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方才自己吐出的鮮血,突然覺得驚心可怖,四肢一陣難忍的劇痛,她小心地挪動身子,挪到了對面人的身旁。
那應是一張英俊而蒼白的臉,眉間微微皺起,雙唇緊抿,即使睡去也帶著令人無可靠近的防備與距離。繡有青雲的黑錦已經濕透,一頭濡濕的紅發垂了下來。
她竟有些微微的觸動,伸出手去。
「別踫我。」沉睡的人冷叱。
少女嚇得一愣,手指頓在半空。那雙閉合的雙目已悄然打開,雙瞳洞徹、冷醒,竟鮮紅如血。
仔細看去,卻是真的血,從少年的眼眶溢出,森然詭異。
「你怕了嗎?」。他看著她突然凝固的神情,笑。
「不,我不怕。是你……救了我?」
他默然。
「可為什麼……會在這里。」她低頭沉吟,自語道。
少年眼中不易察覺地閃過冷意,掌心蓄起的殺氣涌動了。
「我……好像溺了水,是你救的我?」她的笑意寧靜純粹,自月兌離遺失之域,這個凡世的少女竟露出如此純淨的神色。
「那麼大恩人,請教你尊姓大名?」她卻依舊笑容如陽。
少年默默地看著她許久,答道,「修耀雲川。」
「雲川,謝謝你。我要回去了……你看,我的家在那里。」少女微微一笑,抬手指向某個虛空。
夜幕安然降臨下來,為昏黃的天光蒙上一層暗紗,少年順著她的方向看去,河對岸的小城如一塊偌大整齊的版塊,在大地上鋪展,已漸漸亮起了無數柔和的光亮。
「在哪里。」他無心望著遠方燈火通明的城市,因為根本無從辨別。
「你看不到嗎?」。少女失落了一瞬,眼神依然柔和而堅定地落在了某處。
「我看得到呢,它一直在那兒。」
身體疲憊而疼痛,她搖晃地站起身,臉上卻是寧靜的笑意。
「好累啊。」她轉頭看了一眼少年,高興笑了笑,「我要走了,恩人再見。」
少女正要獨自離去,臂間卻是一陣阻力,被身後的人拉住。
「你確定要回去?」昏暗的夜色下,他起身,單手抓緊了少女,竟抓得她有些疼痛。
他的語氣似肯定中帶有質問,讓人無從分辨。
少女望著面前的人,輪廓分明,鮮紅的眼瞳仿佛隔著重重的霧氣,氤氳不可見底,卻異常好看,如同記憶深處也存在著同樣的這樣一雙眼楮,她竟有一瞬的恍惚。
「當……當然是回去了。」她觸電般撇開視線,感受到胸臆間怦然加速的心跳。
「好。」他輕聲,松開了手。「你走吧。」
少女點頭,不再敢多想。
「嗯。那再見了。」
少女面朝著對面的燈火漸漸走遠,望著這個縴瘦的人類背影,黑衣少年的臉上浮出了冷漠的神情,殘酷而快意。
弗羅,此刻你定會感到茫然吧,不,即使是這樣的感覺也不會有——被封印了關于一切遺世記憶,就這樣在凡世耗盡生命,是對你最好的懲罰。你對我所做的一切,我要你償還。
鮮血再次從眼底溢出,將視野的景致染得一片鮮紅,少年伸手撫按住眼簾,劇痛讓他用力抵住了額心,仍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這次,是用過度了。
浮世之界的催開,本就耗費了幾乎所有心力,而若不是最後一刻啟用浮世轉移時空,通向了凡世的這條白子河,現在應與那個少女同時葬身蘭園的山腳。
她這般絕決地置他死地,那麼他偏要活下來,每每想到這人所為,將自己曾經的信任棄之如芥,就如身上不可洗盡的屈辱。他想她是一定不會怕死,那就讓她如空殼般活著罷,好好享受與償還,永遠再無法到達北域。
少年望向身側的長河,冰冷的流水涌向黑色的天際,仿佛穿越在濃郁夜色的盡頭。
家。
這一刻,竟覺得極其可笑。家,不過是一潭枯寂青綠的池水,再沒有什麼與之關聯,只有那些一張張扭曲得詭異的面容自眼前閃過,他們帶著或嘲諷或畏懼的神情,永遠高掛在北方那片囚籠一樣領域的天空上,虛偽而諷刺。
沒有得到過真正的關心,沒有真正地被需要,如野草在踐踏中瘋長般,無可遏制地吐出悲賤而狂野的氣息。
他們都一樣,在需要的時候利用,在結束後丟棄。
而如今,這虛浮纏繞于一生的命盤將打破,這場重生的規則,就由自己來顛覆與重新書寫。
他注視著黑色的河流,眼中的神色起了驟然的變化。
「出來,光力。」少年平靜道。
腳下的河水有了奇異的改變,仿佛一只潛伏于水底的魔物正漸漸蘇醒,激起千層暗涌,黑色波濤伴隨著潮濕的水聲,在一個矯健的身影下卷起,翻動,然後平復。
光力走上岸,向面前的人屈膝行禮。
「修耀王。」
少年笑了笑,看向地面的男人。「光力,你倒是來得快。」
「是,屬下在蘭園收到了王的訊息,就即刻趕來了。想不到南域封間的出口,竟通向凡世這條河流。」
「這個,我也是剛知道。」雲川斂神,轉念道,「光力,一切進行怎樣。」
光力答,「按吩咐應無大礙。倒是王自己,浮世之界初開,又遭遇那少女的致命一擊,屬下……實在護守不力。」
「嗯。」少年臉色竟不可思議地默認,沉冷下去,許久他開口,「光力,你可知現在封王意味著什麼,你真願意跟隨?」
「是,屬下萬死不辭。」
「好。」少年看向遠方,眼中陡然迸射出如刀般雪亮的鋒芒,轉身道,「滅北域——拿到君赤的項上人頭!」
夜色正濃,不遠的叢林傳來稀疏的莎葉聲,伴隨著微風穿過山谷,顯得格外蕭索和詭異。
少年打量著地面沉默不語的男人,慢步在他周身環繞一圈,淡淡說道,「你後悔了?」
「不……不是。」光力抬起頭,眼中猶有疑慮的神色,「只是赤王是您的父皇,亦是屬下曾侍奉的君主,只怕我……」
「呵,就因為這個?」少年環抱起雙臂,眼中掠過似有似無的笑容。「我從沒當他是父親。光力啊,你是個好助手,若是你剛才沒有猶豫便答應我,現已是個死人。」
他笑。「我,最痛恨給根骨頭便會搖尾乞憐的狗。至于君赤,不會讓你出手的。」
男人僵硬地跪在地面,額角已泛出一層細密的汗珠——魔的壓迫與霸氣,是這般風雲莫測,即便近守身側也仿佛隨時會被反噬。
「屬下明白。」他恭敬答道,「那個叫弗羅的人,就這樣放了她?是否需要處理掉。」
「處理?」少年一愣,覺得這個詞倒是用得不錯。「她已經處理掉了,只是接下來會有一場好戲。」
少年揮了揮手,道,「你先回去吧,結束我要辦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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