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餓……素來早起的歸晚這次是被餓醒的,她趴在床上懶洋洋地蹭了蹭枕頭,身上軟綿綿的,著實不想起床。撅著嘴巴很是糾結了一會,長長的睫毛顫了幾顫,又要沉沉睡去。
一聲低笑傳來,林千夜捏了捏她的鼻子︰「小懶蟲,還想睡到什麼時候?」
她偏了偏頭躲開騷擾,委委屈屈地咕噥︰「再讓我睡一會會嘛!」
林千夜不顧她的反抗把她拖起來︰「已經過了晌午了。你還要睡多久?」
什麼叫還要睡多久,她分明是天快亮了才睡的。歸晚心不甘情不願地睜開眼楮,迷茫的雙眼呆呆地望著神清氣爽的某人,這個妖孽,她該不是被采補了吧?她扁了扁嘴巴︰「我好累,好困……」扒著他的衣服就要繼續睡。
林千夜不為所動︰「累?我記得薇兒連著趕了三天的路,每天只睡兩個時辰,還有力氣去海盜窩里跟人談判。」這小東西就可勁地糟踐自己吧,那幾日發了毒疹明明是身子虧虛的信號,她倒好,不好好調養,竟然連自己生病都要算計,不遠千里地趕到這里跟人玩起心眼來了。
他的口氣很溫柔,溫柔得可怕,歸晚在半夢半醒中也知道不妙,縮了縮脖子示弱︰「下次不會了。」好漢不吃眼前虧,昨晚的教訓還不夠嗎?
「下次?嗯?」
那慵懶無比的一聲「嗯?」把歸晚最後的睡意都嚇到了九霄雲外,她連連搖頭︰「沒有下次,我再也不會了。」
她的上道總算叫林千夜滿意︰「起來吃飯。」餓壞了他,損失的是他的福利。
見他不追究了,歸晚做出一副氣若游絲的形容︰「我沒力氣了……」潛台詞是︰都是你害的,以後不可以這樣折騰我。她要趁機為自己爭取權利,像昨晚那樣,再來一次,她還要不要活了?
林千夜似笑非笑︰「無妨,我叫人喂你,正好你這幾天都不用下床了。」
不用下床?不用下床!歸晚好死不死地听懂了背後的含義,如遭雷劈,這混蛋還能再禽獸一點嗎?可是……形勢比人強,躲開他趁勢滑到她腰上的手,歸晚干干地笑著︰「不用了,今日天氣正好,我們吃晚飯出去逛逛也好。」為小命著想,她還是離這床榻越遠越好。
林千夜十分善解人意︰「薇兒,今日外面在下雨,還刮了大風,左右無事,還是繼續躺著吧!」
唔……連老天爺都跟她作對!歸晚悲憤了,卻不能在面上露出半分,抓著他的衣袖︰「我陪右相大人一起用膳。」
右相大人?林千夜眼楮一眯,昨晚她可不是這麼叫的,不過好習慣是要慢慢養成的,不必著急︰「嗯,那就快起床洗漱吧!」
說罷他把衣服往床上一拋,很是君子地轉身走到外間,歸晚沖著他的背影磨牙,林千夜,你個大尾巴狼,這時候跟我裝什麼純良?
林千夜似是察覺到了什麼,轉身慢悠悠地問了一句︰「要我幫你換?」
歸晚把頭搖得像撥浪鼓,笑話,她怎麼敢叫他留下來?到時候飯沒吃成,她自己連個渣渣都不剩了。
午膳,歸晚很乖,給什麼吃什麼,直到他再遞上一碗湯,她給面子地喝了兩口,皺皺鼻子︰「我吃飽了。」
「嗯……」林千夜似笑非笑,「就你這小腸胃,還敢肖想啃窩窩頭?」
歸晚手一抖,差點沒翻了手上的湯碗。窩窩頭?她在海盜窩里不就是隨口那麼一說嗎?所以為了叫她沒力氣想窩窩頭,他昨夜就直接把她給喂撐了嗎?他要不要記這麼久啊?
