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朱和,霍去病心里猛然撞擊了一下【大漢蒼顏章節】。如她所料,一直不聞不動的霍去病第一次轉身看她,他依然表情了冷峻,眼神看似沉穩卻內含殺氣。與朱和相似的她的眉眼在他瞳中逐漸清晰,如花香般帶著回憶的痕跡悄然襲來。
青荻被他直視得有些不好意思,轉瞬去看眼前的流水。
「那天你唱著什麼曲子?我一直想听,卻听不清。」霍去病問道。
「你還記得?」青荻試探性靠近他,得不到他的回答,她也不惱,哼唱起來,「斯人問我,可有故鄉?我有故鄉,在山之陽,山有喬木,郁郁蔥蔥,木在河畔,流水湯湯。河中何物?魚蝦同游。荊裙女子,淘米為飯。問君何故?努力加餐。」
「哦。」霍去病此夜听了兩位女子的吟唱,一個巾幗滔滔悲壯豪邁,一個溫婉如玉娓娓道來。
「我答應過為你兄長復仇。」霍去病說道,語氣再度沉重起來。
青荻點頭,「我知道的,我一直相信,就像信任自己一樣,霍去病說過的話一定算數。」
「這一次我殺了很多人,也死了很多人,可是我不知道朱和的魂靈是否已經安息。」霍去病道,「還有更多人,更多人與朱和一樣永遠離去,或許他們的魂靈也不會安寧。」
「兄長曾告訴我,無論黃沙埋骨抑或馬革裹尸,死于戰都是軍人最好的歸宿。許多人還沒機會奔赴沙場,許多人死在路上,兄長求仁得仁得償所願,所以,即便知道他死了,我並不遺憾。」青荻道。
霍去病細細凝視她,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女子嬌小身體里蘊含著這般強大的力量,或許正是這股力量支撐著她獨自生存下去。
「別這麼看我,」青荻掩飾般雙手交握,不時撥弄著手指,「我從小就知道,身為朱家的女兒,注定要看著家中男子一個個死去,我祖父,我父親,我伯父叔父,我兄長都為大漢而死。這一天我早就預料到了。」
霍去病贊許的點點頭,原以為她是不染人間煙塵的空谷幽蘭,原來她也這般深明大義,不愧為忠烈之門將門虎女。
「今夜有很多人把河西之仗當成勝仗。」霍去病說道。
既然是「當成」,那麼霍去病顯然不這麼看。他本有氣吞山河的雄心,然而這一次,似乎天不助我。青荻忽然有些心疼,原來看似無所不能的霍將軍也並非無所不能。
兩個人這麼靜靜坐著不說話,月光斜照下的兩個影子也慢慢移近。
月影之下,霍去病左臂有暗色的液體流下,滲入青石下的泥土中。
「你受傷了?你需要包扎。」青荻驚叫出聲去觸踫他的傷口。
霍去病右手一擋,回避她的關心,「我沒事。」
「可是你流血了,正在流。」青荻一面起身一面繼續勸說她,她左右顧盼試圖把家僕找來。
「我說我沒事。」霍去病大嗓門喝止了她。他受傷了,他怎麼會不知道。這一仗下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受了多少傷。但他拒絕了一切好心為他治療的軍醫,他自己也說不清原因。或許。或許只有身體的痛苦才能緩解心靈的壓抑。
「疼嗎?」。青荻如受了委屈般小聲問道,半曲著身子也不知是站著好還是坐下好。
疼嗎?霍去病問自己,如果不是被解憂兩腳踢在傷口上,只怕該結痂了。如果不是這突然的疼痛,他恐怕不會從綿延的痛苦中醒來。
青荻不再說話,復又陪他痴痴坐著,用沉默體味著他無聲的痛楚,或許這只受傷的猛獸正需要這種方式愈合傷口。
「很晚了,你怎還在?」霍去病忽然發問。他知道封閉自我時有多麼可怕,他知道他的冷酷足以令所有人望而卻步,解憂不怕靠近他,因為她自有一股所向披靡無堅不摧的氣勢力量,可眼前這個小女子,她似乎從來覺察不到他的可怕。
「因為我喜歡你。」青荻朱唇輕啟,輕吐出這幾個字。
霍去病凝視著她,微微睥睨的眼楮瞬間睜開了不少。沒有人知道,這一刻霍去病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