵人,差點毀滅精靈族的罪魁禍首。雖然他長得並不算特別優秀,卻也還是能夠接受的。作為一個收藏品,從各個方面看,費恩都是很合適的。你為什麼不喜歡?」
鬼才會喜歡呢!耀精靈腦子里都裝著什麼?!藏尸體的愛好嗎,梁小夏感覺自己哪怕再活一萬年,也無法接受將尸體收藏作為自己的興趣。還有,他為什麼要把費恩月兌光,好污染眼楮啊!
「你見到麋鹿或豺狼不穿衣服的時候,並沒有這麼抵觸過。」
鏡月又疑惑了。
好吧,原來在耀精靈心里,人穿不穿衣服不重要,他們和動物是差不多的,人勉強能算做高等一點的動物,咦,這樣一說,好像也沒錯……
感覺自己的思維要被帶到溝里的梁小夏急忙叫停,伸手使勁抵住自己的太陽穴揉了揉,找回思緒︰「你收拾好費恩以後,打算放在哪兒?」
「那兒,」鏡月伸手指房屋中間,正對著床的台子。
想嚇死人啊!
梁小夏寧可費恩的尸體在垃圾堆中發霉爛掉,都不想扔到她面前礙眼。
「不說這個了…將費恩的尸體弄走,隨便你扔哪里,別讓我再看見就行。」梁小夏腦袋一抽一抽地疼,咬著嘴唇又指著實驗台旁邊放滿紫色晶石的筐子︰「那些東西也一起處理了。」
「好,將費恩的尸體放在你看不見的地方,同時扔到靈魂之石,我明白了。」
「什麼!等等,你說什麼靈魂之石?」梁小夏揪住鏡月的衣袖問。
「費恩吸收了生命之樹內幾乎五分之一的靈魂之力,標準上衡量,他吸收的靈魂之力超過他身體承受極限的九千多倍,若不是他有那根奇怪的法杖平衡早就死了。」鏡月解釋到︰「即使如此,這種罕見的詛咒之體加上賭博式的吸取方法,也像玩火的兒童般不穩定,充滿危險。所以,一個並不太復雜的靈魂凝固術,他就被徹底解決了。」
梁小夏感覺嗓子里被卡住了︰「靈魂凝固成的石頭,就是靈魂之石?」
「是靈魂之石的一種,也是靈魂之石最原始的形成方式。」
鏡月本著嚴謹的態度,糾正了梁小夏的說法。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個爛木條編的筐子里,裝著整個生命之樹五分之一的靈魂之力?!」
「你想那麼理解的話,也可以。」鏡月頷首。
梁小夏窒息了,她去一次生命之樹,吸收來的靈魂之力遠不足樹中貯存的百分之一,即使這樣,也足夠一大批她們培育的小精靈使用。費恩居然那麼厲害,一次就奪走了整棵樹五分之一的能量!
眼紅的梁小夏一把抱住筐子,緊緊箍在懷里,抓出一條紫色晶石,也不顧上面沾著黑血,用勁親了響亮的一口。
「啊,精靈族暫時有救了!鏡月,你簡直是太好了!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了!」
鏡月的耳朵尖竄過一抹紅,低低說了聲「你喜歡就好」,走到窗戶前開始沉思,或者發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