她轉頭望向窗外,想著逃跑的可能,但這個念頭立馬叫她自己給掐斷了。這時候落跑,被他逮到了,那個後果……為今之計,也只有叫他自己放行了。
「右相大人,商會那邊事多,我得盡快趕回荀陽。」她笑得很誠懇。
林千夜支著手︰「那邊不是有湄寡婦幫你看著嗎?」。
在荀陽假冒她的人正是湄。他連這個都知道?歸晚也不問他是怎麼知道的︰「湄那邊堅持不了幾天的。我得在別人發現之前趕緊回去。」這麼好的機會,那些人豈會放過?他們都不是省油的燈,不趁機從商會一腳把她踢出來才怪。這意味著,她又要沒日沒夜地趕路了。
「現在知道著急了?」
叫他生氣的是,這般嚴重的事,她竟然一句商量的話都沒有,就自作主張地單槍匹馬跑過來。糟踐自己的身子不說。她可知道,若是一個不小心,對商會虎視眈眈的那些人,會群起而攻之,毀了她的心血不說,還會編織罪名叫她萬劫不復?
她又不缺錢,要做海運,大可等等商會穩定下來,把那些人都抓在了手里,再找個借口到這邊來一趟。她這樣急急忙忙的,無非就是為了楚蘭敏振興楚家的心願罷了。她倒是好心!
歸晚受了他一早上的折騰,都沒有意見,但商會的事是正事,听他的口氣,竟是不打算這時候放她回去了。這個任性的家伙!她不是不知道這樣做的風險,可是不得不來。她絕對不是一時興起,而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原本,她以為身上的毒雖則有一日會壓不住,拖個七八年倒也還勉強。可是,那日身上突然而起的毒疹叫她警醒,情況可能並不如她所想的那般樂觀。可能某一天,她的身體一虛弱,那些潛藏的骨髓里的毒質就會蜂擁而出,活活把她燒死。她不怕死,可她留下了那麼多的人,留下這麼大一個爛攤子。全心全意信賴她的楚蘭敏,對她忠心耿耿的湄,薔薇花號為她進入商會的那些掌櫃們……她必須要都安排好他們才能安心。
慶昭帝那個刻薄寡恩的性子,現在就對她諸多忌憚,若有一日她死了,她的屬下又會遭到怎樣的對待呢?唯一的辦法就是發展起一個連皇帝都不敢輕易撼動的勢力。出雲國水網密布,水運發達,卻惟獨缺少海運,不是沒人做,而是沒人敢做,因為海上海盜猖獗,遏制住了海上的交通要道。若是她拿下了海運這一塊,利潤滾滾而來不說,更能培養起一股逍遙于王權之外的勢力。
楚蘭敏是個靠得住的人,她與他合作,幫他振興楚家,屆時若是她死了,將自己的親信交給他照拂,他定會護他們周全。
可是她怎麼想的,林千夜一點都不知道,他不知道她的害怕,也不知道她的掙扎。
仔細想想,又覺得歉疚。她明明知道自己命不長久,為什麼還是任性地招惹了他呢?
這個念頭一起,倒叫她忘記了商會的事︰「右相大人,如果我死了,你會怎麼樣呢?」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叫林千夜挑了挑眉,她認定了自己會死?她怎麼就不想想他怎麼可能讓她就這麼死了?
他懶洋洋地答道︰「你若死了,本相還能如何,只好另結新歡咯。」
一個本應叫她松一口的答案,不知為何叫她心底一澀,他還是不在意她的,至少沒有那麼在意她。不過這樣也好,不,這樣很好。
她掩下心頭的黯然︰「右相大人,我要馬上回荀陽。」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
林千夜看也沒看她一眼,神情慵懶,似是要睡著了︰「荀陽那邊早出事了,你現在趕回去也沒用。正好本相這幾日閑著也是閑著,你陪本相逛逛吧!」這時候回去,正好撞到了槍口上,還是先緩一緩的好。
荀陽出事了?湄出事了?歸晚呆了一呆,心急如焚,起身就要跑出去。
林千夜伸手按住她︰「不是沒睡醒嗎?陪本相去補眠如何?」
補你個大頭鬼!歸晚打落他的手,紅了眼眶,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出去。她不就是沒听他的話自作主張地跑到這邊嗎?看她現在倒了霉,他就這麼幸災樂禍嗎?就像之前在海島上,他明明認識那些海盜,還在一旁看她的笑話。
「小姐,花茶。這是右相特地帶過來的,剛剛煎好。」子言不太識相地遞上的茶盞,茶湯彌漫著淡淡的花香。
歸晚頭一偏︰「不喝!」
子言搖頭笑道︰「小姐,你知道這次右相大人帶了多少人嗎?」。
哼!歸晚轉過頭,表示不感興趣。
子言轉身出去,過了一會,竟是換了子楊端了花茶過來︰「小姐,請喝茶。」
歸晚錯愕︰「你怎麼在這里?不是叫你待在荀陽的嗎?」。
子楊一臉困頓︰「是主上叫我們來的啊。就在小姐走了兩天後,主上就突然到了荀陽。知道小姐到浮雲山,主上就追過來了,我們幾個是兩天前接到主上的飛鴿傳書才趕過來的,剛到就跟那些海盜打了一架,累死了。」
「跟海盜打架?」歸晚莫名其妙,「怎麼回事?」
「原來主上沒說?」子楊倒是一下子清醒了不少,興奮道,「主上不僅叫了在荀陽留守的我們,還聯絡了一些江湖上的高手,我們五十八個人,不出半個時辰就控制住了海盜的老巢,簡直是太過癮了!」
「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小姐到海盜窩的一個時辰前。」
歸晚只覺得心跳漏了一拍︰「右相大人不是認識那些海盜的嗎?」。
子楊一臉迷惘︰「不可能啊。我分明听到主上跟那個海盜頭子說,他就是為了討一個人情,答應小姐的交易啊。」
歸晚剎那間都明白了,難怪,她剛上海島時那些海盜看她的眼神那麼奇怪,難怪,那些粗俗不堪的海盜對著她還算有禮,一句預逾越的話都沒說。難怪,顧勛和葉三娘那麼輕易就答應了她開出的條件,他們甚至都沒動過用武力強留下圖紙的念頭。
她一轉身,跑進了內室。子楊喚她︰「小姐,花茶……」
子言笑道︰「笨蛋,小姐現在哪還有心思喝什麼花茶?」
剛進門,看到躺在榻上的人,歸晚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他睡得很熟,她的腳步並未驚動他。她這才發現他眼瞼上淡淡的青色。馬不停蹄地從京城到荀陽,從荀陽到浮雲山,又從浮雲山到這里,得有多少的路啊?他隨身攜帶著她的花茶,為了她的安危不眠不休,步步算計,她卻還惱他怨他。
歸晚鼻子酸酸的,呆坐了半晌才想起去搬了被子給他蓋上。林千夜似是被吵醒,懶洋洋地問了一句︰「不生氣了?」
「嗯……」她低頭,在他衣襟上孩子氣地蹭了蹭。
林千夜嘴角微揚,順勢把她帶到了榻上。她溫順無比地靠在他懷里,手攬上他的腰,自發地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听著他綿長的呼吸,突然覺得歲月靜好。什麼荀陽,什麼商會,都不重要了。哪怕是天翻地覆,也及不上這一刻的溫暖。
門外子楊打著哈欠把花茶塞回子言手里︰「既然知道小姐不會喝,何必多此一舉,我先回去補眠了。」
子言搖頭,他這不是奉命將功補過嗎?瞧小姐方才的神態,就知道他這個過補得極好。他的前主人可從來不是個做了好事不留名的主。小姐雖然聰明,但比起那只老狐狸,還是太女敕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